《[美宣] 无路》斯年方知

1、第 1 章

　　要说起第一次来酒吧的故事，孟美岐可以喝着不菲的精品酒侃侃而谈到那不勒斯的黎明。初次是为了丰富人生经验填充人生阅历，往后的多次却基本都是用来消愁了。就好比她现在坐在程潇免费赠送的豪华沙发台里，一杯一杯浅浅地品尝热烈的洋酒。

　　程潇太忙了。酒吧处于上升期，身为老板兼顾第一调酒师，不能陪在情绪低落的孟美岐身边。

　　所以孟美岐在觉得暖气不能够驱散寒冷之后就起身走了。没想到外面更冷。她咬了咬牙齿靠在硬突突的电线杆上，抖了抖褶皱的围巾，围上之后又想拿下来。

　　虽然它很暖和，但却是吴宣仪织的。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号称自己急脾气的吴宣仪会静下心给她这样一件圣诞礼物，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一戴就戴到了一个月之后。

　　是因为没有围巾戴了，一定是的。

　　从这里走回家，远得路灯她都数不清楚。孟美岐干脆不想了，就这样走下去，总会走回去的。

　　刺耳的鸣笛声把她从忧伤的情绪中拉回来，孟美岐站住脚转过头，昏黄的灯光映照吴宣仪打开车门的动作。纤瘦的女人呵了口气才脚步缓慢地踱过来，她穿着黑色的宽大棉袄站在路灯下特别朦胧。酒红色的卷发被风稍微刮起来一点，她脖颈上那紫色的宝石项链连缀着偏黄的暖光，让孟美岐一时间失言。

　　这好像是自己送她的。原来一直都戴着。

　　吴宣仪不靠近孟美岐，站在离她一米远的凹凸地砖上停下来，眉眼柔和，潜藏了难以言喻的温情。孟美岐却没办法看她汪洋大海般的眼睛，盯着她脚上那双黑色的靴子，半天讲不出一句话来。

　　搞什么，明明应该生她气的，结果好像是自己犯了错。

　　吴宣仪却没她这么复杂多彩的内心，天气寒凉，她只想快点把孟美岐抓回去暖暖身子。堆积的工作也暂时放一边，什么都不比面前这个偶尔任性的孟某人来得真实重要。

　　“回家，美岐。”吴宣仪柔声细语，“太冷了。”

　　孟美岐下意识地回她：“冷你就回去。不要管我。”

　　说完她又后悔，明明注意到了吴宣仪冷得有些抖的双腿，却还要和她顶嘴，导致寒风更加肆虐。

　　面前这个人应该是刚出公司来的，还是穿着早上出门的单薄休闲裤。

　　孟美岐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抬头看向了吴宣仪，被她牢牢锁定的眼神震了一震，酒精带来的迷糊被震走了，理智欢呼着攥着机票返航，她最终妥协。

　　“回家。”孟美岐走到她身边，耷拉着眼皮轻轻说，“多穿点啦。”

　　吴宣仪受宠若惊似的偏头，孟美岐已经急匆匆地红着耳朵走到了副驾驶座门边，却因为锁住了开不了门，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地收了手，留给吴宣仪微微弯了腰的背影。

　　笑容藏不住，吴宣仪勾了勾嘴角按了车钥匙，快步走过去钻进车里。

　　她轻轻摸了摸胸口的项链，心里却欢快地想着——

　　回家啦。

　　吴宣仪又一次在公司内部解决了午饭。在她吃得不怎么香的时候孟美岐打来了电话。那个人笛子一样的流氓嗓音一如既往地嚣张：“吴总，我下班了。”

　　吴宣仪失笑，放下筷子起身走到落地窗边上，一眼就看见几层楼之下那个戴着黑色针织帽围着白围巾的小人正在台阶上来回走着。

　　“好。”

　　吴宣仪总觉得一个字太绵薄无力，又掐住了情绪的泄露平静地说：“我讲过我不会再那样管着你啦，到时间你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好了。”

　　她虽刻意冷淡，却也压抑不了宠溺和关心的态度，金知妍没敲门走进来就看见她窈窕的身影和没挂好的窗帘一起小幅度动着，听她说着温语，无奈地笑了笑。

　　估计就是孟美岐了。金知妍收拾着吴宣仪吃了一点点的午餐盒，顺便给她端了杯热水，空调也调高了点。

　　孟美岐被噎了一下，嘴巴不自觉地撇了撇：“你可怜可怜我吧宣仪，如果我爸知道我不给你汇报行踪，一定会狠揍我的。”

　　吴宣仪柔和地捂着嘴笑：“放心好了，我不会和孟叔叔讲的。你也放松放松自己。”

　　孟美岐意料之外地没有很开心，假装愉悦地应了一声，迈开步子走了几米，忽然转过头看向吴宣仪的办公室窗户。

　　可巧了，吴总就站在那里，隔着距离和高度，孟美岐洋洋洒洒地挥了挥手，表示了一个简单的再见。

　　可能吴宣仪正巧在看风景吧。

　　但并不是。吴总并没有这么坦然，那个人望过来的时候自己的双脚就自动迈开了，却因为孟美岐简简单单的挥手止住。她心里有一种秘密被窥探的黏稠不适，还有一块抹不均的地方盈满了怅然。

　　还没来得及回应一个挥手，孟美岐就转身走了。

　　金知妍的声音响在耳边：“好了好了，人都走了。”

　　吴宣仪这才缓过神，转头不好意思起来，咳了一声又走回办公桌，等着金知妍过来说公事。

　　她很少这样在别人面前失态，哪怕是挚友金小姐。

　　金知妍捧着文件却不急着和她商讨，盯着她幽幽看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宣仪，你后悔帮孟叔叔这个忙吗？”

　　吴宣仪没有犹豫，知道她又在多虑，遂轻语：“不后悔。”

　　她记得当时孟叔叔要自己带着孟美岐在孟氏工作时，自己答应时是不后悔的。之前不，现在也不，以后更不。

　　哪怕孟美岐第一眼看她的眼神足够用冷漠到极致来形容，那怕这两年孟美岐根本没有表现出过和她上下级之外的情感。就算是同居、吃饭、一起回家、一起看望朋友，也都不过是孟叔叔当中间人罢了。契约在那，没有任何别样目的。

　　可自己呢，自己本来就是有目的的。

　　她已经二十七岁。年少的喜欢绵长，或许孟美岐不记得，同上过两次的补习班，她却记得一清二楚。

　　她也不知道这叫不叫情根深种，或许情催促她长大，又或许孟某人使她前路坦荡，人生不是漫漫荒渺，而是有追求有目标，有念想的人，有向往的生活。

　　父母问吴宣仪值不值得义无反顾来到孟氏，吴宣仪也说值得。

　　她知道孟美岐出了名的热爱唱歌跳舞，家里的事务不管被抓了回来，不情不愿地上岗小总监。而之前的自己却也已经到了主管的位置，被高管一提就提到了总经理上，连带着看守孟美岐的责任。

　　工作每天必须满八个小时，去哪儿要向吴总报备，周末要回家作总结，不准在外面鬼混，过了两年，孟美岐已经能很好地做到了，偶尔的任性也都是吴宣仪说着说着就过去了。

　　她舍不得她过于压迫自己，所以准她报了舞蹈班，准她每周都去练歌，甚至偷偷跑过去看。

　　她觉得孟美岐跳舞的时候更有生命的力量，唱歌的眼神也很动人，不像第一次来到自己身边时的锋利疏离。

　　“吴小姐，我不喜欢你。”

　　吴宣仪又想到这次孟美岐去酒吧的前一夜，因为发现自己经常去练舞室和练歌房，她生了气。

　　“你要不要在我身上安个监视器啊，你就这么喜欢管着人？”

　　那天吴宣仪忍着酸涩和委屈说：“我以后会注意的，不会过分管你。”

　　一瞬间她想了这么多，眼睛里的情绪装不下了，全都是孟美岐给的。吴宣仪立刻收敛，平静地握着手扣了扣桌边：“说正事了，知妍。”

　　她之前觉得空调好像高了几度热起来，现在又冷了。

　　孟美岐又去了练舞房。在城中心的车水马龙里，她寻了一块安静的地方跳舞。

　　音响里放着节奏感极强的the water dance，孟美岐跳得用力，工作日练舞室都没有人，只剩她一个人在热烈，在疯狂。

　　恍惚和汗水中她透过镜子看到自己的身影，忽然就想起了吴宣仪站在落地窗边往下面望的样子。她虽隔得远，却感觉到了吴宣仪只是站在那里看着而已。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吴总是在看自己，想必挥手前她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在楼下了。什么时候她变得这么容易自以为是了。

　　这两年她始终把吴宣仪对自己的好归咎于父亲的一纸契约，所谓的照顾和温柔不过是吴总坐稳位子的伎俩，以及奉命约束自己的手段罢了。

　　她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恶心，脚下一踉跄，脚踝错了位，跌在地板上一下子出不了声，只能吸气，连呼出的气都是小心翼翼的疼痛。

　　情绪里她又想，她本来就是讨厌吴宣仪的，讨厌她成为父亲用来教育训斥的理由，讨厌她老是管着自己，讨厌她从来不发脾气，讨厌她在自己发脾气时通红的眼睛。

　　可是某些方面她又对自己很好，比如纵容自己经常去酒吧，去练舞，去唱歌，去做一些父亲根本就不许的事。生病了会关心，出事了会帮忙，总之哪里都有吴宣仪的影子。

　　孟美岐想要回家了，因为她好像也已经习惯公寓里有个人在等她。如果到了点还不回去，讨厌的吴总一定会打电话和出来找两头夹击的。

　　她自诩坚强，现在却想待在沙发里喊：“宣仪，你过来看看我。”

　　练舞房老师惯例来晚间训练时看到一群人围着孟美岐嘘寒问暖，而这位孟氏小姐脸色苍白，坐在地上无力地笑，看见她只是弱弱地说：“老师，麻烦你送我回去一下。”

　　也奇了怪了，孟美岐就是不想去医院，她就想回家。

　　不是有父母在的冷肃老宅，而是那个有吴宣仪照顾她的小公寓。

　　车上气氛沉默，孟美岐掌控着脚上细细的针刺疼痛，听舞蹈老师轻轻地说：“孟小姐，其实昨天那位小姐真的没有和我们有过沟通，只是经常来舞室而已。”

　　昨天孟美岐在舞室和吴宣仪吵得惊天动地，原因竟然是那位一身气场的姑娘总来偷偷看孟美岐跳舞。

　　孟美岐默然，过了一会儿才小声说：“谢谢，我知道了。”

　　吴宣仪从不解释，孟美岐知道。从她误会她是来把自己当跳板开始，她就知道无论她责怪什么，吴宣仪都不会解释。

　　那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孟美岐被老师扶到门口，进屋关了门送了客才发现吴宣仪没回来。五点早就过了，车程不过半小时，七点了她居然还没回来。今天据说也没有应酬，可能私人出行，去哪里吃饭了吧。

　　孟美岐一想自己也没资格过问上司什么事，摔在沙发上牵动了脚踝的扭伤，无声地张嘴，疼痛压抑的气息传遍了客厅。

　　然后咔哒一声，家门被人打开，孟美岐闭上嘴，眼眶疼得通红，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美岐？”

　　注意到她的状态不对，吴宣仪放了包走过来，看到她隐忍的表情，心就被揪起来，想摸她又畏惧，只能轻声问：“怎么了？”

　　孟美岐湿润着眼睛看她，浅浅的眼色里有吴宣仪担心关切的眼神，耳朵里有她轻柔却急切的话语，而自己面前的她心里有什么，孟美岐却想不明白。

　　“跳舞扭脚了。”孟美岐忍着痛小声说，“没关系，我躺一会儿就好。”

　　她稀有地这么安静地述说自己的遭遇和疼痛。

　　吴宣仪着实心疼了，什么都没说起身去翻医药箱，然后又去厨房乒乒乓乓，开火烧水，过了会儿又过来询问她：“我可以动你的脚吗？”

　　她关心起自己来就像传说里的女神，话里全是干净的圣言，是踩了雪也会歉疚的温柔，是落了满面雨还会淡然的和煦。

　　孟美岐不知道她对别人是不是也这样。

　　“嗯。”她没法点头，只能重重地答应着。

　　她又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吴宣仪对自己是真的好。

　　这份好从哪里来，她想不到更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