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屋里捉到一条鱼》婉央

22、第二十二章【3.313】

　　任务和养鱼，的确是不一样的。

　　林可的工作，在第二天就开始。还记得梅露之前带她看过的鲨鱼乐园吗？现在他们要再来一次了，只是范围更小，鱼饵更多。提交监控后，经费顺利地下来了，项目将提供一切便利来在这里建一个观察所。于是更多的科研设备和维护设施将由船运来。除此之外，研究所里也要进行相应改造。高精密的仪器当然难以承受海风和盐分侵蚀，如果确定要将这里打造成人鱼的渔场和监控所，那就得提高等级。

　　整个研究所做了一次动员，将房间整理出来做了一个迁移和扩充，除了清出一个无菌医疗室，还将一个巨大的缓冲室做了防弹改造。林可应邀去参观了一个引入池，这地方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除了一面稀疏的栅栏插入海水中间，根本看不出来这是个海族馆。林可之前在这里看到的珊瑚、水草、细小丰沛的鱼群，样样具备。

　　她全程并未插话，只是在旁边看着，揣摩这些地方，到时候要做什么用。

　　她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忙。你想在海洋中圈一个巨大的渔场，在人力之外需要许多天时地利。适宜的空气、季节、洋流和温度。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你得确定，你的猎物有洄游或圈地盘的习性，至少，能教它们养成。

　　为避免口误露出破绽，林可主动提供了卡卡的名字。“我觉得可以叫它这个。”她说这个的时候面露厌恶。“不是让我把它当小猫小狗吗？我看这个就很好。”

　　梅露当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给她冷场：“这是个很棒的昵称。”她给卡卡录入的项目代号=是：阿喀琉斯。

　　只有脚踝能够致死的海洋与凡人之子。林可想，这群人起名字的态度一如既往地走火入魔。

　　阿喀琉斯，人间之半神。

　　梅露搜寻到的人鱼路线圈了五分之一个太平洋，但林可来了后，这事就不成问题，只需守株待卡。这里是公海，林可需要上培训。她学到的第一节课就是基本医疗知识与防卫手段。

　　“在这种地方也要学习这个？”林可冷冷嘲讽。“如果这份工作还要我费心防备人类，我不如提早回家。”

　　“我倒想教你防卫人鱼的手段。”梅露比了个请：“只需要你帮我把这位天使劝进核磁室。”

　　林可还做了次全身体检，梅露甚至下了个单，将她的激素样品邮回国内，让实验室试试人工合成——这玩意俗称，尿液分泌物。

　　“我们得确认它是因为什么喜欢你。”梅露脸上没什么尴尬的。“是因为你的脸、你的衣服、你的举止，还是你的气味。”她还拿走了林可一套衣服。就是她那天晚上狂敲梅露门穿着的那套。

　　“我在水里可不会撒尿。”林可系着裤带，神情冷峻。她刚奉命弄了一大杯这个，隔夜，特浓，还带热气。这感觉的确有点膈应。

　　“那当然。”梅露看起来可没什么膈应的，科研人员果然忍耐超群。她打量着杯子中的液体，毫不在意地咧开牙齿，看上去更加像一头凶恶的野兽：“不过，我得承认，有时候我会。对鲨鱼操作巴甫洛夫反应时，尿和血一样很有效。”

　　她们没说更多。林可心里明白，梅露是想让她掌握力量。她想让她以为掌握了力量，了解了敌人，就能占据主动权。这是一种很有效的小手段，帮助你麻痹应激神经。但如果你一开始就不信任这批人，也确信敌人不是同一个，要清醒过来那就容易得多。

　　林可还申请并拿到一把指纹解锁的小手枪，以及相应子弹一盒。这玩意可少见。但如果是指纹就能够解锁，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电磁干扰能不能让它失去战斗力呢？她实诚告诉梅露：“我不会开枪。”

　　“你可以学。”这位女皇帝没当回事。

　　最好的果然还是不记名使用武器。林可得记得找到机会藏一个。枪械是不行的，试试冷兵器或药物吧，能在日常生活中随时拆卸组装的最好。她得多看看犯罪电影了。

　　林可喝着酒，这是她每晚定期的放松时间，帅哥在屏幕上西装革履地冲着美女笑，衣香鬓影，美酒醉人，电影放送的光线在她面上投下莫测的光。喝完这杯酒，林可就关掉电视，自然地去睡觉。

　　她不能留下备忘录或别的什么，只能考验一下自己的记忆力了。

　　大概，学学冰火的小狼女。她将被子盖上脖子，闭上眼睛用手指默数着：

　　一、可藏匿的武器。海里和房间里都要备些。

　　二、麻醉药。

　　三、她点着手指头想：得想个办法激怒卡卡那小笨蛋，让它讨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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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卡卡讨厌，倒是三条概要中第一个做到。林可领的任务是定期上岸吹海风和潜水，就差在夜晚插一盏光芒四射的明灯说：亲爱的这里有大餐，赶快来。周围已经有数十个水下机器人随时准备好做它的侍卫。

　　一星期后，林可就见到了卡卡的踪迹。这里要提的是，卡卡的确极为谨慎。它在三年间和罗蕾莱号斗智斗勇，虽然不明白这群孱弱的人类是如何追逐它，但它本能地毁掉了一切摄像与录音设备。不过，这个方法只能对无法圈定范围的自由鱼起效。现在，阿喀琉斯项目在这里钉下了一个水下声呐。

　　虽然卡卡的声音能干扰电磁，但鱼不可能像机器人一样全天二十四小时工作。哪怕它再破坏工具，计算数据的电脑总能找到异常。信号报警的时候林可在喝咖啡，这地方呆久了也无事可做。当你的工作是出海的时候，你很快就不会对被迫拉引擎出游有什么爱好了。天太热了，晒。

　　梅露喊了林可过去，让她去认。传回来的照片是一片模糊的海草，鳞片在海水中飘摇。这里是一百二十米深的海底，海水清澈，光线明亮，在石崖附近有一块阴影。林可说：“我认不出来。”一片鳞片和影子就想认鱼，她有这么爱它吗？梅露道：“结合前后传回来的声波数据，确认是个十一英尺长短的巨型鱼类。”

　　三米三，符合之前那张圣母照测量的比例。专家早就给了卡卡的身长，精确到厘米，连头带尾三米二一。

　　这个影子是最可疑的，因为它的活动范围非常反常。林可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我去外面开船过夜。”

　　“你可以等等。”梅露倒还沉得住气。“再钓它两天。”

　　这一等又等了快一星期，等待他们拿到更多证据。有了第一张就有第二张第三张，很快就确认了，进入他们的监视区域的的确是这个拥有一半人身的神奇小精灵。说实话，如果不是做这种危及人身安全的工作，这份优渥薪水实在拿得轻松。林可接到任务，确认人鱼的注意力以及试着诱引它进入生态圈。这一片的水域原来是供给鲨鱼的温床，所以她最好不要贸然落水。

　　她只能自己一个人出行。假设一下吧，你在天黑无光的夜晚，独自一个拉着只能睡一人的小汽艇驶向大海，并带着贫穷的物资准备在这过一晚上，而且你知道这片海域有凶残的白鲨出没。

　　就算你船上带着火箭筒又有什么用？

　　林可没表现出恐惧，也没要人陪。她只是看向梅露，要她确保安全。“我相信你知道失去我意味着什么。”

　　“我当然很了解，亲爱的CoCo。”梅露说：“你就是阿喀琉斯的脚踝。”

　　林可点了点头，一跃而上船。

　　海面很冷很静，这应该是人类孤身陷入荒野的错觉。以前大地还能给一点安全感，现在你像一片枯叶，漂泊在一望无际的水面上，平静的下面一百米，深黑如墨。空旷的水汽里只有林可异常响亮的马达声，在海面上传出去很远。她开了一会儿，意识到可能弄错了方向。她没有看到罗蕾莱号。按计划她应该看到这艘巨轮后右转十分钟。

　　不过不要紧。她听到后面的声音。她落单后，人鱼的歌声追上了她。

　　林可不确定船上有没有窃听器或别的什么，她最好不要冒险。她看着水里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直到久未见的金色瞳仁在远处冒出来。她意识到卡卡的眼睛也会反射光线，船头的巨灯刺破黑暗，它本来应该是潜藏在阴影里。

　　她没有说话，卡卡看了她一会儿，并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游过来。她有点纳闷，但没多想。养野猫不就是这样子。

　　她试着坐在船帮，将双腿浸入水里，并取出肉，一起放下去。这是个信号，卡卡踌躇了一会儿，离她近了一点。

　　月光亮了一点儿，将它脑后的耳鳍照得格外绮丽。这是个很明显的标志物，它轻巧无声地游了过来。林可感到脚底一阵荡摆，哗啦一声，肉被取走，巨大的尾巴迎面拍来，她溅了一脸水。

　　林可：“……”

　　很明显，这小混蛋在生气。它见她不如以前那么亲热了。林可最后看了船里一眼，深吸口气，拉下泳镜，滑进水里。

　　双耳灌进海水，人淹进黑暗中。林可向下沉去，抬头便能看到阴影在上方游弋。她在水中浮沉，水妖绕着她转了一圈。它已经非常庞大了，异类的鱼躯被沼泽一般的头发包裹，在水中舒张。而上半身苍白的人躯环绕住林可，细碎的歌声翕动，像拉她溺亡的阴灵。

　　它的手臂和十指都非常细长，尖锐的指甲掐入林可身体里，拖着她，有力地把她拖入水下。泛青的嘴唇微微裂开，露出尖利的牙齿。偶尔它在她耳边啊一下，每一个音节都像在空中舞蹈的月光。

　　林可有些迷糊过去。她觉得她可能会被淹死，但无所谓，完全无所谓。粘稠丰厚的头发有生命般地游过来圈住她，卡卡拖着她在往前游。过一会儿，它把她带出水，林可贪婪地呼吸空气。水妖两只手臂圈着她的脖子，像一用力就要把她的头摁下去。

　　她搜寻船，这里已经离船有很远了，只能看见细细的灯光。卡卡没等她呼吸够，又自顾自地往前游。

　　它这次对她不太客气，没有撒娇缠粘，没有挨挨蹭蹭，没有对月亮梳头整理鳞片。它以前是个任性的小混蛋，但今天情绪不太对，它不高兴，它看着就像例行公事似的，林可过来了它就把她带去游泳，好像她指定了目的地似的。

　　林可不知道为什么，过一会儿她知道了。

　　他们到了一座在海上冒出的礁石下方，它很大，在海面投下阴影。这里什么都没有，唯有平静的水面。林可攀着石头爬上去，身体实在重得要命。她翻过身来用手肘撑着喘气，全身又湿又冷。这里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冷。卡卡游远了一点点，在那边不肯露头地盯着她。

　　“卡啊！”它声音似乎充满怒气，冲她猛喊。

　　林可的脚撞到一个物体，然后她才反应过来地低头。卡卡带她过来是要她看这个东西，而不是要她爬礁石。

　　她看到一根泡胀的手臂。一个女人穿着林可被拿走的那套衣服，死不瞑目地在水底看着她。

　　凯瑟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