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屋里捉到一条鱼》婉央

21、第二十一章【3.21】

　　所以现在，情况就格外地糟糕了。

　　林可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和卡卡沟通。如果它想要对她求偶，如果林可自己有一个带大游泳池的秘密房子，没有任何人来，她不介意在它身上花点时间，花很多时间。但现在和卡卡在一起意味着她自己也会有生命危险。林可当然不想被绑到手术台上，梅露对林可的概括是对的，她是个自我保护意识极其强烈的人。她不喜欢危险，不喜欢被陌生人窥探，她的自我毁灭倾向起作用的场合只有一个：那就是林可是绝对的掌控者。

　　面对卡卡的纠缠，她逃跑了，这很林可。她镇定地抱着它，抚摸它，等它放松后要把她往水里拉，她便推开它。卡卡以为这是玩耍，咬她的手和下巴。林可坚定地捂着它的嘴把它挡到一边，就像卡卡从前对她做的那样。

　　“走了，卡卡。”她说。卡卡裂开了牙齿。它看起来喜欢这种推拒。所以林可水淋淋地爬上舷梯，它也没抓着她的裤腿吃人一样地拖她下水。林可扶着栏杆抹了把脸上的头发。回过身来看下面，那对金色的眼睛在水中浮沉着，仰头看着她。

　　“呜……卡啊——”

　　它呼唤她。歌声缥缈，从水中盘旋升起，宏大而嘹亮。林可整个脑子里充满了歌声。她靠着墙坐下，朝外面那个缺口挥了挥手。一直到天亮歌声远去，林可都坐在那里看着天空。她有点尴尬，她像是个游乐花丛，突然被告白而惊慌失措逃跑的渣男。而卡卡呢？它可不是柔弱无助的女孩，换个电话号码就能躲开。这是海上，它只是不能上罗蕾莱号，但海是它的地盘。

　　林可得想个办法。

　　林可脑子里一直回旋渣男这个词，这让她很难集中注意力，游泳池和与世隔绝的大房子总是不停闪到脑子里来，还有卡卡那撒娇般的挨蹭。但这的确不是和珍稀宠物胡闹的场合了。她自言自语，捏着烟头，烟雾呛进肺里，她咳了两声，重新将目光放到面前地板上那一小块水渍来。那个小混蛋。

　　林可想：“我得……想个办法。”

　　她至少得先摘出自己来。

　　梅露来问林可她是否见到人鱼。监控是不会被歌声影响的，再一次，人们在夜晚失去了自己的记忆，他们惊慌又亢奋地发现林可的踪迹。她逃向梅露的房间，敲她的门让她出来，在十几分钟的挣扎无果后，她幽魂一样地游荡向下层甲板，去和看中她的海中国王约会。她脸色苍白地落进水中时，像对神灵献上的祭品。

　　但半小时后她自己爬上了甲板。

　　梅露感兴趣地问：“它能用歌声诱惑你？”林可面色惨白地看着她。

　　她房间里的桌子上已经有一堆烟头了，还有两瓶被清空的酒，林可手里是第三瓶。梅露夺下她的酒瓶：“亲爱的，你这是要喝死你自己。”梅露来敲门前林可已经在房间里关了两天，夜色降临，残阳如血，铺在大海上，一片苍茫的红光，映着水面上射出的数条白龙。水手正在回航，船上想必载满渔获。变幻的光影照不到角落里，房间里满是酸臭的气味，空腹烈酒是很伤身，林可可能吐了不止一次。

　　“我不想谈这个。”她冷冷地说。

　　梅露笑了笑，不置可否：“如果你愿意，我们有的是办法帮助你。我们可以将你藏到别的地方，或是将你锁在房间里，大门钉上铁链。目前看来它只能以歌声这种方式来对你实施诱拐，只要你没法以自己的力量离开，它就拿你没办法。”她态度很轻松：“别忘了，我们还有直升机呢。”

　　林可保持着这个表情，停顿一会儿，随后冷冷地将目光转向她。

　　“你不是说不能用直升机吗？”

　　“亲爱的，你对这事有误解。直升机放在那就是让人用的，有恰当的理由那当然可以。”

　　林可冷笑起来，过一会儿她才控制住自己脸上的失控。“我差点在水里淹死了以后你们总算想起来那辆直升机可以开了吗？”

　　“CoCo，你得冷静思考。”梅露脸上的笑容微微隐去，变得没有表情，冷酷而理性。“我得对全船人负责，我上头也还有BOSS需要交代，不是说一不二。你应该想想，如果我对管理层交代了为什么船上突然来了一个陌生人，需要用直升机，罗蕾莱号也可能会惹上大麻烦。你是从海盗船上逃出来的，而生意人只想好好做生意，不想招惹海盗。”她道：“我不是见死不救的人，但我也不想惹麻烦——就像你一样。”

　　“所以我该谢谢你救我一命咯。”

　　“这是事实不是吗？”

　　林可无言以对。瞪着她胸口起伏一会儿，她泄愤般地坐在沙发上，夺回梅露手里那瓶酒对嘴吹。喝得太急，她咳起来，好容易抹干嘴，梅露在旁边抽了张纸巾和接杯水递给她。

　　林可接过来喝了两口，她们之间沉默几秒。林可突然说：“我真倒霉。”

　　梅露没有说话。她只是在旁边默默陪伴。林可又沉默几秒才问：“你有没有把那东西的事跟你老板说？”

　　“当然有。”她说：“否则我们怎么拿钱？”

　　“但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对不对？”

　　梅露没有回答，笑而不语。林可把瓶子重重放在桌子上。事情很明显，梅露和罗蕾莱号就是追着卡卡来的，梅露并没有隐瞒这点。但是找到林可到底是意外还是观察已久，这就很难说了。林可没法确认。“那整艘船都知道难道消息不会外泄？你能保证没有别人会受你之外的人指示，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林可尖锐地指出：“汽艇出去了两天，马达声我在这里都听得到。你们找到什么了？连着两次了，但凡那东西有一次不是只追着我，你们早就在海里泡肿了。”这才是林可把自己锁在门里的原因。她害怕怪物，更恐惧人。

　　梅露眉角抽动一下，但笑容不变。“这件事我会解决。而且，我已经快解决了。Coco，我们之前追着它好几年了，难道一直都没有防护措施？”她暗示道：“我们没你想的那么一无所知。”

　　林可狐疑地打量她，她相信梅露向她暗示的东西她能接收到。那就是那天晚上意外的三个人，凯瑟琳和梅露和林可一起看到了人鱼。林可应该相信现代科学，人类的文明没可能败在一条鱼身上，尽管它能够用歌声催眠，但如果催眠就能造成生化危机，心理学家早就毁灭人类了。她将信将疑地说：“……好吧。”她握住杯子，沉思着衡量利弊。

　　然后才抬起头。“看来我也没有别的选择。”面色苍白但是冷静，仿佛暴露之前的伪装，判若两人。梅露笑了，因为她已经看到林可的选择。林可的确也是这样想的，她是孤身一人在这艘船上，卡卡的价值明显远大于她。所以如果不想被抓上手术台，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她就得展露自己的价值，证明她不是个蠢货。

　　她得贡献一个自己被梅露影响控制的假象。她得够聪明，但不能有梅露聪明。她要小心地、潜移默化地，装作向梅露交付自己的信任。她要能理解和遵循她的指示，这不需要和梅露站在一起，不需要屈服，她完全可以和梅露敌对，一边敌对一边听她的做事。

　　只要向她展示她在控制一切，林可的反抗只不过是个Case，她完全能解决，越难解决越能展现她的力量和能力，那么解决的一瞬间她会感到无上的愉悦。

　　只要梅露相信她是这艘船的领袖，是王者，是无所不能的上帝。

　　才有余地从中斡旋。

　　林可了解这种感觉，畅美、权力与甘霖。她也是这种人。

　　“梅露，我的底线是我要安全自由地回到我的家里，以后不会再有他妈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来打扰我过自己的日子。”林可盯着她的眼睛：“在这个基础上，我可以合作，我甚至可以……帮你抓那个东西。”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我不想莫名其妙地淹死或者被怪物强-奸，再生下一个小怪物崽子，管他的是不是有生殖隔离。所以你赢了，但我绝对不会同意你们拿我来做他妈的实验。如果你答应，我们这就成交。”

　　梅露扬起眉，那对粗野的眉毛沉沉地压在眼睛上，哪怕张扬开也是一副十足阴鸷的样子。她就是这样一头残忍果决的母狼。她笑得胜利而志得意满，就好像她们之前签的那份合同完全是废纸一张。难道不是吗？“你很聪明也很有魄力，CoCo，我喜欢你这种人。我一直知道这点，只是之前安逸的环境没有让你的潜力发芽。现在，我们会合作愉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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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梅露让林可好好睡一觉，她们会有足够的时间来讨论她的人身安全。以合作伙伴的默契和礼貌，林可送她到门口。

　　梅露道：“收拾好行李，过几天我们会换个地方住。”

　　“哪儿？”

　　“岛上。”她说：“我们有很多据点，CoCo。”

　　她们在第三天上岛。仍然是之前那座鲨鱼的研究所，在其中一个走廊的尽头经过验证，一座极具未来感的钢铁世界在林可面前展开大门。她们一路电梯向下，仿佛深入地底，你很难脚踏实地地想象到，以人类科技的力量竟然能在海底深处建立这样的宏伟设施。林可站在观景走廊向外眺望，两百米外就是那艘巨大的沉船。金边的复活草在珊瑚边上随水摇曳，从这里一直蔓延到天边。

　　梅露向林可介绍这座王国，并重新向她自我介绍。“——3号分所负责人向你问好。”

　　这个秘密项目的代号是波塞冬。

　　其中含义不言而喻。林可早就该想到，这沉船下面这么大片的金子，还有虫洞，他们怎么会放过这里。鲨鱼？呵。

　　林可在这里分了间房间。这里房间很多，娱乐设施也充足多样。这里仅仅是波塞冬的一间分所基地，里面储存的物资和循环生物圈系统够上千号人在核寒冬打击下过十年。梅露特别为林可挑了间能看见那珊瑚的房间。一点体贴的小细节是，这里离上升电梯最近。只要林可想，她就能在十分钟内上到地面，享受真实的海风和日光。

　　“我相信你也不喜欢再待在那座PTSD监牢里。我们早该对你从海盗船上下来的经历采取措施了。”她开了个小玩笑。

　　林可点了点头：“Thanks。”

　　她没有签署合同，只是录入初级权限和眼膜指纹。合同在这里可没保障。“这不是强迫你成为这里的员工。”梅露说，并递给她一张银行卡，里面存了林可所有的佣金，她可以寄到国内去给家人，他们验证转款后再开始干活。虽有酬劳，却无规定义务。或者说，林可与梅露默契的义务，是设法驯服人鱼。

　　林可受人鱼欢迎，而梅露不受欢迎。那么将这项受欢迎的权限让梅露交接过去，只要当有人能够在林可之后安全地接近温驯的人鱼，她就可辞职回家。

　　公平，合理，皆大欢喜。

　　“我想你可能要花点时间在这儿。”梅露保证道：“顺利的话，不会超过半年。”

　　很好。如果明年的这时候林可还在这里，她可以试着骑卡卡逃走。

　　很显然，梅露说项目追寻卡卡不是主要任务，的确是句真话。人鱼的出现是虫洞可以沟通异世界的一个旁证，但如果它不能交流，那就没有用处。波塞冬的目标是征服海洋，人鱼只是海王脚底的一个玩物。梅露追着卡卡三年了，它看起来就像一个走失的流浪小孩。它有时候追着复活草在虫洞遗址附近穿梭，但从来没有见到它回到人们臆想的那个奇异的世界去。

　　“它的耳鳍变大了，颜色也变得多彩。它的身体变得更大，它的歌声以前我们没录到过多少，和近来的录音对比分析，频谱的变化验证不够确凿。”梅露用那张水妖与少女的经典照片圈着圈示范：“但显然，这应该是性成熟。它来到这里时还没有成年。我们已经有很多证据推导出人鱼是族群生物，所以它很有可能是意外走失的。”梅露翻了翻数据：“但我们没发现过它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它喜欢徘徊的地点……很广，也没有异象，无法排除。”

　　他们放了卡卡风筝三年，跟在它屁股后面。有时候他们会失去它的踪迹，但人鱼毕竟也有可分析的脑子，过段时间就会再次出现在罗蕾莱号的视野里。梅露说：“有时，我们会设法击伤它……这很难，但不是做不到。”梅露的态度已经悄然转变了。她的话中将卡卡形容为一个不是人的物种。

　　当然，卡卡的确不是人。但梅露现在流露出了傲慢。她并不介意在林可面前表示人类对人鱼压倒性的力量。他们不伤害它只是因为想活捉它。那难道不是一个最为独一无二的稀世奇珍吗？

　　这是好事。证明梅露已经开始信任林可。她在跟着林可的逻辑说话，和她同一阵线。她在驯服林可，这样才能驯服人鱼。

　　林可冷静地想起自己一年前见到卡卡时，它尾巴上的那个钩子。梅露毫无反应，不晓得自己身边坐着的是一个最大的宝藏。她转移话题道：“别说它了，我要怎么做？”梅露道：“我们会将这里打造成一个它喜欢的游乐园，充足的食物，各种各样的玩具，它喜欢的巢穴地点。……当然，还有漂亮姑娘。”

　　她指了指外面那艘沉船，看着林可。林可只是任波光在脸上闪烁：“很有可能它就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那个贝壳。“毕竟，我们还没发现过第二个喜欢住在这么大的贝壳里，用珍珠和水草装饰床的神奇生物。你要是能弄清楚，”她笑了笑：“奖金会让你满意的。”

　　妈呀四千五百字真难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