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飘摇》恣古

2、丹心

　　直到中午，于墨才又出现。他换了一身衣裳，手里拿着个盒子，脸色有些发白。
　　柳滦看他这样子，皱眉。
　　“于老板！”她叫他：“您受伤了吗？”
　　于墨很老实的点点头。
　　柳滦感觉很愧疚。
　　照理说，按他二人的关系来说，于墨远远不用做到这个地步。
　　他们实在只是萍水相逢而已，可照于墨这架势看，怕是都快豁出命去了。
　　柳滦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冲他行了个大礼，道：“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
　　于墨摇摇头，扶她起来：“此事我也牵涉其中，更何况我受你之托，分内之事，还是要尽量做好。”
　　柳滦叹了口气。
　　这江湖中若都是他这样的人，哪还会有那么多的幺蛾子。
　　她回了回神，问：“情况如何？“
　　于墨沉声道：“你所猜不错，香有古怪。“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道：“楚家！“
　　柳滦松了口气。
　　这样一来，事情好歹有些眉目了。
　　临江楼那场宴，是锦州楚家的二老爷——前任武林盟主的归隐宴。
　　那么事情就比较明白了，要么楚家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么有人想让别人以为楚家不是什么好东西。
　　于墨问：“姑娘以为呢？“
　　他眼中分明有些忧虑之色，还带着些焦急和烦躁。
　　柳滦愣了愣。
　　看来他那句话，还真不是蒙人的。他和楚家，大概当真关系不浅。
　　柳滦认识于墨不到半月，这半月里，她一直觉得于墨很古怪。
　　年纪轻轻，家财万贯，半年前突然便同他的戏园一起出现在了徐州城里，他这个人人脉样貌功夫样样都有，在游侠都没几个的徐州便犹如旱地拔葱一般，格外的引人注意。
　　不仅背景，他的人也十分古怪。
　　于墨这个人吧，她也不知道该说他冷淡，还是该说他真诚，或者该说他又傻又没礼貌。
　　他平时待人冷冰冰的，替人做事却既费心又出力，不管是交心好友还是萍水相逢，只要是他应承了的事，他必定全力去办。
　　他同人说话，不是你就是您，什么容貌阅历辈分都不讲，年龄大就尊敬些道您，年龄小些就是你，从来都没什么别的花样。这么直愣愣的叫有时听得人心里难免别扭，但再一看他那一脸的正经，又叫人说不出什么来。再说了，就算他是有意轻慢，人家的身份能耐摆在那里，谁也不能怎么样。
　　可他方才竟冲着她叫了声姑娘。
　　不仅柳滦愣了，旁边的莫家姐妹也愣了，旁边站着的管家下人都愣了。
　　几天前，柳滦半死不活的在临江楼醒过来，心口疼的站也站不住，血不要钱似的往外吐，把她身旁许是来探查情况的于墨看的直皱眉，二话不说就把人带去了医馆。
　　当时柳滦分明感觉心脉都颤的不行，心想自己怕是得交代在这，想着临死前能做件好事就做件好事，便打算帮这位查案的公子一个忙，给他点线索。于是她死死拽着于墨不放，愣是一边吐着血一边磕磕绊绊说出了“香有古怪“这几个字，见他点了头，才昏过去。
　　再醒来时，于墨便对她说，此时牵系楚家，牵系楚家便等同于牵系他，如果愿意，她可先留在戏园，一切事情由他安排。
　　柳滦一直半信不信的，毕竟楚家那般显赫，不是一般人够得上的。但是如今看于墨这裂了的木头脸和那声“姑娘“，这大概是真的。
　　她想了想，道：“犯不着吧……楚老爷子年逾花甲，犯不着干这么莫名其妙的事吧？”
　　于墨与她对视许久，竟露出个笑容来。
　　他道：“那咱们就去问问他。”

　　柳滦在认真的思考于墨到底得是个什么级别的人物。
　　凭他刚刚的神色和那句话，柳滦觉得他的来头说不定得大到跟着他干就能光宗耀祖、功成名就那地步。
　　她还想再问，可壮了半天胆，问题还没问出口呢，于墨便将他方才进门时拿的那个锦盒打开了。
　　柳滦一下子便想起了正事。
　　她的内力。这玩意儿没有了可不行啊。
　　于墨将那锦盒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低头盯了一会儿，抬起头，正色看着她，道：“柳姑娘。”
　　柳滦心里咯噔一下——又来一次。
　　她看着于墨那神色，有些紧张起来，面上也正了颜色。
　　“这几日我们也多少相处了些。”他接着道：“你是个值得交的朋友，我已经把你当作朋友了。不说别的，这话也许有些冒犯，但只要是下三滥的东西，莫家人没有不精通的，她们二人你总信得过吧？若是她们二人还不够，我刚刚去问了蛊婆婆。”
　　蛊婆婆是当今江湖上的顶级高手，精通暗器、用毒和使蛊，其中尤以使蛊闻名。
　　什么事她若是点了头，那天底下恐怕还没有人敢摇头。
　　他说完，看了看旁边站着的莫家姐妹。
　　那姐妹俩也看过来，毫不介意的点了点头，道：“于老板客气，婆婆还好吧？”
　　于墨点点头，接着道：“我昨日在你睡时取了点血给蛊婆婆拿去，结果同她二人得出的一般无二。现在有两个方法，如果你愿意同我们商量商量，那么我们便说几句。如果你不愿意，那么也请你谨慎决定。”
　　柳滦道：“我自然高兴你们肯给我参谋参谋。”
　　她又问道：“我中蛊了？”
　　于墨点点头，道：“两种。”
　　他又道：“昨日她二人已经试了一晚上，你此次中的是什么蛊，大家此次中的是什么蛊，大概已经知道了。”他说到这里，旁边的莫家姐妹便从怀里取出个盒子来递给他，他接了打开，舀出一小点来点了，道：“她们做的已经调整了剂量。你昨日睡得迷糊，现在你来看看，不一定是同一个味道，但你要分辨一下，是不是同一种感觉？”他一边说着，莫家姐妹一边拿出些药丸来分给其余众人服下。
　　柳滦点点头，站的离香炉近了些。
　　她闻了没一会，便一下子站不住了，她倒的太突然，没人来得及扶，整个人直直的摔在了地上。
　　莫家姐妹惊叫一声，连忙把她搀起来，塞了颗药丸到她嘴里，于墨也连忙熄了香炉打开门窗。
　　柳滦有些发懵，良久，她点了点头，对于墨说：“正是如此。”
　　莫家姐妹点点头，道：“是有种蛊可以让人瞬间被迷的，而且这种蛊虫本就状若粉尘，轻似无物，炉火炙烤也不会死去。”
　　于墨道：“蛊在香里。你猜的很对，香有古怪。“
　　柳滦皱眉：“若是吸入这些蛊，大家的症状都该差不多才是，怎么……“
　　于墨摇摇头：“并非吸入，只要人在，这蛊无孔不入，停留时间越长，症状越重。“
　　而又无人知道这蛊到底被下在哪些地方，所以，是死是活，伤势轻重，就全凭运气了
　　于墨又道：“而那……”
　　他的话还未说完，柳滦突然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酒是引子？”
　　于墨点了点头。
　　大家共同举杯庆祝，便同时唤醒体内的蛊虫。
　　“我会去楚家查一查。”于墨道，“现在要说你的问题。”
　　柳滦点点头：“你方才说，还有别的蛊？”
　　于墨点点头，神情更加凝重：“倚云派你可曾去过吗？你中了倚云派的丹心蛊。”
　　柳滦摇摇头，倚云派虽说不是什么大门派，可也不小，而且行事低调也不做坏事，名声还是蛮好的，可她没去过，还有这这丹心蛊，她可真的是从未听说过。
　　莫家姐妹凑上前来：“倚云派行事一向低调，许多外地人都没听说过，你没听过他们的蛊也很正常。再说了，这蛊其实不是什么坏东西，但毕竟是蛊，所以用的人也不多，不出名。”
　　于墨也点点头：“这蛊可以护住心脉，确实没有什么坏处。”
　　柳滦松了口气，可其余几人还是一脸凝重。
　　于墨叹了口气，盯着她道：“可你中的，似乎不是个真正做好的蛊。”

　　于家那俩姐妹详细解释了她的症状。
　　她体内有丹心蛊护着心脉，两蛊作用起来，丹心蛊吞噬掉当日她所中的新蛊，于是她捡回一命，而丹心蛊受到损伤而进入休眠，阻塞了她的筋脉，这才导致她内力尽失。
　　之所以说它不是个真正做好的蛊，是因为于墨意外的对这种蛊知道的还挺清楚。
　　是怎么知道的她没有问，反正于墨神通广大，她只想知道这玩意儿到底是怎么个没做好法。
　　于墨解释道：“我真正了解这种蛊是在今年，从前的成品如何我是不知道的，我只知道，若是你中的是今日他们做的蛊，那你应该毫发无伤，而那蛊虫应该消失。”
　　而不是像这般虚弱无力，血脉里还躺着条虫子。
　　柳滦沉默了一会儿，看向于墨：“那么我的两条路呢？”
　　于墨看着她，伸出两根手指来。
　　“一，保持原样，从此退出江湖，过普通人的生活。”
　　柳滦点点头，面色平静。
　　于墨叹了口气，把那个锦盒放到她的面前：“二，吃了蛊婆婆的药，唤醒丹心蛊，可你得用自身来补全它的亏损，白天无碍，但晚上会很不好受。”
　　柳滦再点点头，没有说话。
　　其余几人便也不说话，静静等着。
　　良久，她问：“天长日久，痛苦是否会减轻呢？”
　　于墨道：“若内力深厚或是身体强健的话，痛苦会有所减轻。可如果一个人时常要忍受一些痛苦的话，那么他的身体很可能也不会好，内力精进恐怕也会比较困难。”
　　柳滦苦笑一声。
　　她自己什么德行她还是清楚的，她连内力深厚的边都搭不上。至于身体强健，她一个姑娘，再强健又能强健到哪里去？
　　要内力就等同于是找罪受。
　　可这罪她一定得受。
　　她看向于墨：“于老板觉得呢？”
　　于墨道：“我自然建议你选第一种，可是……”他叹了口气：“你恐怕是个重情义之人。”
　　莫家姐妹也纷纷叹气。
　　柳滦笑了，她道：“于老板果然什么都知道。”
　　柳滦行走江湖已经两三年，她父母已然故去，莫家姐妹近几年也总是出门，她无甚牵挂，也就没怎么回过家。此次回乡，并不是为了过年，去临江楼赴宴也只是碰巧。她回来的真正原因，是答应了长辈的托孤。
　　她父亲还在世时曾做过将近十年的镖师，结识了不少江湖朋友，其中不乏生死之交，此次托孤于她的这位长辈便是昔年同她父亲一起出生入死的江南镖局的总镖头江湾。
　　江总镖头坐镇镖局十几年，一把大刀使得出神入化，威名远扬。原本他正值盛年，是指望不上柳滦什么的，只可惜天意难料，他原本几天前还是前途无量，转眼间便已成了半个死人。
　　人总有糊涂的时候，柳滦接到他的信时这样想着，可再一想，这未免也太过糊涂。
　　江南镖局能够名震江湖，甚至把名声传到了朝堂上去，很大程度上都要仰仗这位武功过人的总镖头。也正是因为这双重的名气，今年夏天，保皇镖这样既提心吊胆又光宗耀祖的差事才落到了江南镖局的头上。
　　可让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镖师有铁律，出门在外断不可沾染烟柳风尘之事，这全天下人都没有想到他会犯的的错，偏偏就让他给犯了。
　　一时间武林震动、众说纷纭，可无论真相究竟是如何，这江总镖头已是犯下了大错，难逃一死了。
　　树倒猢狲散，他的徒弟好友们或是受他牵连，或是离他而去。他的夫人早逝，想来想去，到了如今，他能托付幼子的人竟只能找出一个柳滦来。
　　柳滦接了信，为着她父亲的情分，自然当仁不让。
　　想到这里，柳滦醒了醒神，看着桌上那方小木盒，叹了口气。
　　江湖险恶，她要护着一个孩子，怎么能没有武功？
　　桩桩件件，真是祸不单行。
　　这般，她便没得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