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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柳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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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三,徐州。
在连着下了数日的雪后,徐州城终于迎来了正月里的第一个大晴天。
柳滦手里拎着个空的纸灯笼,小心地行走在已稍微有些消融的雪地上。她走的缓慢又别扭,眼睛看着路,时不时抬起头来跟迎面碰上的街坊邻居打个招呼,笑得脸都几乎要僵掉了。
她正走去戏园,她要去找一个人,找那戏园的老板,于墨。
可她现在站在路中间,颇有些如履薄冰、寸步难行的架势。
她看了看脚下的雪和其中夹杂的细小冰片,又看了看头顶闪闪发光的屋檐,叹了口气。
若是能用轻功的话,这段路该好走的多…….
想到这里,她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强撑着挪到路边,找了个地方坐了下去。
别说轻功了,她现在连走起路来腿都是软的。
她把手里提着的灯笼抱在怀里,捧着它仔细的研究起来。
怀里的灯笼圆滚滚的,竹子做的架子竹子做的杆,外面糊了一层白纸,没有字也没有画,什么都没有。
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的灯笼而已啊。
果然是被人家耍了吧?
她正泄气,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抬起头,眼前正是于墨那一张木头脸。
她吓了一跳,刚想说话,于墨便道:“你说午时三刻到,迟了,我便来找你。”他接过她手里的灯笼,扶她起来,向她致歉:“我忘了你行走不方便,请不要介意。”
柳滦对着他那一脸的认真,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二人诡异的沉默了一会儿,柳滦率先打破了沉默:“于老板,我刚刚看那灯笼,并无异样。”
于墨点点头,道:“嗯。“
柳滦没料到他这番回答,有些愣住了,良久,她才转过头,问道:“那为何要我去取?“
于墨眨眨眼睛,表情十分茫然。
“我没有,“他道:”我叫府里的下人去拿,他们说没有找到,没想到在你这里。“
柳滦闭上嘴,她简直要背过气去了。
昨日她与于墨商定好了今日见面的事宜,她正起身往外走,突然听见身后于墨说了一句:“那日买的灯笼忘在店里了。“
柳滦听着,心道这于老板大概是要使唤使唤她来给自己涨涨面子,抑或是那灯笼上有些什么玄机要告知自己,本来也是她求人家办事,她也没什么好别扭的,当天晚上便慢慢悠悠走了老远取了那灯笼,又一刻不休的走了回来。
结果他现在告诉她,那话不是说给她听的?
她看着于墨那张不苟言笑认真严肃的脸,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他不会来事,还是该怪自己太多事。
她沉默了半晌,干笑两声,道:“在下也是顺路,顺路。“
于墨点点头,道:”有劳。“
有了于墨的搀扶,她走路轻松了许多,不出一刻,戏园已是快到了。
于墨看了看她那将闭不闭的眼皮和虚浮的脚步,道:“府上已备了客房,请先休息。”
柳滦挂着俩黑眼圈强撑着摇头:“不要耽误正事。”
于墨道:“我刚刚请了城西香铺的两姐妹来,你若现在睡下,其实正好。”
柳滦早快睁不开眼,听了他这话,胡乱点了点头,几乎是闭着眼被他搀着走。
于墨低头看看快倒在他怀里的柳滦,叹了口气。
男女授受不亲么……
罢了罢了。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不知过了多久,柳滦在满室馥郁中睁开眼睛,面前坐着两名素衣的美人,手里正忙活个不停,见她醒了,两人惊喜的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抬起头来道:“找到了,于老板。”
柳滦有气无力的回了声“姐”,看向她们看的方向。
于墨正站在她床前,脸色不甚好看。
那两位美人看了看她,又看看那香炉,脸色也白了。
她眼睛眯着,还是困。
于墨板着个脸走上前来,给她盖好被子,又去开了各处门窗,最后熄了香炉,对她说:“接着睡。”
柳滦顶着一脑袋糨糊,没去想她那两位美人姐姐一瞬间白了的脸色,从善如流的钻进被子里,重新闭上眼睛。
一个时辰后,她再一次被迫醒来,于墨仍然站在她床头,见她醒来,脸色更差,香炉里的香又点燃了,门窗也重新关上,她的两个姐姐坐在她面前,面如纸色。
于墨默不作声的把之前做过的事重新再做一遍,又叫她接着睡。
就这么来来回回一直折腾到第二日清晨,柳滦好歹是睡得差不多了。她睁开眼睛,看见她的姐姐们正抹眼泪。
她觉得不对劲。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很不对劲。
近日武林中人津津乐道的几件大事里,排在首位的,必是前几日数百名江湖豪杰在临江楼同时被迷倒,事后清点却未曾丢失一物之事。
听起来只不过是被人下了迷药,比起震惊来,乍一听,这消息其实更让人想笑。
数百名侠客都昏了头,栽在这迷药上,虽说没有人明说,可不少人听了也都会在心里嗤笑一声,道一声真是没用。
可鲜有人知道的是,当日那数百名侠客,竟是同时齐刷刷的倒下了,片刻不差。
而当他们醒来时,则又有几种不同的情况:有的人仅仅是浑身无力,有的人则目瞎耳聋,而有的人甚至只是刚睁开眼,便突然断了气。
数百名侠客,武功有高有低,路数千奇百怪,这便意味着如果他们被人随便下了什么迷药抑或是毒药,那么依照他们的功力高低,他们所中的毒也会在不同时间发作。
可这次却不是,数百人倒下的十分整齐,没什么事的人和不幸死去的人里都既有功夫较好的江湖前辈,又有刚刚崭露头角的年轻一辈。
他们之间也大多不甚熟识,毫无规律可言。
这就使这事情变得邪门了起来。
而这件事正是柳滦所求于墨要办的事。
当日赴宴的三百零四人中,柳滦位列其中。
她便位于那“刚刚崭露头角的年轻一辈”之列。
她从小便习些武术,十几年来不曾懈怠,这般经年累月下来,也小成气候,被别人叫做“女侠”了。
这样的江湖后生,有着满腔正义,又正年轻气盛,不愿被人看轻,于是想要查明真相,再正常不过了。
可柳滦求于墨办的,并不是这样一件关乎整个武林的大事,只是一件关乎她自己的事而已。
她是个例外。
她没有瞎,没有聋,更没有死,而是失去了所有功力,不仅如此,她还当场便口吐鲜血,四肢无力,甚至连走路都十分困难。
当日她同其他人一样倒了下去,却很快醒来。她闭着眼睛佯装还昏迷着躺了半晌,却没察觉到有任何事情发生,紧接着,她的心脉便突然一阵剧痛,迫得她坐起身来,咳出一滩滩的血来。
她重新昏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内力尽失。
失去意识前她唯一记得的,就是从她莫名醒来起便一直闻到的那股,浓郁的香气。
见她醒了,那两位素衣美人擦干泪水,凑上前来。
这两姐妹原是南边一座小城里大户人家的小姐,姓莫。这莫家在江湖上以炼毒闻名,也算是臭名昭著,前几年莫家的前任家主去世,这两姐妹想过些安生日子,便设法一路逃到了这里,如今开了个香铺子,偶尔也还炼炼毒什么的。
她二人现今正住在徐州城里,同柳滦做邻居,因着年岁相似,她们三人便姐妹相称。
她二人往那里一坐,看着是既文静又素雅,画一般的赏心悦目。可当她们一张开嘴说起话来,情况就全都变了,这二位美人就像是两只麻雀,叽叽喳喳,没完没了。
柳滦憷这两张嘴憷的不行,硬着头皮道:“姐姐们,你们哭什么呀,我要死了么?”
那俩姐妹听了,眨眨眼睛,抽搭着一齐扑到她身上。
“滦儿!”姐姐抹抹眼泪:“我好久没有看到你了,你不回徐州了么?”
“是呀!”妹妹接道:“中秋节你都没有回来吃月饼,女孩子闯荡江湖,不要走太远么!”
柳滦被她们俩夹在中间,僵硬的点头,她应了几声,问:“你们昨夜忙活那许久,可知道我怎么了吗?”
莫家姐妹却突然支吾了起来。
姐姐道:“唔……不太确定。”
妹妹点点头:“嗯嗯,滦儿你也知道,我们比较学艺不精么,确实不能确定。”
柳滦面带怀疑的看着她们。
三人就那么大眼瞪小眼的互看了半晌,最后妹妹终于招架不住,支吾着道:“但是其实也……差不多……八九不离十吧……”
柳滦便问:“那,我到底怎么了?”
那两姐妹一齐摇起了头。
姐姐道:“等于老板回来叫他说吧。”
妹妹点头:“我们两个嘴笨,说不清楚的。”
柳滦气的想要翻白眼。她叹了口气,索性又躺了回去,翻了个身。
那俩姐妹却也凑了过来。
姐姐伸手把她扳正过来,问:“滦儿呀,你有心上人了吗?”
妹妹一下子就来了精神,一下子蹿到她身旁,竖着耳朵等着听。
柳滦没好气道:“没有。”
姐姐道:“那该找一个了吧?”
妹妹在一旁点头:“嗯嗯,该嫁人了,你今年都有十九岁了吧?”
姐姐说:“不要老在外面跑来跑去的,过平常日子也挺好的嘛。”
妹妹继续点头:“成天练武有什么意思啊,打打杀杀多不安全,找个没武功的就挺好的吧?”
姐姐也点头:“平常就读读书,画个画什么的。”
妹妹接道:“或者我们给你开一间铺子?”
姐姐:“我们教你调香好了!”
妹妹:“或者炼毒呢?也可以防身的!”
柳滦听着,越听越不对劲,越听眉头皱的越紧。
她突然直起身来,盯着她们二人。
她道:“你们这个意思,是不是说我的内力就再也回不来了?”
那俩姐妹不说话。
柳滦有些急了,喊道:“还真是?”
姐姐看了看她脸色,小心翼翼道:“……于老板今日这事若是办不成,那可能会的。”
柳滦略微松了口气,问:“那若是办成了呢?”
话一出口,她便被她二人吓了一跳。
只见她二人迅速红了眼眶。
半晌,姐姐才道:“办不成才好,办成了,你兴许会……更惨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