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不宋》姽婳人间

22、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四）

　　听得琴声筝筝作响，赵国暄看着美人玉指拨动筝弦，先是有淡淡的忧伤从那皓白纤细的指间流出，接着那股忧伤越加凄婉悲怆，仿佛泪已经流满了满心满肝，似乎尤嫌不够，美人忽开口吟唱道：“我生之初尚无为，我无比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注：来自蔡文姬《胡笳十八拍》 ”

　　听得这吟唱，赵国暄仿佛看到：北狄之族强盛，入侵我中原导致烽火遍野，民卒流亡。貌美的女子自然是外敌的俘虏，不得不被迫以身伺敌，过着比青楼女子还悲惨的生活。多数人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甚至不知何日便埋白骨于匈奴之地，就如雅萱弹唱的那般：“冰霜凛凛兮身苦寒，饥对肉酪兮不能餐。夜间陇水兮声呜咽，朝见长城兮路杳漫。（注：来自蔡文姬《胡笳十八拍》 ”

　　一时国暄觉得肩上的担子无比沉重，一时又有种患得患失之感，生怕自己不能扛起这江山之大任，让如今依然对中原大地虎视眈眈的匈奴人入侵，让百姓流离失所，因此猛灌了几杯白酒，全身上下升起的那股热辣尤觉得不能平息心中的无助踌躇，又听那女子还在用指尖拨动悲凉的玄音，诉说在别人手中忍辱偷生的苦衷，感情真挚的犹如自己亲身经历的一般。

　　又听得得那女子唱着“嗟别稚子兮会无因。十有二拍兮哀乐均，去往两情兮难具陈……（注：来自蔡文姬《胡笳十八拍》 ”吟唱之声哽咽，仿佛自己真的和幼子别过一般，赵国暄被自己这一想法一惊，摇着头又是一杯白酒一饮而尽，听得女子又唱着“抚抱胡几兮位下沾衣。……一步一远兮足难移，魂销影绝兮恩爱移”刚刚那种感觉尤为更甚，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后此女为儿哭泣的泪眼？

　　赵国暄心里亦有那种逝儿失女的悲情在流淌，因此又猛灌了几口烈酒。

　　刘澜看得皇帝这样，心里又气又急，看来下人们打听到的消息有误，这忘忧郡主怎么会是个书呆子不懂琴音呢，足以称得上博览群书又擅音律了，回去必得好好责打这帮不认真的贱奴，叫你们不好好当差，给别人露脸的机会了吧。

　　一曲弹奏完毕，赵国明一心想巴结这个未来的“二姨子”，连连拍手叫好，他的兄长却一直闷声坐气的饮酒，也没有半声言语，赵国明摸摸自己的鼻子正欲出声为雅萱讨赏，就听他兄长终于发话了：“郡主此曲弹奏得甚好，忧伤凄婉悲怆思念都流进了朕的心里，朕亦感同身受，朕将这古筝赠予你。只是朕希望你不要再弹奏这样伤心的曲调了，这样伤心的曲调伤身子的，谈些欢快的就好，忘忧忘忧，你的封号是忘忧，不要辜负朕对你的期望。”说毕站起身来，众人见皇帝如此，也都站起身来，赵国暄不等众人行礼，便挪步朝画舫外走去，边走边说：“今日就到这里，朕要摆驾回宫了。”众人错愕不已，忙起身行礼恭送。

　　国暄回到宫中，先是去宝文阁看长子和次子，两个儿子正在宝文阁由宝文阁侍制罗瑗讲学，他默默的在书阁外听了很久。罗瑗讲学分经义和治事二斋，他讲道：“陛下刚刚收复西蜀，原西蜀境内的都江堰和我们关中的郑国渠都是伟大的水利工程。郑国渠的水泥沙含量较大，用这样的水灌溉土地，原本贫瘠之地变得肥沃……”赵国暄对罗爰很满意，长子赵伦是先皇后所生，可惜天生残疾，不能承继大统，给他传授些治世之才是对的，将来也可守一方之土。

　　赵国暄又来到隆庆公主所居的嘉佑轩，还没有进嘉佑门，他就听到女儿欢快的声音，她撒娇道：“萧娘娘，这次不算数，我还没有藏好你就来抓我了。”

　　“公主，每次你都这样讲，我都让你藏了一刻钟了，你还说没有藏好。”是萧美人的声音。

　　“那我不玩这个了，这个不好玩。”她又耍赖道。

　　“你呀，每次都耍赖。那你说，你要玩什么？” 萧美人很有耐心。

　　“不如萧美人给我染蔻丹吧，每次浣碧给我染的蔻丹都太红了，我不喜欢，我喜欢上次住在抱蕊轩的萱姐姐蔻丹的颜色，粉粉的，淡淡的，精致。”

　　赵国暄跨进门，笑道：“我的隆庆公主是大姑娘了，都知道什么颜色的蔻丹更精致了。”

　　隆庆公主飞奔过来，抱住赵国暄，撒娇道：“我都九岁了，自然是大姑娘了，父皇，你已经有两天没有来看我了，我很想念你。” 说着紧抱着赵国暄的手臂，赵国暄无奈，只得任由她抱着，这时候萧美人走过来向皇帝福了福身才起身笑道：“大姑娘才不会抱着父皇不放。”说得隆庆公主脸上红彤彤的。赶紧岔开话题：“看着父皇风尘仆仆的，是出宫了吗？”

　　“恩，领着你二皇叔去看你未来叔母。”赵国暄抚着女儿的头发说道。

　　“我见过二叔母，在抱蕊轩，是萱姐姐的姐姐。”隆庆公主仿佛在说什么骄傲的事一样。

　　“你二皇叔今天见了你未来叔母以后都成了傻瓜了，一直偷看你未来叔母呢。”赵国暄笑着说道。

　　“那当然，我叔母特漂亮呗。叔母也漂亮，萱姐姐也漂亮，可是二皇叔黑黑的。”隆庆公主更骄傲了。

　　赵国暄看着自己女儿胳膊肘往外拐得太明显，又笑道：“你这辈分有问题，为什么淮阳郡主是叔母，忘忧郡主就成了姐姐了呢？”“还有，你二叔本来挺白的，他这两三年驻守燕云十六州，风餐露宿的格外辛苦，这才长得现在这么黑了。”

　　一句话又说的小姑娘两颊绯红羞赧起来，不情不愿的说：“那我以后就叫萱姐姐为姨母便是了。那我以后也不说二叔黑了。”

　　“我的公主乖，这才是正确的伦理纲常。”赵国暄耐心的说道，又恰似突然想到一般，问道：“你萧娘娘平日里颇通古筝，你有没有跟着她一起学习呢？”

　　“我不喜欢乐器，只喜欢骑马射箭。”隆庆得意洋洋的说道，她的眉眼也渐渐长开了，有少女少有的英气。

　　“所以你只顾贪玩了是吧？琴棋书画一样都没有学习是吧？”赵国暄蹙眉问道。

　　“我有看书的，上次萱姐姐，不，忘忧姨母留在抱蕊轩的《水经注》我都看完了。最近在看”隆庆怕父皇生气，赶紧说道。

　　“皇上，公主的西厢房里的围屏也是她亲自绣的。”萧暮雪这时候补充道。

　　“不，萧娘娘多次指点了我，我要完成围屏还是有点困难的。只会些简单的动物。”隆庆耿直的说道。

　　“好了，父皇知道了，刺绣你可以接着练习，骑马射箭也没有错，但是要多读书读好书知不知道？”

　　“知道了，父皇。”

　　赵国暄转身对黄英说：“你去安排一下，今日晚膳我在嘉佑轩用。”又对萧美人说道：“你留下来一起用晚膳吧。”

　　隆庆公主自是喜气洋洋，母后过世的早，她很渴望父皇的疼爱，每次忍不住想去找父皇时，浣碧都说父皇在前朝很忙，恐怕没空见自己，今天父皇难得陪自己，自然欢喜极了。

　　隆庆公主喜气洋洋的说：“今天太阳真的好，不如我们玩踢毽子吧，不过，不能比赛，父皇武艺高强，比赛我们是绝对不能赢的。”

　　赵国暄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好，不比赛，父皇陪你。”

　　这时嘉佑轩的掌事宫女浣碧取来毽子，呈给了赵国暄，赵国暄将毽子踢给隆庆公主，隆庆公主身手敏捷，初时还有几下向左右偏离，后来越踢越流畅，仿佛绳子拴在脚上一样，如此这般的踢了几百下，她狡黠的一笑，把毽子突然踢给了萧美人，萧美人今日穿着白色金线裙，上面是宽袖袄，颇不好运动，因此，才二十来下就把毽子踢远了，没能接住。隆庆欢快的去捡来毽子，又用脚踢给了赵国暄。

　　赵国暄早就把披风去掉，今日他又穿着窄袖对襟袍子，十分有利于大展身手，于是他颠着颠着就越来越顺畅，有时候还变着花样来个后空翻踢打毽子，看得隆庆和萧暮雪两人连连叫好，嘉佑轩的宫人也忍不住驻足观看，实在是皇帝的技术太惊艳了。

　　是夜，赵国暄躺在自己的龙床上，画舫内那女子的哀戚悲惋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他辗转难眠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