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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别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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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别怕
在她回了帐里没多久,倾盆大雨急急落下,浇灭了校场上热火朝天的庆功宴。在最初的咋咋呼呼过后,很快,外面就只有刷刷刷的大雨声,和或远或近、时而怒吼着誓要劈开天地的雷声。
整整一个晚上雷声震震。
七云木然地睁着双眼,快到天明时分才朦朦胧胧地似睡非睡了一会儿,不记得梦到了什么,哭醒了。
帘外风雨初霁。
晨训的号角如常吹响。她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出了营帐。快走至苍泽帐前时,缓缓止住了脚步。高呈带着一队士兵,正站在苍泽帐前。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苍泽’,灵猫族参谋积劳成疾,昨晚突感风寒,引发旧患,不便进入。”
七云没有靠前,远远地分辨着局势。
在营地里的这段时间,苍泽自然不会以真面貌示人,或蒙面或易容,没有很高调地戴上黑石耳环,眸子的颜色也让司寒下了药,变成了普通人的棕黑,所以大家看到的,都是普通的“灵参谋”;而高呈一直怀疑灵参谋便是苍泽,却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他也不想挑起仙魔两族之间的混乱,所以并没有在“灵参谋”的真实身份上面做文章。
怎么就这么突然,找起了“苍泽”?
“那我们换个说法吧,我们丢失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得找找。”
“你这是说我们偷了你们的东西?你这是要挑事儿?”司寒歪头,“你确定要挑事儿?”
在仙魔同盟刚刚击退门坦族,胜局初定但没有全胜的时候,傻瓜也知道,同盟不能分裂。所以司寒这个点,抓得也是很准。高呈没想到被一个不是战场上的小丫头捏住了七寸,胡子不悦地翘了一翘,“不是,只是为了你们的清白,让我们进去看看。”
“不行,我的病人刚睡下,你进去了造成他的病情反复怎么办?”
这时候,褚渺渺带着几个灵猫族的人,轻巧地落在了司寒的后面。两边略成对峙之态。七云足尖往后轻点,消失在他们身后,迅速找到了衾风。
原来衾风也在远远观望着。
“怎么回事?”
“昨晚有人偷入仙宫鸾凤殿,偷走了反阵镜。”衾风坐在蒲团上一上一下,言简意赅地说到。
鸾凤殿是仙后的起居之殿,而反阵镜……
“这传说中的宝贝,竟真的存在?”
“仙后的嫁妆。但因为那东西的力量太厉害,仙帝并没有对外宣布,甚至连你哥都不知道。”
反阵镜,这个词只存在于仙族古籍的孤本里头。它可以解任何法阵,只要具备了该法阵启动时的条件,它就能反着来,把该法阵给解了。七云点点头,心里把几个关键词串联了起来,猛地站直了:“那、把邪蠹封印的血月阵,也能解开了?!”
衾风向来很喜欢与七云对话,总能一点就通,“血月阵吸收了苍穹的魔族之血,以及他妻子的冥族血液,只要有相同的血液,在镜子上再画一个血月阵,镜子对上邪蠹的封印,那个传说中坚不可摧的封印,就能轻巧解开。”
相同的血液……七云刷白了脸。“镜子,会全部吸走吗?”
衾风看了她一眼,明白她问的是什么,“难道你想自欺欺人地以为,它只需要一点点血就满足了?血月阵疯狂汲取了苍穹夫妇两人的全身血液,那他们儿子……全部血液献上去,还不知道够不够呢。”
事情至此,想要把邪蠹放出来的那个人,意图很明显了:拿到反阵镜,然后控制苍泽,让他献出全身血液,“在众人之中”,将邪蠹放出来。
这背后操纵的人是谁,也很明显了。
“华戍,”七云哑哑地开口,“一定有能控制邪蠹的东西。就是那个让苍泽脱力的东西。他拿这个与邪蠹做了交易。他放他出来,邪蠹替他一统三界。他是什么时候,与邪蠹勾搭上的?”
衾风不开口,蒲团一上一下,似在思考着。他们猜出了背后的人,华戍以某种方式和邪蠹达成交易这一点,也不难推测;但剩下最重要的两点他们还没有突破:苍泽因何被控?让他脱力的,究竟是什么?
七云表情木然,又开口道,“那,高呈在发什么疯?”
“哦,华戍一石二鸟,偷镜子的人伪装成了苍泽。蓝迭阻拦的时候,对方的面具掉落,是苍泽的样子。这傻子想要捉人立功。”
“一石三鸟吧?仙宫的人突然看到苍泽,势必首先会防备,只要有一瞬的失神,也能给他们逃走的机会。然后,‘苍泽偷盗仙族宝贝,想要解开封印将邪蠹放出’,这个锅让他来背,既能重燃底下人对苍泽的仇恨,又能转移注意力。不,这是一石四鸟啊。
“不过这其中的逻辑是矛盾的,如果苍泽不是苍穹夫妇之子,那所谓的‘相同的血液’就不存在,那他还如何解开封印?
“那也就是变相地承认,苍泽正是苍穹夫妇之子;
“只是被他煽动起仇恨的人,有多少可以冷静分析;
“又有多少人在看到苍泽亲自解开封印的时候,会替他问句为什么?
“不过那时候苍泽都不在了,这些是与非,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完全没有意义。“
衾风见她淡淡地分析,视线落在某处,静滞着不动,越看越不对劲,“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七云木然地转向他,“想把华戍千刀万剐。”
衾风看到的,是“同归于尽”四个字。他清了清嗓子,默不作声在七云周围设下了结界,“蓝迭让我转达,事情没有到最坏的地步。他在仙宫安排好之后,就来找你。”
蓝迭是懂她的,知道她听到这样的消息后,会有怎样的猜测,又会有怎样的反应。
七云此刻,仅仅把这个消息当成了安抚她的措辞而已,“还怎么没有到最坏?他随时都能操纵苍泽,让他屈辱地丧命!”
“嘭”地一声,七云变成了水雾,消失无踪。
衾风相信七云逃不出自己的结界,七云消失,他镇定地扭头看向双方对峙的营帐,“司寒没有说谎,苍泽的确旧伤复发。昨晚的雷响了几道,他的伤口便又撕裂了几次。”
“什么?!”
果然,隐藏起来想要伺机找华戍报仇的七云被钓了出来。衾风的眼风扫过她紧张的样子,“墨眸的利斧加注了引雷印。被雷劈开烧灼后的伤口需要再度割开,将腐肉割离才能降低发炎高热的危险。你觉得他的身体,还能承受这样的非人折磨多少次?与其去找华戍贸然丢了性命,还不如多陪陪他?”
他相信蓝迭说的,事情没有看上去那么糟糕。可俨然七云的情绪已经是个炸弹。最好的方法,是让他来安抚她。
尽管现在的他,自顾不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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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泽不愿看着无辜的士兵丧命,所以硬扛着重伤的身体,在短短三天内,将他们拔升到了可以保命的程度。
他不想别人无辜丧命,却把自己的身体耗到几乎力竭。
七云单手探着他的绷带上,导着“水底摸月”,另一只手,虚虚握着他毫无知觉的手。司寒站在外侧,脑子里转着还有哪些可以让他迅速脱离高热又不那么伤害身体的方法。待着待着,她又感到了有一种心酸弥漫在空气中。斜眼看到那张无声之中变得湿漉漉的脸庞,司寒心里猛然被扯了一扯。
不开心。
这提分手的人,怎么这么让人憋气呢。
司寒低头,呼了口气,“我去休息了,三个时辰后,我再来换药。”
“我来吧。”七云扭头对司寒说到。
司寒熬了通宵,又费心费力给他治疗,体力也是消耗得厉害。
“你来?”司寒脑子里掠过伤口的狰狞,“你可以?心态不会崩?”
“我……”七云提了口气,想说可以,那一瞬间,害怕、心痛和颓然在心里掠过,“我……”
司寒拍拍她肩膀,“算了,等我回啦。”
帐里再度回复清冷。
七云木木地握着那只手,手与手之间传递过来的温度、他还活着还在这里的存在感,仿佛是一根细弱但无可替代的支柱,支撑起她心脏的跳动。整整一天,除了司寒给他换药的时候让她回避,其余时间,七云就维持着那样的姿势,握着他的手,坐着,不动,静默。
深夜,漫长而又短暂。
这天的天色亮得比以往慢。七云趴在床边假寐了会儿,一个猛子扎醒了。抬头看向天边,窗棱外依然是黑漆漆的一片,夜色浓郁得像团搅不开的墨团。
而就在这团黑色的幕布中,忽现一条一闪而过的银光!
接下来的事情仿佛是在一刹那就发生的:本是在高热昏迷中的苍泽突然扯开了她搭在他胸腹间的左手,将她的手带离了那层厚厚的绷带,同时侧身弯腰,隐忍地闷哼了一声,与此声相伴的,是一声“轰隆”响彻天地的雷声。“唔——!”苍泽紧紧握着她的左手,蜷在床铺上,被子滚落在地,搭在她的脚上,她脑子里木然,眼里都是男人死死吞下阵阵呻吟的侧脸,——他高烧,他在高烧中沉浮,雷电却再次劈落,落在他依然烧灼着疼痛着的伤口上——
“他的身体还能承受多少次那种非人的折磨?”
木然的脑海里,响起了白天衾风的话语。随着雷声阵阵,握着她的右手一直在紧紧地抓着,似在分散着某些疼痛,又被他的意志力控制住了,并没有施加太多的力道。
她的身体兀自害怕地抖了起来,她慢慢地用力蜷紧了左手,左手紧捏成拳,让他放心地发泄出一些疼痛而不要害怕伤到她。一声声雷声响落,他的左手按在了胸腹间厚厚的绷带上,那双手用力得苍白异常,指尖按着的绷带上,隐约现出了劈开天边的那些银光,银光间血迹涌现!
一道道雷光劈落,她听到他隐在喉间的呻吟,冷汗如注。
“不要忍,你不要忍。”
她听到自己如丝的声音。
“不要忍,我不怕。”泪珠随着那一个“怕”滚落下来,随后滴滴答答,一片模糊中,她听到自己断断续续地重复着:
“不要忍,我不怕。”……
司寒在雷声渐歇的时候,通过法阵到了苍泽屋里。视线扫过七云被泪水刷得湿漉漉的脸庞,再扫过倒在床上熬过阵阵雷劈的苍泽。苍泽的头抵在床板上,侧身弯腰,腹间又是一片黑红。他低低地咳嗽着,似在坚持着不晕过去。明明被高热折磨了这么许多天,体力早已耗尽。七云下意识地拿衣袖替他擦着汗,嘴里说着“不怕”,眼里却是一片混乱,也不知道是安慰苍泽还是在安慰自己。
司寒拧拧眉,拎着七云的衣领要把她拎开,没想到她一靠近七云,她原来温柔拭汗的手突然“啪”地一声甩开她的手,状似疯狂:“别过来!不要伤害他!!求求你、求求你们不要伤害他……”圆睁着的凶悍的眼尽是通红,犹如困兽,眼泪兀自滚落下来。七云像是看不清来人是谁,又好像知道是谁,满身是虚张的张牙舞爪,退一步抵在了床边,凶悍地守着她的防线,守着身后咳嗽不止的那个人,却又泣不成声,“对不起……我……我、我、……不要伤害他……求你们……”
这……傻了?
司寒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苍泽的伤口需要迅速处理,否则受的伤痛会更多,她没时间跟这个丫头耗费,手指轻抬,想要隔空把碍事的七云劈晕,却见重伤在身的苍泽,被雷劈折磨了这么许久耗尽了体力后咳嗽不断的苍泽,扛着高热,左手撑在床上,摇摇晃晃地半支着身体,右手臂一抬,把哭着的要给他挡开所有伤害的少女霸道地揽在了怀里,头一偏便咬上了她的耳垂。
“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