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初恋》钟青芜

1、第一章

　　齐妤被关洛带去见家长的时候闹了一个笑话，与其说笑话，更像是捅了一个篓子，齐妤的存在就是一个篓子，关键时刻，命运埋下的地雷轰地炸开，让齐妤血肉横飞。
　　关洛是这么说的“我七岁爸妈离婚，我跟我妈，初二出国来澳洲，我妈后来在我大学时候再嫁，我继父小她七岁，我们也就是正常来往，逢年过节问候一下，距离，算是不远不近吧”。齐妤并没多想，自己父母也离异，离婚后各自有各自的活法，现代社会，离婚率高达百分之二十，婚姻关系合合离离也就是那么回事，齐妤看得很开，对于关洛的母亲，大家能体面而有礼地维系表面联系就可以了
　　而事实却不是这样。居然是崔琳，Linda，这个她记了很多年的名字，从记忆的潮水中浮涌出来，齐妤感到脑内穿凿般地刺疼。
　　齐妤记得她再见到崔琳时候的神情，十足惊愕，崔琳也一惊，但很快调整过来，“喝茶喝茶”，崔琳是精心装扮过的，黛眉美目，顾盼生姿，顾盼中多少有着多少不知所措的味道。崔琳给齐妤斟茶，手一抖，紫砂壶壶盖直接飞了出去，在茶盘上发出“哐”的一声闷哼。“哎呀，真不好意思”崔琳起身去厨房拿抹布，旁边的李叔有些歉意地笑了一下，不愧是崔琳，齐妤心里暗道，老是老了，但腰身和手臂依然纤细，毁过容的五官合在一起竟然还能有这样的美貌，她又看一眼李叔，眉宇间透露出儒雅的气息“小齐，先喝，不管她，这是我去云南带回来的普洱，很醇”。
　　齐妤也不是孩童了，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普洱苦涩的味道入喉，随着热流入胃，她也放松下来，把微微蹙起的眉毛舒展开来。
　　关洛是齐妤的第三任男朋友，谈不上爱，但两人的关系最为稳固。可能是因为真的没有那样深重浓烈的感情，所以也才能这样不温不火地顺利进展，包容，体贴，顾全大局，不耍小女孩性子无理取闹，就像是面对过年时候才见的远房亲戚，有最适度的耐心和最熨帖的热情，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就是这样的，千万不要和最爱的人结婚”齐妤的母亲舒华这样说“作为妈妈，真的不希望你和最爱的人结婚，太爱了就会消耗自我，生出极其畸形的情热和毁灭的。太爱了也会受伤，就像浓度太高的酒，在嘴里或许香醇，但喝进胃里会胃疼的。”“妈妈你‘胃’疼吗？”齐妤诘问。母亲只笑，“我现在和你任叔叔相处得很好，很好”。
　　离婚七年后，舒华才从这段失败的婚姻中走出来，但人也大受创伤，一度如槁木死灰，不再想要继续进入新的感情生活，最后碰上了丧妻男人任峰，任峰幽默跳脱，才让舒华的生活有了点亮色。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崔琳。
　　齐妤会认识崔琳是因为她的父亲齐隽。齐隽小崔琳四岁，两人同在一家外企，连日加班生出旖旎情愫，往后又有了□□关系，地崩山摧。崔琳很快离婚，接着逼齐隽离婚，齐隽离婚以后又纠纠缠缠五六年之久，直到崔琳逼婚不得，点燃煤气欲与齐隽同归于尽，最后落得容貌毁伤，黯然分手。齐隽也没落得什么好，离婚以后齐妤的奶奶以死相抗，不许齐隽娶崔琳，也不许齐隽把崔琳领回家里，那一次煤气事件后，齐隽更是郁郁寡欢，第二年春天就检查出肺癌。
　　齐妤不喜欢崔琳，但也不得不承认，崔琳美，艳色惑人。齐妤至今认为崔琳担得起“祸水”的名头，是那种侵略性极强的原始美，浓妆烫发，软红细肉，眼波流转，和母亲舒华完全不一样。
　　舒华是省政府官员的女儿，良好家教，端庄得体，永远都有着被保护得很好的闺秀神态，天真大眼，做事总带着点懵懂，像是八月金桂，憨憨团团。崔琳则美得像罂粟，大片大片的殷红色，是盅。齐妤再想一想崔琳和舒华，舒华太傲气了，一辈子都讲求一个姿态，而崔琳则永远都是低姿态，她勾人，软硬皆施，让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人们又爱又恨，又无可奈何。
　　齐妤被齐隽带着见过崔琳，当日崔琳穿一身红裙子，五厘米的黑色高跟鞋，走路步子冶艳，像是在跳拉丁，崔琳笑盈盈的，“小妤啊，我们带你去吃江浙菜”。那时候齐妤已经小学三年级，多多少少明白些事理，只冷冷地站在父亲旁边，不说一句话。“这孩子就是闷了些，也好，女孩子，文静乖巧，不像我家那个顽皮的，净惹麻烦”崔琳这样评价。整顿饭环境优雅，齐隽毕竟还是外企高管，选的地方别有幽趣，入口处有盆栽摆景，帘幕瀑布从天顶飞泻而下，脚下红红白白的各色金鱼灵动，齐妤站在玻璃上看脚下来来回回的金鱼，崔琳出来迎她，也不催，就站在一旁等，半个身子斜斜倚在玻璃挡板上，也有几分气定神闲的媚气味道。齐妤最后还是跟她回包房，看着她笑面生花，和齐隽一起讨论公事。崔琳业务能力不弱，最初也是她提携齐隽，齐隽也一如既往地喊她“崔姐姐”。在齐妤的记忆中，只剩下桌上那一盘桂花小汤丸，放在空心黄瓜上，每一只上都用巧克力酱点了痣，像无数戏谑的眼睛，瞪着眼白旁观这一切。
　　这么多年过去，齐妤都记得崔琳，孩童的记忆颇为可怖，那是调动了全部感官的记忆，也有可能是崔琳这个人太过特殊了，就像是一根荆棘刺，狠狠扎在心口，以至于经年都难以忘怀：黑鸦片的香水气味，那也是很多年以后齐妤才认得的，大波浪烫发，笑起来眼角缱绻的纹路，说话时候半娇俏半精明的语气。
　　齐妤想，如果以后嫁人碰到崔琳这种段位的第三者，那索性退出，壮士断腕，比起纠葛不清要好很多，齐妤后来还想，如果嫁人，或许找一个不要爱得那么深沉的对象更是好，则更是保全尊严，就算离婚，也不会像舒华一样如断翅小鸟一样颓丧下去。
　　哪知道好难得谈了一个符合这两者的男朋友关洛，按着正常顺序一一走下去，牵手，接吻，稳定地恋爱，见家长，最后死在了最后环节，而更可笑的是，齐妤这辈子都想避开的对象居然还是关洛的亲生母亲。
　　而关洛却对此一无所知，齐妤转头看向关洛，身材修长的男孩正坐在沙发边上，翘着二郎腿玩angry birds，不由有点哑然失笑，侧颜也确实有点像母亲，自然卷的头发，永远都带点少年气，剑眉，窄窄的扇形双眼皮，鼻梁耸起的弧度，只是没有崔琳妩媚罢了。
　　齐妤也想不清楚，为什么关洛会愿意带她来见家长，她不似那样爱关洛，关洛也不见得有多爱她，难道只是因为到了年纪，二十五六岁，就必须要走这么一个过场，以证明自己和普通人并无两样呢。
　　那一顿饭吃得并不愉快，或者说，齐妤和崔琳都各自心怀鬼胎，两个被瞒在鼓里的男人反而自在自如，李叔当日做了自己的拿手好菜—-蒸鲈鱼，又照顾齐妤的口味烧了几个鄂菜，排骨藕汤，油爆鳝鱼，还炸了藕丸子和春卷，齐妤看着桌上缤纷的菜色还有李叔精心挑选的景德镇瓷碟瓷碗，心里波涛汹涌，暗骂不公，齐隽检测出肺癌以后没过几年就病去了，崔琳倒好，立马摇身嫁人，被另一个男人捧在手心里如绝世宝珠，表面上却还不能发作，频频赞李叔手艺出众。
　　关洛和母亲关系也并不似别家母子亲近，在此之前，崔琳也不知道儿子恋爱的事情，上门了才认出是齐妤，孩童时期的齐妤还有点婴儿肥，一张雪白而圆鼓鼓的脸，表情扭捏，长大了的齐妤愈发像齐隽，瓜子脸，那种抬眉时候的疏淡神态真是如出一辙，崔琳也苦笑，又不得不感慨遗传的神奇，关洛在找女朋友时候的口味，都跟自己一模一样。但她也没有直接阻拦，关洛本来就和自己不亲近，好难得带回来一个，若是因为自己黄了，那更是要横眉冷对，再加上那段过往，本来就不太光彩，她更不想撕开旧伤疤，再次折损自己在儿子心中的形象，何况如今和李从书婚姻幸福稳定，若是抖落出那一段过去，不知道又要生出什么惊涛骇浪。
　　崔琳多少也对儿子有些愧疚，年轻时候只顾埋头工作，孩子多是丈夫管，往后又和齐隽分分合合，为省事，直接花钱把他送到海外，错过了孩子最宝贵的青春期，如今想要弥补，但这种伤痕和沟壑，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填补的。
　　齐妤和崔琳也就都沉住气，按兵不动，等着对方先出手，像是美苏冷战时期的遥远对峙，两人还很有默契地隐藏了那一段不堪的历史，谁都不愿做那个引燃战火的恶人，而不知真相的关洛，夹在中间，毫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