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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录劝一中装潢一新的教室里，传来了新生们热闹以至喧杂的打闹玩笑声，说是装潢，也不过墙面重新抹了白漆，顶上多吊了两个风扇。

　　只是最不同的，教室左侧阶梯下，架着一座带液压云台的三脚架与摄像机，而传统老式黑板亦被一块显示屏占去了三分之二的面积，只依稀显露出写有“欢迎新生入学”几个大字。个别好奇的新生们，扎在讲台附近仔细端看，却也都默契的不敢动手，生怕将这些新装备给弄坏了去。

　　而背着手自门外走进的中年胖乎男人，神情严肃环视了圈教室，语气不善:“还不都去座位上坐着。”

　　原本哄闹的教室一瞬间安静了许多，只剩学生走动与桌椅发出的刺耳“吱呀”声。

　　眼见个个都安分坐了回去，王开民扫了眼这几十个新生，将水杯放到了讲桌上:“首先我来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王开民，是你们的政治老师，同样的，也是这个班未来三年的班主任。希望之后的日子里大家相互监督，共同进步。”

　　　“再来。”他声音顿了顿，“我相信在座的部分同学也应该有所耳闻，包括我们录劝一中在内的两百多所贫困地区高校，以后将跟随益城六中平行班直播，一起上课，作业，考试。”

　　“不是吧，我们班初中群里面说的是真的？”
　　“我就说，我舅母是这儿的老师，之前还撕书抗议来着。”
　　“那岂不是......”

　　随着他话语声一落，本就闷热的教室倏地窃语肆起，叽叽喳喳甚是喧闹。谢渝生坐在临靠后门的角落，皱着眉消化这个刚刚得知的消息，她略一抬头，就见班主任拉过藤椅坐了下去不再说话，只是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皮笑肉不笑。

　　直到两分钟后，后知后觉的高一新生们见班主任脸色越来越黑，这才陆陆续续闭了嘴。王开民似笑非笑的看着跟前的桌子，语气毫无波澜:“怎么不继续说了，我看你们不是说的挺起劲的吗，怎么现在个个都闭了嘴，我还想看看是不是能说出花来。”

　　他抬起眼帘，冒着热汗的脸上露出不喜，微瞪着眼又扫了遍教室里的几十个个学生:“你们说还是我说。”

　　“六中是全国范围内都有名的名校，光是去年就有三十多人被伯克利等外国名校录取，七十多人上了清华北大，一本率超九成，这在我们录劝是想都不敢想的。今年录劝的中考分数线是380，比昆月市整整低了一百多分，县里的前十名，除了我们班的谢渝生和三班的刘名，其他都去了昆月市，说白了，就是录劝的教育不行。”

　　这些本不必说的，可王开民心里憋着气，他面色虽凶，但是看着讲台下一张张朝气蕴含生命力的脸，又直接把话讲了开，渴盼新教育改革下，这些穷苦市县里的孩子，能明白这是一次多好的机会，努力借着东风走到更远的地方去。

　　他看了眼皱起眉头沉思的谢渝生，又若无其事移开视线:“我的上一届学生里，不缺努力上进的，成绩最好的那个天天五点起床十一点睡，学到失眠头痛拉肚子，不说考进前五的大学，前十都是梦。”

　　听到这，谢渝生心中生出一股茫然与失落来，她轻缓叹了口气，就听讲台上王开民继续说道:“你们都是录劝土生土长的娃娃，晓得录劝就是个距离昆月市几十公里的小城，说不好听点，我们这的老师学生都是人大城市挑剩下的。所以哪怕你们觉得在录劝的分数还行，进了一中的实验班，也要看清差距。”

　　“当然了我这也不是打击你们学习的积极性。”王开民伸手取过讲桌上的水杯，拧开不急不缓喝了两口，“这次大改革里的两百四十多所中学，基本上都是这种情况，我们和隔壁两个省的省市县教育局都下了很大功夫。六中参与进来的直播平行班有十二个，我们跟他们一起上课，同样的，为了促进六中师生与远端学校的交流，他们也会抽十二个班进行反向直播。”

　　说到这，他摸了摸刚理的寸头，终于露出了点真切的笑意:“嘿嘿，我们班运气还挺好，从一千多个远端班级里被抽中了。”

　　这句话下来，本来还有些微交谈的教室顿时间鸦雀无声，个个坐在座位上，安静的像极了被吓惨的鹌鹑。

　　开什么玩笑，这里是国家级贫困县，班上少说一半的家长都在外省打工，家境大都不好，要和千里之外那群天之骄子双向直播。教室里的学生，个个神色微愣，显然不太相信，有胆大的试探着问:“王老师，您说的是真的吗？”

　　王开民挪了挪身子看他:“我像是在说假话吗。”

　　少年们有着这个年龄特有的自尊，包括谢渝生在内，如果简简单单是和其他远端班级直播还好，可是要被直播到六中，这分明是要将同龄人之间的差距狠心撕开对比。

　　绝不是简单一句羞耻和自卑能形容的。

　　连最闹腾的男生也沉默了下去，眼见氛围不对，王开民继续说道:“不过你们也别太担心，我们抽中的是二班，只会有一个小液晶显示屏直播我们这的情况，而且会置放在他们教室后排，不会出现在我们看到的屏幕中。包括二班学生，要是不太靠后，基本上也看不到个啥。”

　　说完，他站起身拍了拍手:“好了，你们也别乱想，这是一次很不错的机会，关于远端教学直播你们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显然是整件事带来的冲击太大，一两分钟后，才有学生陆续举起手提问，王开民倒也有问必答，差不多将直播上课的过程讲了个遍。

　　谢渝生坐在座位上，一边听着教室里的问答声，一边低头安静整理新发的课本与自购文具。

　　她绑着学校规定的高马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虽说不上白，但一张脸已显露出十分的秀气与好看。身侧女生看她一语不发，戳了戳谢渝生左手臂。

　　她歪着头笑:“同学你好，我叫李念，看你很熟悉，你初中是不是在城北中学读的啊。”

　　谢渝生抿着嘴，看着李念礼貌点了点头:“嗯，小学初中都是在城北读的。”

　　“果然，我就说，只是我初三下学期才转去城北，两个多月下来也没认识多少人，怕万一认错了尴尬。”想来是受了启发，李念也伸手整理起了桌子上的课本。

　　而谢渝生全程只是安静听她说话。

　　录劝并不大，班级中的多数人，基本能遇到几个相识的初中同学，故而认识的早就坐在一起熟络的聊起了天。而像李念这类没熟人的，只好靠近自己的同桌与前后，希冀能早些认识几个人，倒不至于一个人孤零零，显得尴尬。

　　她像是天生的外向性子，不长时间内就和周围几个人简单介绍了遍。眼见不再缠着自己，谢渝生也乐的清闲，自己收拾好课本，拿着语文书细细翻看。

　　不想此时台上王开民却开口道:“你们该问的都问完了，现在准备下进行入学考试，考的试卷是和今天六中考的一样的。以后不管是作业试卷还是其他，都和六中一个进度，那边传过来，学校会第一时间打印发给我们。”

　　“谢渝生，你去老师办公室把左侧门进门最后一张桌子上的一摞试卷都抱过来，不多。”

　　他一说完，连带着李念在内的所有人，都“不是吧”讶异抱怨出声。也是，中考毕业不就是玩吗，谁能想到向来没有入学考试习惯的一中会突然来这一出。

　　唯有谢渝生眨了眨眼，漆黑如夜色的眼中盛满了的疑惑。

　　王开民又看了她眼，以为她没听懂:“就在那个摆着仙人球的桌上，你把桌上的试卷抱过来。”

　　“好。”

　　谢渝生这次没再说什么，起身出门往教室右侧稍远的办公室走去。

　　一中高中部教师办公室几乎都在两栋楼相连的连廊之间，好在她来时无聊逛了逛，倒不肖再问旁人。谢渝生自六班一路走来，有意识的仔细看了看几个实验班的教室。

　　不出意外，每个教室里都安装好了远端接收视频用的电子大屏幕，只不过讲台右侧也就是教室左侧都没有对准学生的摄像机与三脚架。而同样的，其余五个实验班教室里，并没有六班一样翻修一新的雪白墙壁，依旧隐约泛着黄。

　　她仍沉浸在教改带来的巨大恍惚中，先前不是没听初中同学说过今年一中有变革，只是谢渝生没想到变革如此之大，几乎超出了所有人的料想。

　　正当她走到办公室门口，要推开虚掩的房门时，就听见内里传来了几道激烈争吵声。

　　“改改改，改锤子，一天天的工资不涨几块，净拿钱去瞎折腾。还远端直播，既然大家都看视频，那还要我们这群老师做什么，干脆辞了我们让学生整天看视频去。”

　　“可不是，之前陈英华就直接撕书抗议过这件事了，这不摆明了看不起我们这些一中老师吗，要让六中老师教。”

　　“呵，反正我倒要看看会改成什么样，不见棺材不落泪，非要这一届学生做小白鼠，反正到时候考差了奖金也扣不到我们头上。”

　　“别说了，晚点我们下班继续聊，我已经打算请假了。”

　　办公室内渐渐安静了下去，只传来絮絮吐槽声，周围几个教室里班主任都说着话，连廊并没有人员走动，谢渝生唇抿的愈发紧，过了几息她才敲了敲门，推门而入:“老师打扰了。”

　　三个中年男女教师，简单扫了她眼，嗯了声，又继续摆谈了去。

　　留下谢渝生找到王开民桌子，看向那一摞整齐的试卷。

　　试卷最顶端用加粗字体印刷着:益城六中2012—2013学年第一学期入学考试，她看着这套试卷，心底从未这么清晰的意识到了一件事。

　　教育改革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