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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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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娘
四周打量一圈,楚兰确定了方向,沿着花园围墙的小路,向西走去。
玉桂在后面跟着,走了一会儿见楚兰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越走越快,不禁有些害怕:
“二小姐,咱们这是去哪儿啊?这路上连个人都没有,黑咕隆咚,怪吓人的……”
楚兰停下脚步,转身抓着玉桂,认真的说:
“玉桂,我要去见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我不瞒着你,你要保守秘密,好吗?”
皎洁的月光照在楚兰脸上,一双清冽的眼中星光点点,玉桂见她说的郑重,忙重重点头:
“二小姐放心,您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便是打死奴婢也不会说的。”
楚兰笑着拍拍她的手,扭头继续赶路,玉桂也不再发问,快步在后面跟着。
两人走了小半盏茶的功夫,前面出现了光亮——是一处小小的院落,
简简单单五间房,低矮的院墙一圈,院门都没有。
当年楚老丞相翻建这座府邸很下了一番心思,加之后来的几次修整,
府里的院落建的或富丽、或精致、或风雅、或古朴,各有一番风味,
偏偏眼前这个小院子,与其说简朴,不如说简陋,连下人住的院子都不如,
若不是屋子里有灯光,就跟个废弃的杂物院一样,谁能想到里面还住着人?
楚兰暗暗叹口气:
看这院子的情形,应该是这里没错了。
二人刚走到院子跟前,便听得院里清脆的瓷器碎裂声音,
接着一个女声大喇喇的喊道:
“您这样的主子,奴婢伺候不起!
您快些去求夫人,把奴婢换了,咱们都清净!”
楚兰和玉桂对视一眼,两人轻手轻脚靠近院墙,透过花砖的缝隙往院里看。
小院里简陋的很,没有一样摆设和花草,对面的墙根处甚至垛着些杂物,
院子正中是一片水迹和碎瓷片,显然是刚刚砸碎的,
旁边一个十八、九岁的高个侍女,细眉薄唇,一脸愠色,插着腰正对着正房门口,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只见正房门帘一挑,又一个侍女轻手利脚的出来,好言好语劝她:
“花枝妹妹,你别着急,有话好好说,让人听见笑话。”
花枝冷笑一声:
“让人听见?翠雪,你也糊涂了?是老爷来过,是夫人来过?谁能想起她来?
打跟了这个主子,我就知道指望不上她,我搁这府里算混到头了,您就老巴实的呆着,大家捏着鼻子过呗。
她倒好,越不让干什么越干什么,她缩屋里装病,让我挨罚!害人精!”
翠雪急得直跳脚,脸上撑着笑:
“好妹妹,求求你别说了,姨娘真病了。
姨娘身子本就不好,今儿早上天儿又这么凉,真冻着了。
晚上我在这儿守着,你回去歇着,消消气。”
花枝冲正房“呸”啐了一口:
“歇着?我睡的着吗我?
韩嬷嬷早早交待了今儿府里有贵人要来,叫她别出去,冲撞了贵人担待不起。
她可真有本事,穿着你的衣服,跑侧门那儿蹲着去了!还让韩嬷嬷撞了个正着,撵回来了!
她身上长着腿,跟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罚我半个月月钱!”
翠雪紧张的回头看看没有动静的正房,凑到花枝耳旁嘀咕了两句。
花枝狐疑的看看她:
“你给我?你不是也罚了半个月的月钱?”
翠雪急得冲她乱摆手。
花枝哼了一声:
“也是,反正你家里也没人了,用不着钱。你愿意做这个好人,我就成全你。
我这可是看你的面子,看她?没门儿!”
说完尤不解恨,冲正房吐了口吐沫,扭着腰肢走了。
翠雪看她出了小院,方叹口气,把院里的碎瓷片扫了,转身回正房。
楚兰和玉桂待花枝走远,才从围墙的阴影里走出来,玉桂错愕道:
“哪有下人敢这么跟主子叫板的?这还有王法吗?”
楚兰抿着唇,半晌不吭声,好一会儿方道:
“花枝。我记住了。
走,咱们进去看看。”
小院正房里。
白姨娘半躺在床上,翠雪端着碗药,一口口喂她喝。
喝完药,翠雪拿着空碗起身去收拾,白姨娘道:
“翠雪,我那妆匣里还有点儿碎银子,你拿去吧。”
翠雪故作轻松的笑道:
“姨娘,您可真大方,不年不节的就赏银子,奴婢可不敢要。
您留着过年包红包吧。”
白姨娘轻轻叹口气:
“我都听见了,你把自己的月钱给了花枝,这个月你一文钱都没了。”
翠雪顿了顿:
“姨娘,您听错了,我们说着玩儿呢。”
白姨娘看着她:
“哪儿能错呢。就是今儿晚上我喝的这药,也是你垫了银子求人出去买的吧?
你不用骗我,这府里,谁会管我病不病呢?……病死了还干净。”
翠雪扑通跪在地上:
“姨娘,您万不可这样说,您心善,您是这府里唯一对奴婢好的人,您的福气在后边儿呢!”
白姨娘急急欠身要去拉翠雪,急得咳起来,
翠雪忙忙起身把药碗放到一边儿,两步上来给她拍背顺气。
白姨娘咳出一口浓痰,缓过劲儿来,
翠雪扶着她靠在枕头上:
“姨娘,您明知自己身子不好,何苦非要一大早跑去侧门吹风?这才二月底,天儿还凉着呢。
奴婢知道您是想亲眼看看二小姐,可二小姐都回来了,往后总能见着的。”
白姨娘抓住翠雪为她掩被子的手:
“这话千万莫提了,当时他们以为你年纪小不懂事,才没把你弄出府,只是调去做粗使下人。
若是被他们晓得你知情,不知道要把你弄到什么不见天日的地方!”
翠雪点点头:
“奴婢知道了。姨娘放心,奴婢绝不会向旁人说半个字的。”
话音刚落,门帘一挑,楚兰和玉桂迈了进来。
翠雪腾得站起来,挡在白姨娘前面:
“你们是谁?”
白姨娘坐起身,示意翠雪退到一边:
“这位小姐,你……”
楚兰看着白姨娘:
清秀的脸庞、小巧的下巴、纤细的身材,还有憔悴也掩盖不住的白皙肤色,都与她如出一辙,
唯独一双眼睛,温柔和善,不似楚兰的眼睛,清冽冷峻。
不会错的,绝不会错,这就是她的亲娘,她上一世一眼都没能见到的亲生母亲!
楚兰心中震动,不只是双手,简直五脏六腑都在颤抖,
这才是她的亲娘!
真想冲上去扎在她怀里大哭一场,
卸下所有防备、所有力气,彻彻底底靠在娘怀里,把上一辈子的委屈和孤单都化成泪水哭出来。
可是为什么腿上似有千斤?
楚兰定定的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好似站在梦境的边缘,
眼里早已蓄了满满的泪水,不敢眨眼,生怕眼泪掉下来,便会哭醒在朝阳宫冰冷的床上。
旁边的玉桂没发现楚兰的异样,猜着这就是刚才两个侍女说的姨娘,冲着白姨娘福了福:
“奴婢给姨娘请安,这是今日刚回府的二小姐。”
翠雪忍不住轻叫出声,白姨娘一阵眩晕,歪了一下,翠雪忙忙上前扶住,
白姨娘靠在她身上,心中又惊又喜:
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怪道第一眼就如此面善,她是我的女儿!
可是,上个月,白姨娘被提成姨娘的当晚,于嬷嬷替楚夫人来传话:
若是她老老实实呆着,府里就把她当姨娘养到老,她女儿也能顺顺当当有门体面婚事。
若是她妄想跟女儿相认,不仅她要被撵回老宅关起来,她女儿也会被赶回庄子上,这辈子也别想出来!
想到此处,白姨娘推开翠雪,拢一拢头发,掀开被子要下床:
“妾身白氏,见过二小姐。”
楚兰再也忍不住,冲口而出:
“娘!”
白姨娘被喊的一愣,眼里的泪水几乎要忍不住,把头别到一边,强自镇定道:
“亲身正病着,恐过了病气给二小姐,二小姐快请回吧。”
顿一顿,咬牙道:
“翠雪,送二小姐!”
翠雪看看白姨娘,心中万般无奈,上前对楚兰道:
“二小姐……”
楚兰什么也顾不上了,一把拨开翠雪,冲到白姨娘身前,跪倒在地,搂着她嚎啕大哭,嘴里含混不清的唤着:
“娘……娘……”
白姨娘的泪水翻涌而出,一边哭一边使劲往外推楚兰:
“我不是……我不是……二小姐认错了……我不是……”
楚兰不管不顾的扎在白姨娘怀里,像个任性的小孩子,越推抱的越紧,哭得越大声:
“你是……你就是我娘……你不要我了吗……娘……”
白姨娘被这声撕心裂肺的“娘”击溃了最后的理智,俯身紧紧搂住楚兰,母女抱头痛哭。
翠雪在一旁看得泪水涟涟,用袖子擦了把脸,对目瞪口呆的玉桂道:
“我去门口守着。”
玉桂怔愣着回过神来,慌忙点点头。
翠雪出去了,玉桂也往门口靠了靠,随时听着外面的动静。
母女二人哭到哭不动才渐渐停下来,
楚兰歪坐在脚踏上,牢牢搂着白姨娘不松手。
白姨娘把她拉到床上坐着,拿帕子给她擦脸,捧着她的脸左看右看,长长叹口气:
“你都长这么大了,娘看着你跟做梦一样。”
楚兰撒娇的一笑,头一歪又靠到白姨娘怀里:
“兰儿只觉得这么踏踏实实在娘怀里待着,待不够。”
白姨娘也笑起来,抱着她又拍又摇,亲昵了半天,
楚兰依依不舍的抬起头来:
“娘,兰儿在这儿待的时候不短了,得抓紧赶回去,找机会再来看您。”
白姨娘立时松开她,为她抿抿头上的乱发:
“快回去吧,莫叫他们发现了,没事儿不用来看我,自己小心最重要。
娘没用,帮不上你的忙,千万莫连累了你。”
楚兰眼底一热,赶忙低头拱在白姨娘怀里撒娇:
“娘就这么看不起兰儿?兰儿机灵着呢!”
白姨娘笑着推开她:
“好了,好了,快回去吧,也真的太晚了!”
楚兰站起身,生怕再犹豫更不舍得离开,深深看了白姨娘一眼,
在她微笑的注视下,强迫自己转身领着玉桂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