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英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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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老师进班的时候就觉得这个班，气氛有点不对劲。
死一般沉了默，粘稠窒息的空气里仿佛暗藏看不见摸不着的翻卷云雨，几近让他皱着眉想逃离。
于是放学铃声一响，他也便就这么做了。匆匆说了句“大家放学”，就头也不回离开教室于是便没来得及发现他离去的一瞬，班里所有锋利眼睛一瞬划向坐如针毡的李垣琦。
“自己不够优秀就诋毁和抹黑人家，能不能要点脸？”
“平时里大家对你印象就不好，自己职责不管别人说了也不听，还真以为你好歹会悔改。”
“太令人失望了，你要赌输了可千万别怪人逐晚比你优秀！”
“还拉着别班的来骂他，你是八班的人吗？”
“就是！批评别人之前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三什么九流的也来骂我们班的？”
江逐晚没想到的是，平日里即使同班也无甚交流的同学都会在此刻替他说话。甚至有好几个男生女生离开时候都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让他不要把李垣琦和那些人的话放进心里，后天加油，赶超这个傻逼就行了。
“人渣，傻逼，”苏邃看着灰溜溜几乎是逃开班级的李垣琦背影，干脆大声骂上了，“不要脸的玩意儿！”
江逐晚张张嘴，发不出声。
他不知该说什么。
道谢太过单薄，再重点儿的话他从未对谁说过。可所有人的好意他也是第一次得，从迷茫慌张到无措，他甚至像个幼儿园第一次得到糖果奖励的孩子。
“那几个说你坏话的，我当时也听见了。”顾荆在他身后淡淡出了声，“都是李垣琦和徐靳他们的狐朋狗友，天天一起玩儿又闹事，靠着家里有靠山横得很，嘴里什么脏东西都说得出，你别把这种垃圾的话放在心上。”
“那你还跟他赌？”
“开玩笑，”顾荆不屑了，“我横起来有他的事？”
“……行。”
“说真的，”施淮安凑过来，“其实他们父母跟顾家比就是小巫见大巫，刚顾荆完全可以直接叫他们出去开打，但还是得学会做个文化人。”
“……谢谢你们，”江逐晚知道再道谢也抵不了他们帮的忙，但还是得说，“谢谢。”
“道什么谢呀，”苏邃摆手，“你是我们班的小可爱，不护你护谁？”
？
江逐晚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小可爱又是什么梗？
夜里大家都急着回去，眨眼间就只剩下顾荆和江逐晚慢慢慢慢收拾着书包，在昏黄灯光下一起磨蹭时间。
顾荆踢门而入替他挡在身前这件事，放到现在还是有点儿令他眩晕。
该怎么形容呢。平常语言在此刻都已失效，达不到他内心所想的万分之一。顾荆像一道光，悄无声息却光芒万丈，劈开混沌之后拉着他从云雾里逃出，又三下五除二把所有辱骂抵挡，还他干净乐园。
而那束光芒无索无求，迟迟钝钝还只要了他一杯奶茶。
顾荆去关班里灯的时候恰好看见江逐晚正靠着门框发漫长的呆，双眼放空着，一时半会儿还缓不过来的感觉。他知道江逐晚在想什么，干脆两手空空就起了身，在距对方不到几步的门边停住脚步，等他转过头安静直视他双眼。
有尘在光下闪现，一眼一眼，摩挲着空气燃烧了光尘，空气里也开始蔓延止不住的温热。
“你知道别人怎么想你的吗？”顾荆突然开口。
“什么？”
“我说这儿，班级里的大家，学校里的大家，”顾荆单手撑在江逐晚背靠着的门框旁，让他们间的距离更近了些，墙壁冷冽可少年周身体温是温热的，甚至能清楚看见对方因惊讶而些微睁大的桃眼。
那里面盛着星星，也装满了光。
“转学生叫江逐晚，乍一看可可爱爱，高冷但体贴，不爱说话可是温柔。会帮前排的女生扫地上的纸屑，放学前后看到黑板没擦还会自个儿打扫。人冷但是不坏啊，能收服校霸肯定有自己的优势，能让安主任天天叮嘱成绩绝对不会差。”
“总结一下就是，江逐晚同学不仅是珞中的新校霸，还是个善良惹人爱的可爱鬼。”
顾荆才不管江逐晚愈听脸愈泛红，才不管自己不经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才不管江逐晚拼命摆手着让他停下的手势。
他知道江逐晚过去经历过太遭罪的事情，知道他仅仅转来一个星期可能还觉得自己是多管他闲事，知道他性子冷，根本不爱别人对他说这些。
可是他忍不了。
“听着，我不管你过去遇到过什么糟糕事，但是你现在全然不用担心。因为大家都很好，都很喜欢你，不会因为蜚语流言邻里长短或者个别傻逼的瞎话就抹黑了他们对你的印象，是他们卑劣自负，是他们蝇营狗苟。”
他逐字逐句，信誓旦旦。
“你是值得的。”
不用为此而自责的原因在于，你值得大家为了你出气，你同样也值得我为你出头，甚至可以说，那是我应该做的。
江逐晚几乎要在他的眼眸里失了力，那些笃定坚韧的话语却又在下一秒化作鸣鸟有力翅膀承着他重新飞上高空，得以看见面前少年笃定又认真的眼里光。
准时在十点半断电的高二教学楼在顾荆话音落下的十秒之内倏地黑了下来。江逐晚却在暗地里庆幸，还好熄灭了光，否则他刷了草莓酱般的红通脸颊可就会被顾荆尽数看去。
虽然此时此刻的他只要抬眼，便仍望得见顾荆眼里独一无二的熠熠。
他忐忑他不安，但他能掩藏得很好，所以从来是无人发觉与在意，从来是他一个人把尖锐情绪嚼碎吞下，再迎接新一天的阴霾。
可眼前的这个人，却是一眼瞧出，没有介意没有远离，反而小心翼翼在他的无声伤口撒上甜津津的草莓汁以安慰，不让他逃避躲藏，不让他独自慌张。
像初春的穿堂风般裹袭了温暖与好意。
“我知道你可能听得很烦了，所以就不说了那两个字了，但是啊。”
江逐晚边说边笑了起来，明明没有笑点，不知道为什么嘴角就是忍不住勾起，有无数泡泡痒着急着从喉咙里冒出来见光，于是他也那么做了。
在暗夜无光里，他冲着面前疑惑着的高个少年无声无息说了句“谢谢”，口型做得并不夸张也不明显，反正少年也看不见。而顾荆得不到那句沉默的道谢并不是因为太暗，或者其他原因而是——
而是因为在江逐晚笑出虎牙的下一秒，他突然得到了一个笨拙，却又温热的拥抱。
少年细瘦胳膊轻轻触碰到了他垂在两侧的手臂，对待棉絮般轻柔拢了拢，最终在他的背后缓缓停顿着拍了两下。
是另一种说“谢谢”的方式。
这个拥抱很轻，轻到让顾荆觉得不切实际，这个拥抱又很重，重到让他的理智不断往崖边坠，堕入万千流淌河海，好不容易才把扯回来。
像把若隐若现的春风拥入了怀，从此便再不惧秋冬冷峻。
江逐晚也是鬼使神差，在感触到顾荆身上温热的体温后又一瞬清醒小心退开，假装那个拥抱随晚风吹拂一起消了散。
他在干嘛啊，江逐晚抱怨着自己。他从前未曾有过与谁过度友好的情谊，甚至不知该如何用其余方式表达自己的感谢与欣喜，于是对着顾荆情不自禁就动了手，干脆用了人类自古以来表达情感最直接的方式。
拥抱。
不知道顾荆会不会觉得奇怪？他想着却又不敢抬眼瞧对方。
而顾荆整个人愣住石化已经许久了，从那个转瞬即逝的拥抱开始即是。
那一瞬间顾荆觉得今晚实在是太值了。
原本还冷着脸是因为还生着气，气那几个傻逼，隐隐约约还气着江逐晚的过去，他不知无解，但就是为了这个一周前还素昧平生的男孩不平心疼。
而这个带着微妙紧张与肆意的拥抱，直接把他的频道从北极圈调至赤道正中，整个人被那两下安抚感谢意味的拍背给击中红心，不开心烟消云散，要是抱得再久点估计都要冲上天了。
他根本没跟江逐晚想得似的觉得拥抱有什么不妥。
“走吧，”江逐晚见两人都不说话，气氛在晚风与暗光的混合下愈加暧昧，再也没法儿维持正常心跳待在这里，“等会儿再晚回宿舍都关门了。”
“好。”
顾荆清了清有些喑哑的声嗓。
“不过，”顾荆没有错过江逐晚低头后小声的抱怨，估计还是在因为自己的出头而困惑抱怨。“你图什么啊，”
其实他就是一时气急，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是下意识的事，他只是不想看到虎牙少年原本清冷的脸上再露出哪怕一丝，冰冷难过的神情。
但于这个极度奇妙又慌张的夜晚，他突地冒出了一个荒唐至极却又不无道理的想法。
“我图你的笑。”
他以江逐晚听不见的低声道。
夜风盛，晚灯闪，他们走在回宿舍路上的小道，还特意放轻了脚步，就怕被哪个老师逮着骂。走到一半江逐晚突然想起还得去校门口的书店买份明天得测，但他今天才发现自己没有的额外套题。
学校门口这会儿正门还开着，门卫室却空无一人。顾荆瞧了替江逐晚松口气，“还好今天走运是这个宽容点的门卫爷爷，我们直接出去，早点回来，不会有事的。”
“我自己去就行。”
顾荆皱起眉还没来得及看向江逐晚，对方就马上解释，“你先回去洗澡……不然等我们回去了水也停了！”
这听着还有点道理。
“好。”顾荆笑着说。
除了顾荆在身旁的时候，江逐晚可实打实是个好学生。担惊受怕了一路穿着校服偷跑出去会不会被门卫看到，气喘吁吁五分钟找到买完，没管身后嘈杂纷乱的脚步声，心里存疑也还是选择不管，脚步哒哒哒哒跑回了宿舍。
顾荆刚好从浴室里出来，江逐晚恰好开开了门，猛地往前推一步——
顾荆“咚”地一声头就撞在刚开的门上。
“……”
江逐晚被那一声“咚”吓了一大跳。迷茫地四周转转再低下头才发现顾荆捂着额头半蹲在地上一脸生无可恋样儿，惊得马上去扶。
顾荆被撞得有点头昏眼花，眼前终于看到了传说中五彩斑斓的黑：“你也……太急了点吧？”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江逐晚把顾荆慢慢扶起，又慢慢扶着走，又慢慢坐到了他的座位旁，才发现捂着头的少年，嘴角一直噙着抹暗藏的微笑。
“……你故意吓我呢？”
“没呢，刚是真晕，现在没事了。”顾荆好笑，看着江逐晚手一直往身后背，问道，“你背后藏着掖着什么呢？”
江逐晚闻言也干脆，径直把左手伸出来一下松开掌，像是在点燃夜晚烟花。
其实顾荆已经猜到些了。
果不其然，又是两颗糖。
还是棒棒糖。
“这牌子不常见，但是好吃，便利店经常卖断货的。”江逐晚也不知顾荆到底喜不喜欢吃甜食，有点儿犹豫，“反正甜而不腻。主要就是，主要就是……”
他停顿，挣扎，眼神上瞟下移，囿于对方微眯着的好看眼睛，最终还是选择说出了口。
“主要就是，我希望你，少抽烟……多吃糖。”
江逐晚说完这句就想撤回消息或者穿越到两分钟前，自己凭什么要限制一个人选择抽烟与否的决定，明明就只是，想给他糖吃而已。
幼稚园恶霸还真挺幼稚，善良又可爱。顾荆不明意味地笑起来，挑眉把对方的棒棒糖接过来剥了衣，下一秒甜津津的草莓味儿就在嘴里弥漫。
“谢谢。”他有点含糊不清地说。
江逐晚盯着他还湿漉漉着的额发，过了半晌冷不丁冒出一句。
“我今天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做人不能给傻逼让路？”顾荆擦着头发，多少有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千百个平行宇宙里有亿万个胆怯凡人，我不过是两手空空不知来去的其中之一，竟也有幸在暗无天光时遇到了愿意同自己一起杀出窠臼的英雄。
他是千百万里独独一个，是万籁俱寂里的梦响一声。
我遇到了自己的英雄，江逐晚默道。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英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