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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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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鹤鸣搬进了任远的宿舍513,住任远下铺,有事没事都把“任远”挂嘴边,吃饭找任远,洗衣服找任远,洗澡找任远,事事粘着任远,说自己是新生,要任远多照顾,但又从来没用任远照顾,反而他一直照顾任远。
彻底放暑假了,宿舍可以多住一周,513就剩任远和韩鹤鸣两个人。一天,韩鹤鸣接了一通电话以后,突然开始沉默,他买了一箱啤酒、几袋花生、几袋鸡爪,要跟任远喝一顿。任远莫名其妙地跟韩鹤鸣喝起啤酒,他看韩鹤鸣“吨吨吨”猛灌,喝到最后,韩鹤鸣又哭又笑,满嘴胡话,任远把他架到床上去。韩鹤鸣指着任远说:”你是任远?你到底是不是任远啊,我就是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任远……”
任远一头雾水,他权当韩鹤鸣喝醉了说胡话,把韩鹤鸣鞋子扒掉,盖上被子,不管他了。一会喊渴,一会喊冷,任远给他端水喝,给他找被盖,本以为把这位大爷安顿好了,谁料韩鹤鸣掀开两床大被就坐了起来,拽来任远,非要任远坐他旁边。任远哭笑不得:“哎呀,你怎么这么烦人,快睡觉吧,怎么喝点酒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埋怨的话被任远轻轻地说出来,就像像哄孩子一样,终于把韩鹤鸣哄回去躺着。韩鹤鸣头埋在枕头里,嘴上还在含混地说着:“你是任远,你肯定是任远。”
“我是任远啊,你想怎么样?”
大爷并不回答,只有头发不安分地翘着,任远不知道自己哪根弦不对,伸手捋顺了韩鹤鸣那几绺上翘的头发。
良久,任远觉得韩鹤鸣应该睡熟了,准备走人,却又听到他不明所以地说了句话:“就算你是任远,我又能怎么样呢?”
第二天没等任远起床,韩鹤鸣就走了,连句再见都没说。这两天任远找了个送外卖的活儿,他骑着电动车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和一群哥哥、叔叔住在外卖员宿舍。干了半个暑假,他黑了好几个度,也壮了不少,之前那点娇弱的书生气一扫而空。
整个夏天最热的那天,他去一家高档日料店取餐,店员把一个超大盒子交给他,根本塞不进后备箱,他把电动车停在店门口,抱着盒子去送餐。路途不近,他三步并两步,最后跑了起来,呼哧带喘地到了目的地—— 一间独栋别墅,他按响门铃,半晌才听见懒洋洋的“来了”二字,门打开了,任远一抬头,看见了韩鹤鸣的脸。
韩鹤鸣头发乱蓬蓬的,穿着一件白色的跨栏背心,一张青白的脸上明晃晃的巨大黑眼圈,下巴上青青的胡茬,让这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任远呢?穿着黄色的制服,显得脸更黑了,甚至还有几滴汗珠挂在脸上,颇有一种风尘仆仆赶过来的意思。
“您的餐,请签收。“任远率先打破了沉默,韩鹤鸣接过这个大盒子,他今天很诡异地,直到任远的背影都看不到了,也没有开口。
任远那一整天都很恍惚,他觉得韩鹤鸣可能是看不起自己了。住独栋别墅,点高档日料的韩鹤鸣,和自己远不是一种人,见自己不说话也是正常的。他觉得有点难过,应该是类似于失去一个朋友那样的简单的难过。
开学就是成人礼,同学们果然打扮得焕然一新,任远穿了一套假期打工买的廉价西装,捧着一束学校发的塑料假花。初秋的天气十分舒适,阳光明媚却不炎热,一张张青春逼人的面孔,笑得开怀又张扬;所视之处全是幸福满满的一家三口、一家四口,大家其乐融融,纷纷拍照留念。任远找了好久也没找到韩鹤鸣,他似乎根本没来。任远一个人悄悄回了寝室,他没什么朋友,只有一个整天粘着他的韩鹤鸣。这一天,巨大的孤独吞没了刚刚成年的少年,他第一次感觉寝室空空荡荡的很冷清,可他也不是很在乎,韩鹤鸣没来之前都是这样的。
他在书桌上写物理预习报告,认认真真地写到黄昏。门被推开了,是韩鹤鸣走进来。
“任远,我想问你,你是不是在天使孤儿院长大的?”
有十几年没人提“天使孤儿院”了,连任远自己都不敢肯定自己究竟去没去过天使孤儿院。这时候有个人突然提起,让他觉得恍惚。任远皱了皱眉头,转身看韩鹤鸣,韩鹤鸣站在黄昏最后一缕阳光下,几天不见,他变得单薄、虚弱、一脸病态、一身药味,似乎刚从医院出来。
“我没听说过什么天使孤儿院,你干什么?”任远下意识地否定,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出身什么孤儿院,难道韩鹤鸣就因为这个跟自己疏远的吗?
“任远,我觉得你就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你们名字一样,长得也像,你还记得我吗?你...你还记得侯伟吗?”
侯伟?什么侯伟?任远翻腾自己的记忆,翻来翻去,还是翻到孤儿院那里。在孤儿院的时候,有好多个侯伟吧。可这些侯伟长什么样子,做了什么事,他不大记得了,或许不是他真的不记得,而是他告诉自己:不要记得。
“任远,我在孤儿院的时候是侯伟,现在是韩鹤鸣,”说着,韩鹤鸣上前使劲地抱了抱任远,“任远,你要记得我啊,别再傻傻地把我忘了。”
任远闻到了浓烈的药味、灰尘味、阳光味,还有韩鹤鸣身上好闻的洗衣液味。后来,任远常常想起这种气味,同时也会想起他许久未见的朋友。
韩鹤鸣退学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任远又开始独来独往的生活,开始了百无聊赖,只能学习学习再学习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