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恋》佑子

1、第 1 章

　　夏末初秋，窗外大雨倾盆。
　　我窝在家里写稿子，已经靠泡面支撑了五个日夜，感觉自己浑身上下虚脱得就像煮过头的面条，软趴趴的拧成了一团，我挣扎着直起酸痛的腰，隐约听见客厅的电话铃声作响。
　　“——你这孩子也不知道像谁，怎么就是不愿意呆在我身边啊！……唉，要是你弟弟在的话该有多好，妈也就不用这么寂寞了┅ ┅”
　　老妈又开始了那持续已有十五年的陈词滥调，也许在她的心里，单单一个这样的我永远不会弥补她内心的空虚，毕竟，我只是她生命里的二分之一。
　　挂了电话，我拎着把雨伞出门，打算到附近买些泡面以外的食物补充营养。
　　初秋的雨来势汹汹,一把雨伞根本发挥不了遮体的作用，无数水花打在地面上噼噼叭叭的，有点吓人，我穿了双拖鞋淌着浑水奋勇向前,被四面袭来的水箭浇湿了大半身，纯白色的T恤衫湿嗒嗒的粘在身上，难受至极，好在超市就在眼前，只要再穿过一条并不宽敞的马路，我定了定神，摘下早已被雨水刮花的眼镜，快步朝对面冲去。
　　小心！！你他妈的不要命啦！！在我错愕万分顾不上思考的时候，人已被一个又高又瘦的身影猛地拽到了路边，而我那把可怜的雨伞，则代替我丧身于急驰而过的车轮之下，粉身碎骨了。
　　妈的！！今天真是倒霉到家了！我的救命恩人站在我面前怨天的骂地。
　　瓢泼大雨中，我们透过密密麻麻的水网面面相觑，在对视的一瞬间，那位救命恩人突然惊讶地哇哇大吼起来。
　　你！你——我撞鬼了？！这个大白天满嘴胡话的小子使出疯劲大力地扳过了我的头，妈呀！我的脖子！！我惨叫一声，面目狰狞的用我那双300多度的近视眼看清他夸张的表情，不可否认，有那么几秒钟，我也傻了！
　　难道这世间真的有鬼影？？否则我怎么会在早已破解了鬼神之说的现代都市里撞见了自己的分身？！
　　在看着他的脸陷入严重断电的时候，一个几乎让我激动到血脉倒流的想法突然涌入我全身的每个细胞!
　　难道┅你是扬扬？？
　　你怎么知道我小名？？？他一字一顿的吼着，一双骇人的眼睛越瞪越大。
　　┅扬扬!我，我是你哥呀！！你的双胞胎哥哥呀！！
　　啊？他听了我的话大嘴一张，你再说一遍！！
　　我——我是你哥——
　　再说一遍!!
　　我——
　　！！
　　唉，我要晕了，我们这两个像极了精神病患者的正常大男孩，站在暴风雨中足足抽风半个小时，直到体力不支的我眼前一黑，休克倒地——我天生贫血。
　　当我再次吃力的睁开眼睛，人已经躺在了某医院的长椅上，我一扭头，那张恐怖的夜叉脸正凶巴巴的盯着我。
　　你、你干嘛——我从椅子上爬起来，发现身上多了件湿嗒嗒的花格子衬衫，而它的主人正光着膀子蹲在我的面前。
　　要看病自己进去看！我没钱！他见我短时间内没有再次晕倒的迹象，便有点尴尬地拿回了衬衫，一屁股坐在我旁边。
　　那个——你是不是把衣服穿上——我不得不说，他暴露在外的□□真的很引人注目，因为这个时代这个社会的人类还无法做到面对一个胸前纹着偌大个古怪图案却可以视而不见的地步！
　　妈的！少见多怪！！他忿忿地抓起衬衫穿在身上，我不知道他这句话是在骂我还是针对其他人好奇的目光。
　　你到底看不看医生？别坐在这儿跟个傻子似的！他又怒了，这小子的脾气还真是—
　　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你——真是扬扬？我有点胆怯地偷瞄着他，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毕竟像我这样一个懦弱的人，怎么想应该都没可能会有这么一个强悍的弟弟啊！即使是一个娘胎的不同个体，这差别也未免太大了点吧！
　　他又瞪我一眼，我怎么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真是活见鬼了！冷不防就冒出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还说是我兄弟！还像个女人似的玩晕倒！有没有搞错啊？？
　　那--你有父母吗？
　　他白我一眼，是人都有父母！难道你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我是说——
　　我小时候被人贩子拐卖了。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已经被雨水浸湿的香烟，用食指和中指捏来捏去。
　　几岁的时候？他的话让我不禁眼前一亮，狠狠抓住了他的胳膊。
　　他愣愣地思考了几秒钟。大概---5、6岁吧，我忘了。说罢一咧嘴，示意我把他抓疼了。
　　那你还记得你父母的名字吗？
　　他好看的脸再次陷入沉思，久久才给出了回应，我姓陆，老娘好像叫什么雨的。
　　——扬扬！！我兴奋地大叫起来，也顾不上其他人奇怪的眼神了，扑到他身上鼻涕眼泪一大把。
　　他也让我哭傻了，愣愣地看着我，丝毫没有手足之间久别重逢应有的喜悦。
　　嘀呱呱——嘀呱呱——嘀呱呱——
　　哭了将近五分钟，一阵奇怪的声音凭空响起，他推开我，在自己身上一顿乱摸，最后从裤兜掏出同样水淋淋的电话，随便甩了两下按了接听键。
　　喂——喂喂——！！妈的！进水了！！他边骂边把电话往墙上摔。
　　别摔了，用我的吧！我从内侧衣兜掏出了手机递给他，别客气，我们是一家人。他果然毫不客气，二话不说拿过电话开始拨号。
　　喂！三少？什么事啊！——我电话进水了！——你急什么啊！我一会儿就到，挂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英姿飒爽地打完电话，手里那根“水”烟已经随着他情绪的波动粉身碎骨了。
　　“一家人”，手机我先用着，想找我就打电话！我有事先走了！——你再晕倒可没人好心背你了啊！他说罢便一溜烟的窜出了我的视线，我木讷的看着这个或许大概可能是我弟弟的男孩大摇大摆地拐走了我三千多快的手机而丝毫未加阻拦，心里还不可思议的美滋滋。
　　曾经在一本书上见到这样的说法：双生子，两个身体，一个灵魂，彼此的命运相互牵绊，如果其中一个发生危险，另一个的身上则会产生连锁反应。因为，双生子是生命体系中的一种特殊的存在，两个人共同组成了一个完整的灵魂。我不知道这种说法的正确与否，但我着实对这个失散已久的弟弟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如果说我们拥有着同一个灵魂，为什么这公有的灵魂却如同电池的正负极，各占南北？这样一个充满疑惑的我，实在难以想象这些年来他到底遭遇了怎样的苦难——
　　自那个雨天从医院回来，我便开始发烧，38度2的高热体温烧得我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唉，怪就怪我自幼身体欠佳，每逢遭遇流感我必是首当其冲的易感人群，屡试不爽。都说人类在生病的时候最容易出现在脑海的定是自己的亲人，于是很自然的我想起了远在沈阳的老妈，接着又记起了昨天重逢的孪生弟弟，这件振奋人心的事顿时让我精神大振，我拖着沉重的身体吃力地爬了起来，模糊的视线最终定格在电话机上。
　　犹豫了一下，还是拨出了那个原本属于自己的号码。
　　嘟——嘟——嘟——三声过后，一个极不耐烦的男声倦怠地响起。
　　扬扬吗？我是你哥--
　　唔—“一家人”啊，这么早找我干嘛？我扭头看着闹钟时针刚好指向了中午12点。
　　我想┅跟你谈谈，你能来我这儿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分钟，你家在哪？
　　┅ ┅
　　不知过了多久，一际震耳欲聋的巨响把我从睡梦中惊醒。
　　我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睛，看见了一个模糊的高大身影。
　　“一家人”，你病了？？那小子有点吃惊的瞪着我。
　　还好，只是有点发烧——你、你怎么进来的？？
　　哦，你没锁防盗门，木门被我一脚踹开了。他伸手搔搔有些凌乱的头发，左顾右看。
　　你怎么这么野蛮！！进来之前不会先敲门吗？门锁坏了你给我修啊！！我被他这荒唐的举动气得抓狂，扯着嗓子-痛乱吼。
　　好了好了，我修修不就成了，你以为我有耐性等你这乌龟慢吞吞的给我开门吗？
　　他边说边大刺刺地和我对上了脑门。
　　你烧得不轻啊！小子！
　　我、我还好┅倒是你，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他淡然一笑也没怎么过，就是被人贩子卖了，我比较幸运，半路上逃掉了。他漫不经心地说着，就像这些不幸都是发生在别人身上。
　　你呢？过得很享受吧？那个——其他人呢？他在说到“其他人”这几个字时，声音轻得基本听不见。
　　妈妈在沈阳照顾姥姥，姥姥生病了。
　　姥姥？他歪着头，似乎在想象姥姥和蔼可亲的样子。
　　妈和姥姥知道你回来的话一定很开心！对了，我现在就打电话告诉她们吧！
　　别——他一把按住我，有点慌，先别告诉她们，我还没有心理准备。他低语。
　　┅那好吧，又一阵晕眩袭来，这该死的高烧——
　　你这个病秧子，吃饭了吗？我轻轻摇头。厨房有材料吧！我去做饭，你给我在这儿老实躺着。看不出来，在这个弟弟大大咧咧的外表下还是有他温柔体贴的一面的。
　　看着他嘟嘟囔囔的走进厨房，我竟莫名其妙的感动起来，从没有意识到原来身边有一个亲人是如此幸福的一件事情，我流着两行清泪渐渐进入了梦乡。
　　大绵羊！！你等等我！！拥挤的人群中，气鼓鼓的小男孩瞪着大眼睛，对着他前面不远处的孪生兄弟大喊大叫。
　　扬扬~~~~好挤啊！我抓不到你~~~呜呜~~~哭哭啼啼的小男孩被人潮越冲越远，逐渐消失在对方的视线里。
　　扬扬！！我惊叫一声，再度从梦中惊醒，汗水顺着额头流个不停。
　　叫我干嘛？？身系围裙煞有介事的老二正手持菜刀站在厨房门口奇怪地瞪着恍惚的我。
　　做噩梦了？我轻点头，他瞥见我一头大汗，走过来用拿菜刀那只手的手背帮我在额头抹了两把。
　　你、你怎么不用另一只手啊——你——！！
　　废话，没看见这手上拎着肉吗！他把那块湿嗒嗒的猪肉在我眼前晃了晃，还理直气壮的。
　　唉——我这个死心眼的弟弟——
　　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自厨房传出的恐怖音效已经突破了我一直自觉良好的忍耐范围！我非常十分以及特别怀疑这个小子到底是在做饭还是施工拆了房子！
　　扬扬…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我无奈开口。
　　妈的！你这该死的水龙头关不上了！！
　　你是不是拧错了方向？我家的自来水开关是反方向拧的！
　　他大怒，那你不早说！！
　　早你也没问啊。我委屈道。
　　他突然从厨房伸出大头，一双怒瞪的眼睛迸射出两道杀人寒光，我看你是没病！还有力气跟我唧唧歪歪！！
　　我一下闭了嘴，随手打开电视以最大音量压制着那小子打造的噪音公害。
　　估约又过了半个小时，扬扬叼着香烟走出了厨房。
　　吃饭！他用下巴对着我哼道。
　　啊？
　　我说吃饭！还不起来！！
　　哦！我慢吞吞的坐起来，浑身软趴趴的使不出力气，扬扬见状，不容分说把我腾空抱起，我从没享受过这种待遇，着实吓了一跳，呆呆地任由他把我转移到厨房扔在椅子上。
　　餐桌上，摆着一锅热腾腾的稀饭和一盘香喷喷的肉沫豆腐，我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那长期以泡面裹腹的肠胃顿时打起了鼓。
　　呵呵，看不出你的手艺这么好！我盯着可口的饭菜，又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瞟一片狼籍的厨房。
　　对面的扬扬没做声，盛了一碗稀饭递到我面前，接着便自顾自的开动。
　　我有点不知所措，呆愣愣地盯着他没有下筷子。
　　他狼吞虎咽了一番，又抬头白我一眼。
　　干嘛不吃？
　　哦——哦！我晃过神来，大口大口把饭菜送进嘴里。
　　这时，他兜里那只原本属于我的手机突然唱了起来。
　　有事快说！我正吃饭呢！扬扬嚼着一口饭含糊不清的冲着手机紧嚷嚷。
　　我竖耳听了一会，确定电话那头是个男人，没多大工夫，他不耐烦地挂了电话。
　　扬扬，你现在住哪啊？工作还是上学？
　　我住朋友家。他继续埋头苦吃。
　　什么朋友？
　　“一家人”，你查户口的？
　　——那个，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他微微一愣，没有说话。
　　这么多年，你有没有找过我和妈？
　　他放下筷子，掏出香烟抽起来。
　　我一个小孩怎么找？
　　┅你不知道，你刚被拐走的那几年，妈像疯了似的到处找你，你被拐到哪去了？吃了很多苦吧┅ ┅
　　对面的扬扬见我一幅苦瓜脸，嘿嘿笑了两声，那笑声阴森森的让我感到背脊发凉。
　　你看我像吃苦的人吗？今天不跟你瞎耗，我还有事。他起身想要走人。
　　你就不想见见妈？我有点气急败坏。
　　他清瘦的背影定在原地，有点落寞。
　　半晌，他突地凑近我的脸，我清楚地感受到了他均匀的呼吸。
　　你叫翔翔吧？
　　你还记得？我惊喜。
　　他撇撇嘴，再次跟我面门相对。
　　烧成这样还不去医院，你想死吗？他边骂边把我搀回床上，又帮我盖好了被子。
　　这点小病我还挺得住。
　　他瞪我一眼，家里有药吗？
　　我点点头，在电视上，他又起身去给我倒水拿药，虚弱的我看着这个从天而将的手足至亲，一种悲喜交加的心情油然而生。
　　扬扬，找到你真是太好了！我红了眼眶。
　　得了得了，快休息吧你，我明天再过来，对了，钥匙给我。
　　钥匙？
　　是这把吗？他眼尖得抄起床头柜上的一串钥匙，拿在手上颠来颠去。
　　恩，你拿去吧，我这还有一把备用的。
　　伴着他离去的脚步，还有手机悦耳的铃声。
　　别催了，别催了！你上辈子催命鬼啊！扬扬骂骂咧咧地消失在我的视野，依稀听见他从外边锁上了防盗门。
　　我静静地闭上眼睛，缓缓进入梦乡，梦里，有我们一家团聚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