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动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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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方桌上，如意皱着眉头，思索掷出哪张牌，就听见门口的管事请她。
旁陪着的侍女昭昭去了，回来悄声在如意耳边说：“公主，上次后花园假山的钱还没结，头子又上门来讨了，领着一帮人正在门口闹着呢。”
如意叹了口气，牌也推了。“抱歉，今儿有事，这场先散了吧，过几日我请吃饭赔罪。”
满头珠翠的夫人们纷纷知趣告辞。如意指使侍女带夫人们从偏门出去，笑着说刚好领大家赏赏新修的后花园，她去处理一下内务。
人都散了，如意才向正门方向踱去。
今年地里收成本就不好，交不出什么银子。街上的征兵告示贴得越发频繁，铺子关门不少，府里收不上租，令牌派府兵去，老板任凭搜寻，确确实实无银可交。
上月如意入宫去请皇后的安，皇后只是一味向她垂泪，劝她俭省些，前线正紧，皇上还谋划了几项大工程。
可这哪是能俭省下来的，公主府的规格已定了，她也抹不开面子不修，外面的人都看着呢。
现今勉强修完了架子，却还凑不齐结算的钱，只先挑背景大的结算了，零零散散总有人上门来讨钱。
侍卫一时不察，灰短粗布的男人冲到如意面前，径直跪在地上，边磕头边念着。这个男人黑而瘦，力气出奇得大，几个人才能将其按住。正要拖出，如意摆摆手，停下了。
男人畏惧地不敢抬头，嘶哑地开口，像打了无数遍腹稿，“公主，年关了，家里紧得很……”起了头，男人打量公主脸色和善，连珠炮似得一句一句抱怨起来，家里漏风的房子没修，碳也买不起，年货备不上，一日胜一日难捱。
如意轻轻笑了，“是挺难的”，又接着露出愁容，“你也知道，到处都不好过，我们府里月钱都裁了大半，我也不知何处筹去。”
男人心凉了大半，只是跪着，喉咙发不出声响，只能连连磕头。头儿告诉过他，磕头对这些贵人最有用。如意反应过来已经迟了，血迹斑驳在青色的石板，男人身旁的两个侍卫把住他的胳膊拉离地面。
如意蹲下身来，与他平视，“这样吧，府里这月的月钱还没发，你跟着嬷嬷去取，多的没有了。”她从后面指出一个穿紫金袄的嬷嬷，乌黑的发髻缠着金花，耳坠上硕大两个玛瑙。
侍卫松开了男人的胳膊，男人抓住机会又磕了几下，低头跟嬷嬷走了。
青石地板是新铺的，之前的石板如意不满意，换了好几批石料才定下。她啧了一下，耳尖的昭昭立刻使眼色派人打扫。
如意还是心烦。
从幼时，她就等待着那一天，长大成亲的那一天。
能独自开府，嫁得一个如意郎君，过上想什么时候出去就什么时候出去的生活。不用被拘着穿几件衣服，这餐吃几口，不用在马场上骑射，在书房里背诵。不用奶娘叮嘱，郡主，这不能做，那不能做。
自由的像一阵风。
现在的这阵风停在这里，担心、忧愁，甚至比之前更不自由。所有人都来问她的意见。公主，这里做什么，公主这件事怎么办，公主，又出纰漏了。
一桩桩，一件件，嬷嬷时不时往内报着。她做不下娴静的活计，练字能摔墨，绣花把手扎了，抽出鞭子把练功的人偶抽得伤痕累累。
这是她原先盼望的生活吗？被琐事困在小小的方院中，无法脱身。甚至开始渴望过去讨厌的一切活动，包括她最讨厌的骑射。
林音第一次来看她说，“我以为公主的日子能好上百倍。”
看似打趣，眉心却是藏不住的失落。她环住如意的肩，像少女时期一样挨着彼此的头，静静看着飞鸟穿过树梢又离开。
“下次再来，带骨牌和你玩。”
“骨牌是什么？”
“这是给你解闷的好东西。”
过了一会，林音补充道，“成亲的妇人都靠这个过。”
如意对这个称呼不满，又没法，把她的手指从林音手里抽出来，“我不喜欢这个。”
林音笑了笑，去咯吱她的腰间，“你又不喜欢了，怎么什么都不喜欢。”
如意边欸欸边往外缩，差点要从椅子上滑下去，“好好好，带来带来，我玩还不成吗？”
下次来时，林音提了一个小木匣，身后还跟着两位夫人，都是见过的。如意请人去库房找了红木四方桌，摆上白玉制的骨牌，就在房中学起来。
牌还没认全，她们都催如意先打着，没想到如意手气好极了，接连胡了几把。如意摩挲着骨牌上的字，笑容遮掩不住，“四饼。”
日子似乎比打牌前好上不少，有时她偶然从铜镜瞥见自己摸到好牌的得意，听见嘴里东家长李家短的俗话，恍然若失，这人好陌生。笑不尽兴，哭，没甚好哭的，她是府内的主宰。太子不会指着鼻子痛斥她的平庸，太子妃也不会处处念叨，规矩些，如意。
规矩些。她偶尔会想起不合规矩的事情，每桩恰巧都牵连着李世民。
趴在墙头的树上，熟悉的脸，喊着更小的她，“出来呀，如意。”跳下来拉她找别的伙伴一起捉迷藏。
李世民蒙起眼睛来老是第一个逮住她。如意气急了，可是怎么也找不到李世民在哪。李世民故作高深，夸自己目光如炬，被如意掐急了才吐露出来，他从市集买过一种香料，藏在去年生日送她的香袋里，每次循着香味就能找到。
如意一气之下就把腰间香袋解开扔了，走了一段又后悔了，原路返回去找。李世民没走，张开袋子正等一只蝴蝶。李世民收入囊中后，不看她径直向前走。如意好没意思，手也不知放哪，跟着一路走。
走到太子府门口，李世民摇摇手上的香袋和袋子里蝴蝶，突然笑了，“送你，还要不要？”
李世民送过很多东西给她，包括让她遇见宇文成都的那匹小马，现在还栓在后院，脾气渐渐温顺，腿部软塌下去，足蹄不再有力地蹬着。
“门外又在吵什么？”，如意回过神来，听见门口新的吵吵嚷嚷，随意指使一人，自己按着头转身回房。
派去的人脚快得很，如意才走到一半，那人就上气不接下气地来报。
“着急什么？”嬷嬷斥责道。
这侍女大胆地直视嬷嬷，转头恭敬地报给如意，“奴婢是急公主所急。”
“禀报公主，驸马爷回来了。”
忽如惊雷在头顶炸开，如意恍恍惚惚，继续向前走了几步，又掉头急着回踏。一时没踏稳，被侍女扶住了。
如意朝她笑笑，“你叫什么，是个聪明的，明儿派你来我房里伺候。”
也没管绿玉跪下谢恩，如意急着向前奔去，只恨脚步不能再快一些。
毕竟，宇文成都，已经离开整整三年了。
宇文成都刚去时，信还是一月一封，后来三个月、甚至半年才来一封。离上一封已经快半年，如意也未收到只言片语。
收到的信中，向来只有好话。宇文成都起头写些今日小胜一场，采用战术，缴获多少人马，后面字渐渐少了，只说今日厨子做了什么美味，他剑法精进不少。如意握着笔杆点在纸上，揣摩战事已经败退到何种地步。
宇文成都终于回来了？那……父皇呢？龃龉虽多，少了他，如意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更何况母亲担心他更甚她担心宇文成都。上次进宫母亲脸色发青，握着她的手叹自己辗转难眠。
报信的人拿了赏赐进去，可宇文成都的马迟迟不见踪影。
三年前她在这里为宇文成都系上求得的平安符，在他的手里画下求高僧教她的图案，祈愿平安。
“保重。”宇文成都将玉佩塞入她的手心，笑道，“我也为你求了平安，我们夫妻心有灵犀。”
她摸着腰间玉佩，来回踱步，请千万，千万让他平安。
远远的，道路尽头终于出现盔甲打扮的队伍，如意张望着领头骑马的人，试图分辨出宇文成都的面容。
队伍越来越近，这个不是，那个不是，后面呢？是大部队都班师回朝了吗？
她瞧见了一顶轿子，规格也不是皇上的，心中一跳，他受伤了！伤在何处？
如意急坏了，却被嬷嬷们按下，“公主，小心车马伤着您。”挣脱不开，心要跳出嗓子眼，如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默数轿子和她的距离。
越来越近，如意惊觉帘上的斑点是竟惊心动魄的血渍。甩开嬷嬷的手，她掀开轿帘，长发散乱，露出半张苍白的脸，衣衫撕开大半，层层绷带缠紧，隐隐透出殷红色。
如意一只手扶着轿门强撑，一只手探去想为他拨开遮眼的发丝。
宇文成都伸手将她的手掌包住，眉眼露出来，是微微笑着的，“我命他们为我束发更衣，这一个个都不听我的。”
“靠着我。”如意将另一只手给他，穿过他的腰间，硬邦邦的，窄了不知多少。
如意扶住宇文成都一侧，旁的将军早就跟来接过另外半侧，一齐将他挪到担架上。宇文成都落下时嘶了一声，如意连忙唤人去宫里请太医。
传话的人走了几步，又来要忘给的令牌。如意手忙脚乱在袖内翻找，越急越寻不得。
“如意。”宇文成都在担架上唤她，将她颤动的双手握紧，“没事，已经大好了，回去吧，好不好？”
她嗅到早该消失的血腥气。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动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