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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坡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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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王敏二人见关缘渡、柳云峥双双跌了下去,心里大急,忙朝陡坡下望去,这陡坡不是很高,但坡间怪石林立,稍有个剐蹭,那也是头破血流。王敏望去,只见关、柳二人躺在坡底,并未动弹,不知是晕了过去还是受了重伤,生死不知。
付勤本就心里慌乱,他见着关缘渡失足,只道闯了大祸,忙拉着王敏去找人搭救,这时王敏却没有动弹,似乎另有打算。
“敏哥,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救人啊!”付勤满脸汗水,急道。
王敏并未答话,他看着坡底两人,心里虽然惧怕,但也在飞快地考虑其间得失,若这两人当真被救了上去,这穷小子还好说,打发几个银子也就了事,而那关家二公子,他经过此着争斗,又被自己和付勤二人推到坡底,就算如父亲所说那般,时局再变,可这关家依旧在敦城如日中天,自己依旧要遭殃,牢狱之灾不消说,他关家一个发怒,脑袋离家也有可能。
想到这里,王敏眼里闪过一丝凌厉,他心意已决,这关缘渡两人,今日必须得死。
“付勤,找几块大石头来,快!”王敏指示付勤,自己也去动身寻找附近石头。付勤原想王敏会和自己一同去般救兵,此时一愣,只道王敏有了救出二人的好计策。
“敏哥,你打算怎么去救这二人?”
那王敏让付勤帮自己搬过一块大石到陡坡边,厉声道:“咱们把这大石头砸下去,砸死他们俩!”
付勤其实很胆小,他看到王敏此时脸色有些狰狞,仿佛看到魔鬼一般,吓得直往后退,连连摇头:“敏哥,你说什么呢……我……我不敢!”
王敏见付勤脸有惧色,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道:“小勤,咱们要把这关缘渡救上来,他去他爹那儿说这事儿,到时候死的,可是你和我!就算不死,咱们也免不了那牢狱之灾,皮肉之苦。”他见付勤还是害怕,又继续劝道:“他二人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就算不死,也是重伤。如今正是大好机会,咱们两兄弟的命就拴在这块大石头上,过了这个时机,就再也无法脱身了!”
付勤被他说得有些动摇,他望望那块大石,若真砸下去,那关缘渡二人必定当场粉身碎骨而亡,也就是死无对证,自己和王敏也就可以洗脱罪证了。
但他毕竟没有王敏胆大心狠,恐惧还是战胜了一切,他甩开王敏的手,就往山顶走去。
“我……我不敢,若真能救上来,说不定也是将功抵过……对!将功抵过!”
王敏见付勤不听,看他慢慢走开,心想若是他和盘托出这事情经过,自己也要跟着遭殃,随即杀机顿起,他右肩本还插着那柳云峥刺来的玉簪,王敏深吸一口气,握住那玉簪柄部,闭眼一拔,那玉簪尖头带着鲜血被拔出肩头,这一瞬间疼痛非常,但王敏却丝毫不做喊叫,紧要牙关。只见他一步步跟上付勤。
那付勤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便回头查看动静。王敏这时已在他身后,见他回头,猛地将玉簪扎进付勤脖子里,丝毫不做犹豫地拔了出来,又刺了过去,付勤第一下已被刺的半死,躲闪不了,只微微侧了一个身,第二下又刺了下来,随即是第三下,第四下……
事后,王敏坐在地上,看着面前的付勤倒在地上,满脸惊恐,死不瞑目,他心里也有些愧疚,但随之就被阴狠取代。
“小勤,死一个总比一起死要好,若你那时与我一起推石头下去,或许你还有机会活下来。”王敏朝付勤的尸体说道,他这里只是用了“或许”一词,在他心里,若付勤真的帮助自己砸死关缘渡二人,但自己说不定还是会杀了付勤,因为这种事,只有死人,才会永远保守秘密。
王敏将付勤尸体推到坡陡坡边,准备也将他推下去,最后和外人交代是柳云峥发疯,拿玉簪刺死的关缘渡和付勤,自己极力反抗,那柳云峥一失足,也掉进坡底而亡,这才得以逃脱。
这样,自己的嫌疑,就彻底地被洗清了。
但让他惊恐万分的事发生了,当他准备把付勤的尸体推下去时,却意外地发现,关缘渡、柳云峥二人,从坡底消失了,无影无踪。
霎时间,他冷汗从背后冒了出来,他又往下望了去,再三确认他二人早就不在原来的位置上,嘴里逐渐干巴起来。能解释这种情况的,只有一个原因:关缘渡、柳云峥还未死,而且好像找到了自己并未曾发现的路!
王敏踉跄几步,强打起精神,先把付勤的尸体用力推了下去,又把那玉簪摔了。做完这一切,他看着坡底的景色随着黄昏降临而逐渐暗淡,心里恐惧渐升,拔腿就往山顶跑去。
原来这柳云峥与关缘渡跌入坡底只是暂时摔昏了过去。在王敏二人谈话时,柳云峥就已苏醒过来,他急忙去看关缘渡,见他还有呼吸,这才放下心来,但却唤不醒他。云峥隐约听见坡上王敏二人要去搬石头,顿感不妙,当时与王敏搏斗时,云峥感到他已有杀己之心,也明白若关缘渡脱困,王敏二人势必遭殃。所以他二人如今在坡上,应该正计划着如何杀死自己与关缘渡。
云峥连忙四处望去,只见这坡子极陡,若想爬上去,几乎不可能,四处都是密丛怪石,关缘渡此时尚在昏迷,正绝望间,云峥隐约看见离自己不远处的密丛后似乎有个圆洞,往里看去,漆黑一片,不知其尽头所在。这时坡上似乎传来打斗争执的声音,柳云峥心念急转,他看看那圆洞,咬了咬牙,下了决定,与其在这儿被王敏、付勤害死,还不如先与关缘渡躲进这圆洞里,若真侥幸不死,到时便再作打算。
决定下来,他便抱起关缘渡,那关缘渡入手不重,但柳云峥坠落时多有撞伤,此时也较为吃力。他抱着关缘渡一步步走近那圆洞里,那圆洞不大,只够自己坐着,他将关缘渡安置在里面,自己又找了些石头草木,将圆洞遮掩了起来。此时天色渐暗,他躲在圆洞边,朝坡顶望去。
只见那坡边突然闪出一个人影,见那身形不知是王敏还是付勤,那人影在坡顶望了望,又消失不见。
不一会儿,柳云峥就看见一个人从坡上掉了下来,正掉在洞口面前,柳云峥定睛一看,正是付勤。他汗毛顿起,想起身拉着关缘渡逃跑,但感觉有些不对劲,就按下心中恐慌,在草丛缝隙间仔细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一股寒意从他心里袭来,他看见那付勤倒在地上,脖子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扭曲着,上面还有一个深深的血洞,眼睛正空洞地看着自己,甚是恐怖。显然,这付勤已经死透了。
关缘渡望着死去的付勤,心里知晓他并非失足掉了下来,定是那王敏将其杀害后,毁尸灭迹,那王敏心思,柳云峥如何不知,只是他想到王敏为求活路,竟连自己的朋友也舍得下手,心里一阵寒意。这时,坡上又掉下一物,掉在付勤的尸体上,正是那玉簪。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此时已再也无法看清坡上的动静,柳云峥见关缘渡还未醒来,心里估计着那王敏已经走远,那洞里又伸手不见五指,咬咬牙,起身探了出去,他摸到付勤旁边。这是他第二次如此近距离的贴近死人,第一次是对三娃,可三娃对他如同至亲,三娃在他怀里死去,云峥只有痛苦。可这次却不一样,这付勤说实话与自己并不算熟,更谈不上情分,现在他死在自己旁边,在这荒郊野岭,端得竟有许些恐怖。
但云峥闭着眼睛,还是颤抖地在付勤尸体上摸索着,到腰怀时,终于摸到了那柄玉簪子。这玉簪子一是关言儿送自己之物,自己若出事,绝不能拖她下水,二来这里情况未知,有个玉簪在怀,多少也有个防身的准备。
他摸到玉簪,转身即走,这时手不小心碰到了付勤的脸,一股凉意从手尖传来,看来这付勤早就凉透了,云峥心有不忍,尽量不去想心里那些恐怖的场景,用手轻轻将付勤一直睁着的眼睛,合了起来。
回到洞里,只见关缘渡已醒了过来,他强撑着靠在洞口,手紧按住肋骨,脸色发白。
“你醒了?肋骨是怎么了?”柳云峥忙跑过来问道。
关缘渡勉强一笑,道:“看来是断了几根。”他一说话,牵动伤口,疼痛似乎更深了几分,脸上有了些抽搐。柳云峥将缘渡放正,让他不要再说话,自己则在洞外找着了几根较为粗长的木根,他回到关缘渡身边。
“以前村里大黄腿断了,都是我给它绑的木棍,你忍着,别乱动,我来给你绑绷带。”云峥说着,便要去把关缘渡外套脱下。
“等等,你说的大黄,是谁?”
“村头刘二家养的狗,怎么了?”
“……”关缘渡一阵无语,但事已至此,也只得兵行险着,让柳云峥一试,否则肋骨断裂错位,刺破内脏,那真的是华佗在世,也有心无力了。
“云峥,那大黄,给你治好了没?”关缘渡还是不放心,吃力地问道。
柳云峥脸上一红,小声道:“没治好,现在一瘸一拐,那会儿骨头没接好。”
“……”关缘渡又是一阵无语。
柳云峥小心将他外套解开,又把他的内衬脱下,此时关缘渡已是光着上半身靠在洞口边上。
“快些,有点冷!”关缘渡被洞口窜的冷风吹得直打哆嗦,皮肤上鸡皮疙瘩也悄悄乍起。
柳云峥第二次见到他的身体,只见右边肋骨有几处变成的紫色,周围一大片淤青,想来是掉下来时撞到石块,受伤应该不轻。他先把粗木择了几根固定在关缘渡的伤口附近,他见关缘渡眉头紧锁,冷汗直流,显然疼痛到了极点,但云峥此时不敢停手,他撕下身上衣服一块,纂成布条,从左往右将木棍裹住。
“你轻点好不好!”这时关缘渡再也忍不住,疼的叫道。
“我给大黄治伤时候它一下都没叫唤,你叫唤什么?”云峥嘴上说着,手里却放轻了很多。
关缘渡骂道:“大黄就是一下都没叫唤,让你这无良庸医自以为是,才瘸了腿!”
这两个少年你一言我一语,关缘渡身上的绷带,也终于绑好了。柳云峥帮缘渡将衣服穿上,手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肌肤,感到他的皮肤又冒起一些鸡皮疙瘩,不知怎的脸红了一下,只是天已黑了,洞里又没什么光线,关缘渡也就没有注意。而缘渡此时也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说不出来的局促与紧张,伴随着这洞里的黑暗直蔓延道到心里。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这时柳云峥突然说道。
“什么问题?”
“你背后那条伤疤,怎么来的?”刚才柳云峥给他穿衣时,又碰到了那条伤疤,他初次见这伤疤时,就想着缘渡这个贵公子的金贵之躯,怎么会有如此吓人的一条伤疤。他问题一问,两人就陷入了沉默。
云峥也靠在洞口边,咳了一下,干笑一声,道:“你要不想说,那就不说,我也就是好奇而已,没其他意思。”
“其实也没什么。”关缘渡突然开口道,话音似乎有些冷漠,“十岁那年,被我哥弄的。”
柳云峥闭上眼,想起关封的模样和之前的遭遇,心里隐约明白了些什么,只听缘渡继续道:“那年也是冬天,爹爹正在外地。我记得那天雪下得很大,言儿怕冷,在屋里取暖。大哥带我去庭里玩雪,那雪真的很厚,我一头埋进雪里,很开心。”他顿了一下,然后玩味道:“大哥也与我一阵玩雪,当时我们想把院子里的雪都用火把融掉,让它全部化成水,于是两人各起了一根火把,就分着两头烧着雪。我见那雪还未靠近火把,就化了下去,那速度肉眼可见,变化颇奇,觉得有趣。”
云峥道:“你俩用火烧雪,也当真是有趣。”
关缘渡一笑,道:“确实有趣,我们换了好几根火把,终于把庭院的雪化的几乎全部是水,就剩中间一块。我俩便决定一起去烧,谁知他一个滑倒,倒在雪地旁,我以为是雪化成水后地面太滑,就要拉我哥起来,谁知我也重心不稳,倒了下来,正好倒在了火把上面……”
云峥恍然,道:“原来是你不小心弄的。”
缘渡稍微侧了过来,靠在云峥旁边,摇头道:“我当初也以为是我不小心弄得!那会哭的惊天动地,我爹爹回来更是打了我大哥一顿。但是,被火烧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忘了,时间长久下来,只会越记越深。之后我不断回忆那次的意外,就越觉得这件事有蹊跷。”
“大哥拉我的力道,不对。”
云峥不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缘渡缓缓道:“我也只是隐约觉得,大哥在我拉他时候拉住我的手,那个力道,并不是要靠我起来的力道,更像是要把我拉到地上的力道。”
“也就是说,你大哥,其实是想把你拉到地上。”云峥听完,猜测道。缘渡点点头,道:“应该如此。”
云峥有些将信将疑,“你是不是有些受惊过度了那会儿,再说了,事后你反复回忆这事儿,总会有些偏差,莫不是误会了你大哥。”
缘渡这时拍拍云峥大腿,叹道:“关家的规矩,你不知道。关家男丁在十岁时,便有权继承家里事业,这一辈只有我和大哥二人,按理说,这关家家业,理应由大哥接手,但爹爹老来得了我,这一切就说不定了。”
云峥听了一怔,不明白这与关缘渡背后的伤疤有什么关联。
“自那年冬天以后,大哥对我的态度就不同了,变得严厉而又无理,似乎处处都想管我、压我,就像上次把我软禁在家一样。爹爹赴京议事,他就像家主一般,纵横行事,说实话,这三年我过得日子其实也不像你想得那样风光。”关缘渡苦笑道。
云峥想了想,暗叹这大家贵族内的权力争夺竟是如此的残忍,不想关缘渡再触及往事,便转移话题,玩笑道:“我发现你一旦拉人,自己准没好事。上次你烧了背,这次你摔了下来,下次你可别拉我了。”缘渡笑笑,道:“那你不生我气了?”
云峥一怔,“生你什么气?”
“生我当时不帮你,又和王敏他们沆瀣一气。”
云峥沉默了片刻,随即郑重地对关缘渡说:“你在坡上帮我打架,又不顾生死拉住我。这份情谊,我心里明白。之前是我对你有偏见,先入为主,以后你若不嫌弃,我们就是过了命的兄弟。”
这句“过了命的兄弟”让关缘渡颇有触动,他心里其实早就已经把柳云峥当成自己的兄弟,如今柳云峥开口说出,他自然敞怀,脱口道:“要不咱们拜个把子?”
关缘渡说完这话,心里略觉尴尬,想着他二人都是十几岁孩子,这会儿学大人之间称兄道弟,摆把子,实在有些可笑。但这等乡间话语从关缘渡嘴中说出,顿时又让云峥觉得亲近很多,他也正有此意。两个少年本就心意相通,又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万事都是尝个新鲜,当即两人便拜起了把子。
“我,柳云峥,今年十三。”
“我,关缘渡,今年十三……等等,你几日生的?”
“我是九月二十九,你呢?”
“我也是九月二十九!”
两人想不到自己和对方竟然是同一个年月日生的,当下哈哈大笑,朗声齐道:“我二人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说完,相视一笑。
这两位少年义结金兰后,竟一时间不知道再说些什么,都不知为何的有些尴尬,但又不知为何,两人都笑了起来,他俩从来没有如今天此时这般的快活,都笑的十分开心。
关缘渡捂着伤口,又咳了几声,叹道:“咱们这兄弟之义绝了,说不定还真的同年同月同日死。”
柳云峥见他气力逐渐衰弱,知道若不及时治疗,可能还会有性命之忧。突然间,他感到手上有些潮湿,顺着底面抹去,之前他刚进圆洞,并未注意周围情况,这时仔细探寻,只觉地面中间有些水渍,他心里一亮,想到了以前老先生和自己谈过的南山诸种事情,叫道:“我知道该怎么走出这坡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