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温谷

4、第三章

　　眼前的光亮太强了……
　　倪如辛哼哼了两声，颇为不舒服地抬起手盖在眼睛上。
　　“啊！”
　　身边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短促而惊讶的音节，倪如辛压着自己的起床气，转过头准备瞪视这个打扰到他的人。
　　然后上方笼罩了一片阴影，一种无名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倪如辛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呆呆地看着上方背着光打量自己的青年。
　　“@/％＆《》￥【￡♀】￥·＊＃……！”
　　这个青年张口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语言，在倪如辛眼里仿佛有一堆乱码从他嘴里蹦出来，不由得更加迷茫。
　　青年见他不答话，便利索地拿过枕头垫在他背后，把他扶起来靠在床头。
　　倪如辛感觉后脑勺火辣辣地钝痛，伸手摸了摸，立刻被青年阻止了。“％/——♀￥……”
　　对方好像又说了些什么。倪如辛的大脑现在就像是快要凝固的水泥，搅一下才动一下。他花了大概一分钟才反应过来这个青年说的是日语，并且他能清晰地记得，自己曾经为了来日本，努力学习过日语，还通过了最高级的考试。
　　但是，他到底为什么要来日本，谁让他学的日语，他完全不记得了。
　　青年看他一副绞尽脑汁的样子，连忙转身倒了杯水给他。倪如辛接过，一饮而尽，把水杯递回去时，用日语说了声“谢谢”。
　　这声“谢谢”仿佛打开了一个开关，倪如辛瞬间意识到这个青年之前说了什么。
　　他说的好像是，“你醒了”和“不要碰你的后脑勺”。
　　青年听见他的答复，松了一口气，稍稍减慢了语速，笑道：“没关系。”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似乎有些冷场，两人尴尬地对视微笑，良久，五十岚才鼓起勇气打破沉默。
　　他努力使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跟轻松并且无害，说道：“呃……我叫五十岚诚，今年25岁。是做声优工作的。”
　　说完他自己都有点后悔，何必交代得那么清楚，于是又讪笑着看向倪如辛，一脸“快告诉我你的名字”的表情。
　　倪如辛想了想，自己的名字用日语表达起来好像有点难，便抽了一张床头柜上的抽纸，用笔在纸上写下汉字：倪如辛。
　　五十岚有些疑惑地看着，显然不知道这三个字该怎么读。倪如辛笑了笑，凑过去一字一句地给他念道：“n—i——倪，r—u——如，x—in——辛。”
　　他想，最坏的情况不过是把“如”读成lu，因为日本人是出了名的不会读卷舌音。但意外的是，五十岚跟在他后面非常准确地念出了这些音节。
　　“不要小看我啊，我好歹也是个声优。”
　　五十岚面对他惊讶的表情丝毫没有愠色，反而得意洋洋地打趣。
　　屋内的气氛渐渐变得舒适愉快了，倪如辛觉得五十岚是个好人，终于也放下了一些戒备，和五十岚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五十岚一直在观察着倪如辛，看到他的眼里渐渐不再充满戒备之后，略一踌躇，迟疑地开口切入正题：“那个，倪……”
　　“叫我如辛就好了。”
　　“啊，如辛，你知道我是在哪里发现你的吗？”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些试探，倪如辛一下就听出来了，却假装镇定地抿了一下嘴唇，淡淡的回答道：“我猜……应该是在你家门口吧。”
　　“嗯……差不多。”五十岚点点头，“那么，你还记得你在碰到我之前遭遇了什么吗？我是说……你后脑勺的那个伤口，可不像是自己弄的啊……”
　　“老实说，我……全都不记得了。”
　　倪如辛发出一声苦笑，他记得自己的名字，记得来日本前后的所有事情，但是所有的这些事情都碎片化了，他直觉里有一个名字可以把这一切都串联起来，但是每次那个名字呼之欲出的时候，伸手却又抓到一片空白。
　　至于来日本的时候带的行李，护照，各种证件，全都不知所踪，十分彻底的一堆烂摊子就这么摆在自己眼前。
　　在倪如辛恍神的时候，五十岚看着餐巾纸上风格秀气的汉字，若有所思：“看你的名字，你应该是从中国过来的吧？”
　　“啊？对，没错。”
　　“那么，你为什么不回中国去呢？”
　　“不行！不能回去！我好不容易摆脱的……绝对不能！”
　　倪如辛激烈的反应吓到了五十岚，他让倪如辛冷静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
　　倪如辛痛苦地抓着头发，“有人告诉我，无论如何不能回中国去……是谁…我不记得了……”
　　五十岚看着他冷汗涔涔的样子，看到他的双肩还在颤抖，不禁抬手安慰地摩挲他的后颈。
　　“好了，不要想了。”他换了一种尽可能温柔的声线，像哄小孩子似的，“先去睡觉，明天我带你去警局还有医院。”
　　倪如辛闷闷地“嗯”了一声，听话地躺回床上，盖好了被子。
　　五十岚退出房间前替他关了灯，背后传来一声细弱蚊蝇的道谢。
　　“……没关系。”
　　他笑了笑，关上了房门。
　　说什么谢谢，他自己……其实也带有私心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