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祥锦》仲夏田

63、第六十三章

　　为了让雒仁金体面得体的去见姨姨，许韵声特意给他做了一身新衣，从头到脚，全都焕然一新。

　　许韵声给他整整衣襟，后退两步，凝眸看他，忽地一阵恍惚。

　　见她出神，雒仁金伸出手去，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六爷，想什么呢？”

　　温热的手掌，轻轻托起她的下巴。

　　许韵声淡淡道：“你这样穿着，让我想起刚认识你的时候……”

　　通身气派的泰和钱庄少东家，雒仁金。

　　雒仁金低头，默默地看了自己一眼，便要解开衣带。

　　“咦？你干什么？”

　　“脱了，我不是从前的雒仁金了，穿什么都无所谓。”

　　许韵声忙阻了他的手：“不可以，我特意给你做的，费了不少心思。而且，你要在姨姨的面前，规矩体面一点，让她多喜欢你一点。”

　　雒仁金凝视于她：“过去的事，六爷还恨我吗？”

　　许韵声摇摇头：“不恨了。”

　　穿戴整齐，略略收拾，三人结伴入城。

　　初秋的金陵城，美景精致，遍地灿黄。

　　白日里的听雨楼，客少清净，正好可以给秦雅音摆一处“鸿门宴”。

　　她自掏腰包，请楼里的姑娘伙计们，出去吃吃喝喝，只留两个贴身的丫鬟招待茶水。

　　眼看着时辰要到了，秦雅音悬着一颗心，顾虑深深。

　　今儿他们该见面吗？

　　该，也不该。

　　她早都听到风声，泰和钱庄关门大吉，而雒仁金也失去了背后靠山的支持，悄无声息地，他已经不再是个响当当的“大人物”了。

　　雒仁金的“没落”，必定和许韵声有关。

　　秦雅音十分在意。

　　唯恐他连累了六爷……

　　苏谭今儿也来凑个热闹，他看秦雅音一脸沉重，便道：“六爷长大了，自己有明辨是非的能力。而且，那个雒仁金，的确为了六爷有所改变，你也不要太为难他了。”

　　秦雅音单手支头，抬眸看他一眼：“你要做他的说客？”

　　苏谭笑笑：“我只是心疼六爷而已。”

　　六爷和雒仁金，虽说不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但两人的缘分不浅，兜兜转转，还是走到了一起。

　　“唉……”

　　秦雅音一声长叹：“我今儿是非要做坏人不可了。”

　　不管用什么法子，也要让六爷断了对雒仁金的心思。

　　苏谭也跟着叹息：“我劝你不要这样，六爷那样的心性，一旦认准了的人，下定决心的事，很难回头。”

　　秦雅音秀眉微蹙。

　　她何尝不知，六爷的脾气性情，但她总要试一试。

　　半个时辰后，许韵声到了。

　　他们一路直上二楼，秦雅音等在那里，见了许韵声，她忙伸出双臂，揽她入怀，抱着寒暄。

　　她问了她许多话，许韵声一一答应，温和乖巧。

　　等着二人叙话一阵之后，雒仁金慢吞吞地上前两步，对着秦雅音拱手行礼，正式拜见。

　　秦雅音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冷冷道：“看金爷的气色，伤势好得差不多了。”

　　“是，托六爷的福。”

　　秦雅音哼了一声：“六爷待你如此，你可要知恩图报才是。堂堂男子汉，大不了从头再来，你这样粘着六爷，算什么道理？”

　　许韵声正欲发声，却被雒仁金抢了先：“您教训的是，往后我定要好好照顾六爷，不让她在为了我受苦受累。”

　　此话一出，四人俱怔。

　　秦雅音面露怒色，盯着他看了一阵：“你害了六爷这么多，居然还敢留在他的身边……可恶至极！”

　　这才刚见面，姨姨就要发火了。

　　许韵声忙悄悄拉扯她的衣袖，轻声道：“姨姨，有话慢慢说。”

　　苏谭也跟着劝说：“对，慢慢说，咱们又不着急，我这次带来的都是好茶叶。”

　　他亲自沏茶，望向许韵声，以眼神示意。

　　无论如何，他今儿都会帮她说话的。

　　落座之后，秦雅音顾不得喝茶，直截了当：“金爷，你现在对六爷的底细，一清二楚，自然也知道我的身份了。我是六爷的长辈，也是这世上最在乎六爷的人。我今儿找你们来，就是想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六爷恢复女儿身是早晚的事，而他就是个祸害。

　　雒仁金垂眸静听，待她说完，方才认真回应：“我对六爷是真心诚意的。我现在的确一无所有，可只要我能留在六爷的身边，就心满意足了。”

　　这些话，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足以令秦雅音瞠目结舌。

　　她深吸一口气，没好气道：“说的好听！你那些扯不清的关系，不可告人的秘密，随时随地都会连累六爷，你自己心里有数。”

　　“过去的事，我已经断得干干净净，我差点拼掉这条命，就是为了六爷。以后我会为了六爷，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请您相信我，六爷于我而言，比我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雒仁金郑重其事，绝非戏言。

　　秦雅音听了，越发气不打一处来，端着茶杯的手，微微发抖，险些鼓起想要泼他一脸热茶的冲动。

　　好小子！真会说啊！好话都让他说尽了。

　　苏谭觑着两人的脸色，心中暗暗转着主意。

　　“姨姨……”

　　许韵声轻轻开口。

　　“声儿，你可不要帮着他来气我。”

　　秦雅音料到她的心思，故意道：“你不记仇，我可不能不记仇！他差点就害死了你！我要怎么相信他？”

　　许韵声轻咬下唇：“我相信他。”

　　什么？

　　秦雅音凝眸看她，下意识地摇头：“声儿……”

　　“姨姨，我真的相信他。”许韵声又重复了一遍，语气笃定：“而且，我喜欢他。”

　　一室寂静，气氛沉默。

　　雒仁金心头一热，只觉有股暖流从胸膛而出，畅流全身，令他整个人整颗心都踏实了下来。

　　“声儿！”

　　秦雅音情急之下，已是含了哭音。

　　这世上的好男儿，多得是，为何偏偏是他！

　　“姨姨，他不是那样坏的人，从前只是身不由己……我和他，我们之间经历了那么多事，我觉得，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他也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我，我们心意相通，彼此珍惜，这样不是很好吗？我本来就与寻常女子不同，而他也是，所以，还算相配。”

　　许韵声说完这话，莞尔一笑，黑眸晶亮。

　　人活一世，能遇到几个真心懂得自己的人？有些人，终其一生也未必能遇到一个，而她，还算幸运。

　　茫茫人海，她招惹了他，他也没放过她，多好……

　　秦雅音听了这话，泪光更闪：“你啊，你就是心太软，把他也当成是良人。”说完，她低头拭泪，镇定片刻，复又看向雒仁金，瞪着一双红红的眼睛：“好，声儿信你，我就信你。但我警告你，雒仁金！你要是敢对声儿不好，让他吃苦受罪，我绝不会放过你。下半辈子，我秦雅音什么都不做，一门心思地报复你！”

　　虽是威胁，也是默许。

　　雒仁金忙起身行礼，恭恭敬敬道：“多谢姨母成全。”

　　苏谭暗暗松了一口气，忙又招呼起来：“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来来来，往后都是一家人了，喝茶喝茶。”

　　许韵声闻言，若有所思地怔了一下，忽又轻笑出声。

　　苏兄，这是话里有话。

　　秦雅音也渐渐觉出不对，一时又羞又恼。

　　茶的温度，正好入口。

　　许韵声抿了抿，又对秦雅音道：“姨姨，我还有几句悄悄话，想对您说。”

　　秦雅音难掩关切，忙起身，拉过她的手，带她去里间叙话。

　　苏谭和雒仁金面面相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莫名有些尴尬。

　　雒仁金先开了口，以茶带酒：“我敬您。”

　　苏谭也回应：“我也敬金爷，你我年纪相仿，无需那么客气。”

　　雒仁金只道：“不，也许过不了多久，您就是我的长辈了。”

　　苏谭闻言挑眉，朗朗一笑：“借你吉言。”

　　青鲤看着相谈甚欢的二人，心里只犯嘀咕。

　　这两人怎么回事儿？

　　与此同时，许韵声正在和秦雅音说起了自己的悄悄话。

　　秦雅音听罢，先是一惊，又是一叹。

　　“你这孩子……”

　　许韵声微微红了脸：“我也知仓促了些，可我实在想给他一个惊喜。”

　　秦雅音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我的傻孩子，他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死心塌地？”

　　许韵声莞尔：“不知道，有时候看他哪里都好，有时候看他哪里都不怎么好，可我就是不想离开他。”

　　秦雅音怔了怔，忽地想起当年姐姐决心私奔之时，也说过这样的话。

　　她离不开他，哪怕是死。

　　秦雅音忍不住叹息。

　　许韵声挽过她的胳膊，撒娇似的说：“姨姨，帮帮我吧。”

　　“好，就依你。这里是听雨楼啊，最不缺的就是女儿家的胭脂水粉，还有漂亮衣服。”

　　一壶茶都喝完了，许韵声还未出来。

　　雒仁金坐在那里，略略有些着急。

　　苏谭见他时不时地张望几眼，便道：“姑娘家总有许多话说，你莫要不安。六爷……哎，这称呼真是有点别扭，不过大家都习惯了。”

　　雒仁金收回目光，点了点头。

　　他想，许韵声必定是在苦口婆心地为自己说话呢。

　　又过了好一会儿，雒仁金坐不住了，起身走走。

　　有小丫鬟过来传话，却只传给苏谭一人，神神秘秘的。

　　苏谭也随之起身，对雒仁金道：“金爷，请随我来一下。”

　　“啊？”

　　雒仁金莫名有些紧张起来。

　　他随他去了，谁知，只是看了一幅山水画。

　　雒仁金忍不住多想。

　　许韵声到底去哪儿了？

　　心中的不安，慢慢放大。

　　须臾，苏谭又带他回去，站在门口，让了让：“金爷先请。”

　　雒仁金迟疑，迈步进去，不见一人。

　　苏谭随手关门，对他叮嘱：“金爷稍等，我还有点事情……”

　　话未说完，门已关上。

　　雒仁金心里一沉。

　　他故意让他出去一趟，不会是……

　　正瞎想着，冷不防地，里间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

　　雒仁金忙走过去，薄薄的纱帐，轻轻地撩起来。

　　许韵声缓步而出，一身云锦长裙，素白为底，刺绣大片粉艳桃花，细腻秀丽，裙摆所过之处，宛如花瓣散落般曼妙。

　　黑发如墨，缀珍珠花饰，雅而不俗。

　　双眉如黛，红唇润光水盈，含着一丝娇羞的笑。

　　雒仁金惊在原地，心绪翻涌，心跳加速，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许韵声还是第一次这样打扮自己，满脸通红，看了他一眼，又有些不知所措地往后退了半步：“我很奇怪吧。”

　　“……”

　　雒仁金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好看！”

　　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若是许韵声换上女装，会有多好看多漂亮。

　　所有的想象，都不及眼前的真实。

　　许韵声红着脸上前：“真的好看。”

　　雒仁金因为太过激动，语气微微发颤：“恩，好看。”

　　见他呆呆愣愣地样子，许韵声突然没那么紧张了：“我难得这样打扮一次，真的很累人的。”

　　做女人，果然比做男人累多了。

　　雒仁金低低一笑：“我倒是希望六爷天天这样打扮……”

　　许韵声故意开玩笑地问：“还说随我的喜欢，结果，还是喜欢姑娘家的装扮。这样的衣服虽然好看，出门不方便啊。咱们又住在山上，岂不是一天就要脏了。”

　　她本想逗一逗他的，结果，自言自语起来：“今儿只是个特例，你一直想看来着，所以我才……”

　　雒仁金听着听着，突然好生感动。

　　她如此用心，都是为了他。

　　他展开双臂，柔声道：“过来。”

　　许韵声乖乖听话，被他抱个满怀。

　　雒仁金闭一闭眼，闻着她身上的香气，叹息道：“六爷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喜欢得不得了。可是，我绝对不能让六爷这个样子出门。”

　　“为什么？”

　　“从今往后，六爷只许在我一个人的面前梳妆打扮。要看，只能我一个人看。”

　　许韵声脸红，小声嘀咕：“好霸道呢。”

　　“我就是霸道，我就是要霸占六爷一辈子。”雒仁金郑重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一生一世。”

　　“六爷愿不愿意？”

　　“愿意。”

　　…

　　一年后，许家安带着许家众人搬离许家大宅。

　　许家，宅院宽敞，又翻新过，所以很容易买了一个好价钱。

　　云秀阁的新店，也被他关掉了，并非因为生意不景气，而是他想要从头开始。

　　金陵城，寸土寸金，竞争激烈。

　　许家安想要带着全家老小，另谋生路。

　　自从，许老爷子去世之后，许家安重新开始苦练织锦，虽说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但还是斗志满满。

　　经过种种劫难，许家人总算是知道了“家和万事兴”，一起和和气气地过日子。

　　大家都把过去的不愉快，抛掷脑后，想要从头再来。

　　许家安带着这一大家子搬去扬州，临走之前，自然要和许韵声见上一面。

　　一家人寒暄几句，倒也多了几分亲切感。

　　雒仁金出现的时候，许家人看似震惊，实则心里有数。

　　他们一早就听说了，他在许韵声这里，和他在一起，已经定了亲事。

　　只等许老爷子的丧期一过，就会成亲。

　　这婚事，来得莫名其妙，也没人多说什么。

　　如今，许家人都希望许韵声能过上好日子，不再孤孤单单地一个人，有人陪伴，有人照顾。

　　又过了半年，雒仁金和许韵声在山上拜堂成婚。

　　结为夫妻之后，许韵声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桑园交给姨姨秦雅音照看打理，然后和雒仁金一起踏上了北上的路途。

　　他们一边卖绢，一边找寻失散的妹妹，长路漫漫，全凭热情，只为了一个多年的心愿。期待着又希望着，在这艰辛残酷的人世间，又能再多一桩好事发生。

　　苦尽甘来，初心勿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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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书今天正式完结，无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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