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祥锦》仲夏田

44、第四十四章

　　白，肃穆的白，四周寂静无声，有点瘆人。

　　许韵声倾其所有，要把许老爷子风光大葬，许家库房仅存的几十两银子，还有他最后一点点积蓄，全都拿了出来。

　　这一次，没有人反对他。

　　许家的丧事，办得大张旗鼓，牡丹街上的老街坊们，谁也不能失了礼数，纷纷来到许家，吊唁安抚，送上帛金，数目还不能少，

　　与此同时，雒仁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许家，有意避嫌。

　　办丧事，不吉利。

　　从头到尾，许韵声着手打理好了一切，银子他出，主意他定，事事妥帖，细致入微。

　　他不哭也不颓废，该说话说话，该办事办事，什么都没耽误下来。

　　下人们暗地里奇怪，难道六爷真是铁石心肠，这般无动于衷？

　　有些人，流泪在眼，有些人，滴血在心。

　　许家几房人，陆陆续续病倒好几个人，许家安病得最重，老爷子出殡那天，他连下地走路都不成，一路被人抬着跟随。

　　出殡是大事，许韵声一身白孝，站在送殡队伍的最前面，白幡随风造谣，纸钱满天四散，有种凋零柔弱的凄美。

　　他的脸，比身上那件孝衣还白，毫无血色。

　　他的脚步，缓慢而沉重，一步又一步，无声胜有声。

　　呼吸间，强而不止的痛楚，时时刻刻地伴随着他，挣脱不开。

　　晨光之中，一袭华服的雒仁金站在临街的窗口，观望着许韵声的一举一动，看的清清楚楚。

　　许老爷子还是去了，他们的仇怨也结成了死结。

　　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许韵声，心头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苦涩。

　　他想要的不是许老爷子那条命，而是那种不管不顾，为所欲为的感觉，他要看看自己究竟能狠到什么地步？

　　对他，对自己亦如是。

　　出殡，安葬，祭拜，一天下来，所有人都已经筋疲力尽。

　　天黑了，室内点了灯，柔而亮。

　　在灯火的照耀下，许韵声的脸上勉强见了一点血色。

　　青鲤红着眼来送茶，默默陪他。

　　浓浓的夜色，包裹着白天里积攒下来的热气，闷闷地。

　　青鲤取了扇子，给许韵声轻轻扇风，见他静静发呆，越发放慢动作，不想扰了他的清静。

　　他的身上还穿着孝衣，袖口处沾着少许尘土和纸灰，有点碍眼。

　　六爷一向喜欢身上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

　　不知过了多久，许韵声终于动了一下，想起什么道：“雒仁金呢？”

　　“啊？”

　　青鲤微微吓了一跳，不知六爷为何问起此事。

　　她想了想才道：“不知道，他好几日没露面了，怕是为了避嫌……或者，良心不安。”

　　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如果不是他咄咄逼人，二爷就不会回来闹，老爷子也不会有事。

　　他现在是许家所有人的仇人！

　　他怎么还敢回来？
　　许韵声淡淡道：“吩咐人把他的东西收拾一下。”

　　“啊？啊……六爷有什么吩咐？”

　　“把他所有的东西，搬进许家的东西，全部都送回泰和钱庄，一样不留。”

　　许韵声垂眸，声音微哑。

　　他要和他彻底翻脸！

　　没有退让，没有忍耐，好好地撕破脸斗一场吧。

　　…

　　天还没亮，泰和钱庄的门口就有了动静。

　　许家的马车将雒仁金的东西，整整齐齐地码好，放好，全数送回。

　　程远听闻属下报信，来到门口一看，倒是没有难为许家的下人们，忙回去给少东家传话儿。

　　“少东家，许家有动静了，看这架势，可能是六爷的意思。”

　　就算许老爷子没了，许家人也许会恼怒，会怨恨，但还不至于齐心协力，一起要对付少东家。敢和少东家接招儿的人，只有许韵声了。

　　程远吩咐属下把东西都抬了进去。

　　雒仁金得知此事，冷笑一声：“小狗也要开始咬人了。”

　　程远沉吟片刻：“少东家，您准备拿他们怎么办？”

　　“他们？”雒仁金勾唇：“对我而言，许家只有一个人。”

　　没错，从头到尾，他的眼睛里能容得下的，只有许韵声。

　　“之前准备的帛金拿出来，咱们去会会他。”

　　昨儿出殡，他什么都没做，算是仁慈了。

　　一个时辰后，雒仁金出现在许家正厅，他出入自由，无人敢拦。

　　众人的目光追随于他，带着厌恶，带着怨恨。

　　许韵声早料到他会来，穿着一身白孝来见他，眼如淡墨，不犀利，不浓郁，含着清清淡淡地忧伤，还有几分映在瞳仁里的冷静。

　　几日不见，他的双颊瘦得凹了下来，下巴更显尖细，脸色就更差了。

　　雒仁金眉心一动，直直看他。

　　有瞬间的心软，却不能表露分毫。

　　许韵声抬眸看他，冷静地开口道：“雒仁金，这个月的本息，我会提前给你，明日一早，我会派人送到泰和钱庄。至于，剩下的数目，我会尽快凑齐，和你算得清清楚楚。”

　　拖了这么久，该有个了断了。

　　“六爷有钱吗？”雒仁金幽幽发问。

　　“你管不着！”许韵声一声反驳，眼神冷漠。

　　那眼神，虽不厉害，却也能伤人。

　　“看六爷这眼神，似乎充满怨气啊。”雒仁金不兜圈子，直截了当：“你不会是把你们老爷子的死，算在我的头上吧？”

　　他说话不庄重，许韵声嘴唇微启，没出声，直接抬手重重地打了他一巴掌，打在脸上。

　　他动作不快，是雒仁金的反应不够快。

　　他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下，不意外，不恼怒，只是怔了一下。

　　那双小手，居然也会打人！

　　恐怕，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对别人动手吧。这么想的话，他是不是还有点“荣幸”。

　　掌心火辣辣地，有点麻。

　　雒仁金摸摸被打的那边脸颊，笑容不减：“呵，六爷也会动手了。”

　　“雒仁金！”

　　许韵声再听不下去，从他口中说出来的任何一个字。

　　“我原本没想过做你的敌人，我只想把事情了结，就算吃闷亏也好，就算当冤大头也好，只要能和你这样的人划清界限，我愿意想尽一切办法。”

　　不过是要钱而已，何必伤人！

　　许韵声的眼神里透着恨：“可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一切都不一样了。我会和你斗下去，如你所愿的，我会与你为敌，无视你，鄙视你，践踏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等我还清了欠你的钱，你要还给许家一条命。”

　　要算就算个明白。

　　雒仁金注视着他，黑眸深沉。

　　“你想要我的命？”

　　“是，我还你钱，你还我命！”

　　许韵声信誓旦旦，并非虚张声势。

　　“破损的东西，损失的钱财，还可以修复，可失去了生命的人，是永远无法被找回来的。所以，你欠我的。”

　　“呵呵呵。”

　　雒仁金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可他还是笑了，笑他自不量力。

　　“你动不了我的。”

　　许家已经是一块没肉的骨头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他也要看心情与他周旋。

　　“未必。”

　　许韵声看着他：“很多人都需要钱，但他们不会去用尽一切手段去抢别人的。你可以把许家当成是掌中的玩物，但这世上总有你怕的东西。”

　　愤怒和仇恨，在他的眼里荡开，充满了那双淡墨的眸子，凝而不化。

　　“雒仁金，你就是个小人！”

　　只有小人，才会对比他软弱的人下手。

　　雒仁金皱皱眉：“六爷要和我为敌，我随时欢迎。”

　　他没有弱点，他也什么都不怕。

　　许韵声冷冷吩咐：“送客！”

　　该说的话，今日他都说完了！

　　以后，他和他无话可说！

　　“下一次，我不会这么客气了。”

　　雒仁金也回他一句，仍不够狠。

　　“送客！”

　　许韵声再次重复，带着些虚弱的气势。

　　雒仁金摊开双手，耸耸肩：“六爷莫急，我走就是。”

　　他眼中的怨恨太深了。

　　他恨他。

　　雒仁金离开许家，程远紧随其后，他看不到少东家的表情，只能从他的背影判断，他此刻的心情。

　　上了马车，雒仁金的脸色已经完全阴沉下来，眼中杀气不足，略显惆怅。

　　“少东家，许六爷自不量力，您要如何……”

　　“且让他试试吧。”

　　雒仁金沉声道：“他做事那么认真，绝不会说说而已。”

　　他不怕他伤到他，他怕他伤到自己。

　　雒仁金走后，许韵声仍然坐在正厅，有些无力，有些沉默。

　　青鲤担忧：“六爷就这样和他宣战，万一他又要捣什么鬼，使什么坏……”

　　“他做什么我都不怕。”

　　他还有什么好怕的，他最害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不留余地地。

　　“可是六爷，咱们怎么会是他的对手啊？”

　　他是恶霸。

　　许韵声轻轻一笑：“既然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就学他那一套就行了。”

　　“啊？”青鲤惊诧。

　　六爷什么意思？

　　“如果我变成和他一样的人，一样那么狠，那么恶毒，那么无所顾忌，也许我就能赢他了。”

　　青鲤听了这话，吓了一大跳，忙蹲下身子，仰头看他，眼神不安：“六爷，您千万不能这么想……您是您，他是他，他就是个畜生，您不能学他。”

　　如果要六爷泯灭良知，昧着良心，才能战胜他的话，她宁愿六爷什么都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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