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里调油》吕宋

12、要命的元宵

　　“季福婶婶？有什么事吗？我在的，”姜织应声，略有些疑惑，赵桂梅一年到尾从她屋门前过的次数都少，今儿是什么稀奇事，竟要敲门来问人。

　　“织儿！”林移桃听清是谁来，忽然惊声一句，话一落音，姜织却已经将门拉开，“啪”的一下，林移桃的手里的筷子摔进灶台，她俯身去捡，头都不敢抬。

　　“哎呦，犁耙他娘都在家呢，”赵桂梅端着一碗糯米元宵，满脸笑着踏门进屋，姜织眼里的疑色更浓，她问：“婶儿您这是？”

　　赵桂梅将碗放在桌案上，客套了几句，才道明来意。原来因为姜秋华今早回娘家时，路上碰见了姜织，看到她怀里抱着酸菜坛，被那酸笋子勾起了馋虫，姜秋华自小就贪酸爱辣，过年吃油菜多，胃口正腻味，何况晚食吃下几碗甜腻腻的元宵，愈发齁得慌，一想起酸笋子就口齿生津。

　　姜秋华就跟母亲提了两句，赵桂梅最疼爱闺女，不必二话，当即就端着一碗元宵，来姜织家讨要酸笋子了。

　　“就...就为这事吗？”林移桃缩在角落里期期艾艾的说，姜织还疑惑娘亲怎么躲着人，转瞬间回神，估计她还是在为那只鸡的祸事亏心。

　　“可不是，酸菜不稀奇，偏孩子就好这口，这不就厚着脸皮来了，”赵桂梅哂笑道。

　　“小事小事，”听明了赵桂梅的来意，林移桃反松了一口大气，连声让姜织去拿东西，甚至有几分高兴：“她婶儿你不必客气，要吃来拿就是，秋华难得回娘家，织儿，给你秋华姐姐多拿些。”

　　腌菜坛酸笋所剩不多，姜织闷声掏了多半出来，给赵桂梅压压实实装了一大碗，赵桂梅没成想林移桃这么好说话，客套几句就收下了，可林移桃怎么说都不肯收她送来的元宵，只说自家正好在煮，吃都吃不完，因林移桃态度坚决，一碗元宵推来阻去，汤汁都撒了出来，赵桂梅实在没辙，只好说下次有好食再来还人情。

　　“不必不必，织儿，送送你季福婶婶，”林移桃见外边天已擦黑，怕赵桂梅两手端不稳碗，便叫姜织去送她。

　　自打姜顺时那年摔死后，林移桃为着守寡避嫌，除了干农活迫不得已出门，平素都窝在家里头，也就跟屋上屋下几户邻里打交道，像姜仲福、姜季福这些跟她家离得远的人家，顶多也就年末族里祭祖打个照面，寻常连搭话都少。今日赵桂梅来拿酸笋，林移桃竟这般痛快大方，让赵桂梅意外极了。

　　“织织儿，你娘可真是个能干人，性子也好相处，”赵桂梅领着姜织往她家走，边咂嘴感慨：“眼瞧着就把你姐弟都拉扯大了，真不容易。”

　　姜织低声嗯了句，赵桂梅平常是个泼辣妇人，总爱说东家长，挑西家短，也就今日白白得了好处，才能从她嘴里听到几句夸赞话。

　　不过姜织理解她娘的做法，也庆幸姜季福替她娘挡了那回害命的灾，所以态度也放得很好，时不时附和赵桂梅几声。

　　姜织如此温文乖顺，同样叫赵桂梅刮目相看，她问：“织织儿你今年多大了，满十五了吗？这一眨眼，你也是个大姑娘哩。”

　　“快了，入秋满十五。”

　　“哎呀呀，大姑娘了，能说媒论嫁了，到时可得放亮眼睛，寻个好婆家！”

　　赵桂梅乐呵呵的，不住回头打量姜织，姜织只好再嗯了声，也不说多话，赵桂梅知道姜织面貌好，未料到这姑娘长大后，性子瞧着也不错，忽然就来了兴趣：“要不要婶儿回头给你留意着，看有没有合意的小伙儿....”

　　姜织正觉得尴尬，忽然见前头路边有行人骚动，似有人在急声叫喊，有人在争执哭闹，众人吵吵嚷嚷动静很大，因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瞧不清具体何人，但听声音有些熟悉，姜织心口没由来一跳，正想仰脖细看，一旁赵桂梅已经敞开嗓门喊问：“是秋华他爹吗？这怎么着，要去哪儿啊？”

　　“是四婶吗？不好了！宝娃出事了！”路那头有人听见了赵桂梅喊声，连忙高声回。

　　喊话的是十文，姜季福在弟兄间排行老四，因此他那大家人都叫姜季福两口子四叔四婶，赵桂梅一听这声音，哪里还顾得上手边的元宵，撒腿就往前疯跑，边跑边厉声喊：“怎么了！宝娃怎么了！”

　　姜织也跟着疾步往前追，冷风在耳边嗖嗖的刮，心脏砰砰砰的跳，姜季福那大家子人多，青壮老少十几口，众人吆喊声闹起了半边村，连田多叔家那条赖子狗都被吵得汪汪吠个不停。

　　这样的寒冬夜，田边竟倏地有野鸦飞过，一声古怪刺耳的鸦啼声划破晚夜，惊得姜织脚步一绊，将手里的碗摔了出去，“哐当”一声碎响，却叫姜织突然想起一件事。

　　因这桩事前世跟她瓜葛实在不大，她也仅仅是听下屋姜六婶儿说闲话叹了几句，经历的事情太多，这事又隔得太久远，她之前全然不记得了。

　　十文吼的那句“宝娃出事了”，让赵桂梅刹那急了眼，他说的定然是姜秋华的小女儿，今早姜织遇到的，姜秋华还抱着那粉雕玉琢的娃儿哄过：“妹儿快看看织织小姨，以后要跟小姨一般好看是不是。”

　　姜织想起的是，姜六婶儿从前聊闲话叹过：“赵桂梅家那闺女是个傻的，喂个元宵，把好好一个娃儿给喂死了。”

　　姜织愣怔了片刻，背脊升起一股寒意，待神志微微清醒，拔腿就朝前面冲。

　　“妹儿！妹儿！我可怎么办哦，我该死啊我该死啊！”姜秋华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丈夫抱着娃儿没头没脑的干着急，不知该往哪里跑。

　　“去叫郎中了吗？郎中在家吗？”有男人大声喊，“狗娃叫去了！”有人回。

　　“不如咱们把宝娃直接抱到郎中家去？”

　　“莫急莫急，狗娃跑得快，咱们这边走，他们那边来，说不定正好走岔路错过了，还是在家等着好！”

　　“要不去请七仙姑来，让她先作法镇压着？”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出主意，喊声哭声闹闹哄哄混作一团，赵桂梅已经冲到姜秋华身边，尖声问：“宝娃怎么了？”

　　“娘，娘，”姜秋华见了主心骨一般，哭喊着：“我见妹儿嘴馋，就喂了一个元宵，不知道怎么了，妹儿脸色突然就难看极了，都哭不出声儿，你看看，你看看，这是怎么了？”

　　这时有不少人点起了火把，光照通明，赵桂梅去接女婿手上的宝娃，却见小娃娃脸色已然变得灰紫，脸绞皱着要哭不哭的样子，鼻息间的进出气都没见多少了！

　　赵桂梅心中骇然，脸色煞白，她慌着手脚喃喃的喊：“怎么会？怎么会？咱们吃了都没事啊，元宵那么软，娃娃能吃的啊。”

　　姜织喘息着跑到赵桂梅身边，手脚发着颤，呼吸有些困难，她沉目去看小娃娃，见孩子这幅模样，猜想八成是叫元宵给卡住了喉咙。

　　姜织冷汗涔涔，四肢僵直，脑子嗡嗡的响，仅存的理智提醒她，不要多管闲事，若是救不活，反而会白担了害人的罪名。

　　但脑海又不断回想起这孩子粉扑扑的脸蛋儿，乌溜溜葡萄眼，咬着手指头好奇打量着她，而如今她却躺在阿婆怀里，难受得哭都哭不出来，即将就要死了。

　　“婶婶，你把孩子给我，”姜织实则只犹豫了一瞬，就对着赵桂梅沉声喊了句。

　　赵桂梅正急得六神无主，根本没听清楚姜织的叫声。

　　“孩子给我，你这样抱着，她会被憋死的！”姜织加大了声音，心一急，伸手去摇赵桂梅的胳膊。

　　“姜织！你干什么？”旁边姜季福正护着赵桂梅，冲着姜织一声吼，怒眉倒立，唾沫子都喷到了她脸上：“你个女娃懂什么，躲开些！”

　　姜织本就头昏脑涨，被姜季福当着面这么一声怒吼，吓得周身都震了震，她低头去看小女娃，这时候孩子脸色已是紫绀色，再不救真来不及了，她只好去抓着姜秋华的胳膊，又重复了一遍：“秋华姐姐，把孩子给我，她是被元宵卡出了喉咙，再多等片刻就要憋死了！”

　　“滚开！”姜秋华丈夫被姜织口里的死字激红了眼，一时怒火中烧，反手就把她推了出去，姜织一时躲闪不及，直接啪嗒摔倒在地上，两边手肘传来擦痛，姜织捂着手臂闷哼一声。

　　这孩子是个女娃，姜织隐约记得，前世姜六婶儿说闲话时，轻飘飘说了句：“幸好只是个女娃，那要是个男娃，赵桂梅那闺女说不定得被夫家休了回来。”

　　但此时此刻，姜织能明显感知到，无论是姜季福夫妇，还是姜秋华夫妻，都是真心实意为这小女娃心急如焚，赵桂梅只有姜秋华一个闺女，从小到大当掌中宝的疼爱着，连带大孙女也宝贵无比。

　　也正因为这一点，姜织擦擦手肘站了起来，她没有计较姜秋华丈夫的鲁莽，而是冷静了声音，坚持对着赵桂梅说：“婶婶，把孩子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