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你凶》沈暄

5、第五章

　　在很小的时候，张亦宣和大部分小孩一样想成为科学家、宇航员和老师。
　　或者当一个像爸爸那样的人。

　　小亦宣在上幼儿园的时候是人人羡慕的公主，每天都穿着漂漂亮亮的衣服，兜里总是有各种各样精美别致的小玩具。
　　而且呀，她还有最最温柔的爸爸妈妈。
　　她关于那段时间最美好的回忆，就是在放学被老师带出校门时，一眼就能看到爸爸搂着妈妈微笑着站在不远处等她。

　　爸爸张承是位画家。
　　在小时候的张亦宣眼里，他就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
　　会画小狗小猫，能把风景画的和照片一样，还可以把一家三口画的像动画片里那样可爱。
　　直到现在，张亦宣的房间里还挂着张承为她作的一幅油画。

　　所以那时候的张亦宣最喜欢靠在爸爸的怀里看着他画画，时不时还要抓起笔创作几下。

　　小亦宣总是拍着胸脯信誓旦旦，“我以后也要和爸爸一样，画世界上最好看，最美的画！”
　　那时候的她并不清楚“美”的具体，只是尤其喜欢爸爸捧着她的脸夸奖，“我们宣宣是最美的小朋友！”

　　但是，这个梦想很快破灭了。
　　准确地说，是被六岁的张亦宣狠狠地埋进了地底。

　　张承在一个普通的下午和往常一样拿起了画笔，却发现水粉少了颜色。
　　他拍了拍坐在小矮凳上专心致志摆弄着编织玩具的张亦宣，“爸爸出门买点颜料，很快就回来，宣宣在家里等等爸爸，好不好？”

　　张亦宣乖巧地点头。

　　家对面就有专门的店面，张亦宣拖了张小椅子来，趴在窗台上摇头晃脑地看着爸爸走进去。
　　从店里出来时看见她的张承招了招手。
　　张亦宣用力地点点头，露出米粒般的小牙齿喊：“爸爸快点啦！我等你好久了哦！”

　　可是她等不到新的颜料，也等不到那个会抱着她温声细语的爸爸了。

　　轿车在她眼前飞驰而过。

　　一开始，张亦宣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爸爸被撞飞到几米外，看着塑料口袋里的东西散落的到处都是，看着浅色的外套被一点点染成暗红，看着有人惊慌失措的下了车，看着迅速聚集起来的左邻右舍。
　　好像有什么东西把她死死地钉钉在了原地，一股麻意从脚底升起，她的整个身体都在发僵。

　　时间在这一秒停了好久好久。

　　张亦宣腿一软，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发出沉闷的声响。
　　打小被张承和蒙玉宠得最娇气的她破天荒的没有喊一声疼，眼眶里转着泪就冲出了门。

　　她跑得跌跌撞撞，挤过层层叠叠的人群跪在爸爸身边，死死地攥着他的袖子。

　　众人的议论声嗡嗡的往她耳朵里钻。
　　“这人死了吧。”
　　“作孽哟，这是他家女儿吧，还这么小。”
　　“人都被撞飞了……”

　　张承的脸上全是血。
　　张亦宣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血。这些猩红的液体不断地流出，像是坏掉的水龙头。
　　她伸手想去帮爸爸擦干净，却被人拉住，“这不能乱动的！”

　　她浑身一颤，嘴唇在轻微的抖动。

　　“为什么……”
　　张亦宣终于哭出声音，撕着嗓子要挣扎出来，“这是我爸爸！！我……我……”
　　“放开我！这是我爸爸啊！！！”

　　“爸爸，我是宣宣啊！”她的头发早就被挤散了，一张脸哭得涨红，豆大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爸爸，爸爸你看看我！”

　　“爸爸你快起来……”
　　“宣宣在家等你，宣宣乖乖的，爸爸你看看我……”

　　拉她的人松开了手，张亦宣踉踉跄跄地靠过去，拉住爸爸的手。
　　爸爸的手好冰。

　　周围细碎的声音全都消失了，鲜血和柏油路面融合后变成的深红蔓延到了张亦宣的裙摆，海棠色的裙子再也没有平日的鲜艳。
　　所有人沉默地看着小女孩颤巍巍地伸出手，抹干净那个男人额头上的血。

　　她还在哭，一直在哑着嗓子地喊“爸爸”。
　　一声接着一声，像是她只有干燥的唇还在活着。

　　然后，张亦宣就没有爸爸了。
　　一夜之间，她从光鲜亮丽的小公主，变成了没有爸爸的孩子。

　　改变显而易见。
　　蒙玉当时大病一场，家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总是愁云密布。
　　张家以前人缘经营得好，邻居们都知道这家人不容易，时不时会提些蔬菜放在门口，或者往路过的张亦宣的手心塞上几颗糖果。
　　可惜这时候的张亦宣已经不吃糖了。

　　她请假在家待了几周，再出现在学校里的时候换上了深色的长裤，长发被绞至了耳后，脸上几乎没了笑容。
　　也没了梦想。

　　以前的张亦宣并不觉得这种转变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但当她看见栗陆眼里那种与面容不符的热忱时，她对这种结论产生了怀疑。
　　药罐里咕噜咕噜的冒泡声拉回她的思绪，张亦宣抿了抿唇，把燃气灶调成小火。

　　————

　　林樾最近情绪不高。
　　最开始看到张亦宣和栗陆说话时，他根本没放在心上，毕竟同桌间肯定会有交集。

　　可不知道从哪天起，这俩人的关系开始突飞猛进。
　　到现在，林樾一转头就能看见张亦宣脸上带着笑。

　　他一句话在心里转了半天，到吃午饭的时候还是没忍住，“你最近心情很好？”
　　张亦宣正在研究今天的菜单公示栏，完全没听见他说话，林樾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这么被噎了回去。

　　今天没有她喜欢的菜，这让张亦宣有点没劲，吃饭的时候都心不在焉的，只是习惯性的把东西往嘴里塞。
　　到快吃完的时候，她突然发现坐在对面的林樾憋红了脸，额角都冒出汗，“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林樾反应特别大，声音响亮到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他的脸又红了几分，好在皮肤因为长期的训练晒得黝黑，看起来还不算太明显，“没没没，就是在想事。”
　　“在想什么呢反应这么大？”张亦宣这顿饭本来吃得没滋没味的，看到林樾这样子起了兴致，眼睛都在放光，“看上哪个妹子了？”
　　“喂！”林樾恼羞成怒，“别瞎说！”

　　“好好好我不说。”张亦宣仿佛从林樾就剩层茬的脑袋顶上看到了白气，她举手投降，“那你接着想，我不打扰你。”
　　“真没想！”她脸上有明显的不相信，林樾心里别扭，吃饭的时候不自觉把脑子里想的话说了出来，“你最近怎么和栗陆走得那么近？”
　　张亦宣手上的动作有几不可查的停顿，“有吗？”
　　对面的人点头。

　　“那挺好啊，说明我热情开朗，友爱同学。你又不是不知道，佩姐这么排座位就指着我完成这任务呢，我肯定得好好干啊，免得哪天她出门买菜遇着我妈告我的状。”
　　她神色自然的离开座位，“我去打粥吧，你要不要？”

　　林樾摇头，看着张亦宣瘦高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亦宣现在挺慌。
　　自那天当了回栗陆的“知心姐姐”后，她对这位同桌的态度不知不觉间发生了不小的转变。

　　以前是觉得他勤工俭学不容易，现在想来，独自背着那么多事情追梦，说不定会更难。
　　于是张亦宣每回听到有趣的事情都先记着，趁着下课时和栗陆聊两句。

　　她也做不了更多事，不过身为同桌，帮着放松放松心情还是可以的。
　　但张亦宣也不敢做得太明显，生怕哪天自己顺口就把栗陆的大秘密说漏了嘴。
　　她自以为伪装的还可以，没想到被林樾轻易看破了。

　　吓得她赶紧往粥里多加条糖压压惊。

　　“你们班打算做什么啊？”
　　排在张亦宣前面的女生在聊天。

　　“什么做什么？”
　　“美食节啊。”戴眼镜的那个搭着朋友的肩膀，“五月底就要办了，你们班不会还没开始准备吧？”
　　“你不说我都把这事忘了，我们班主任还没说这事呢。”
　　问话的人微张着嘴，语调听起来很惊讶，“不是吧？”

　　“我骗你这个干嘛。”女孩一边挽着衬衫袖子一边埋怨，“班主任可能是打算自己随便定吧。”
　　她在那唉声叹气，“黄佩光想着让我们手牵手好朋友了，对这些活动根本就不上心。你能想到她把张亦宣跟栗陆排同桌吗？心真大。”

　　“栗陆是谁啊？跟在张亦宣旁边那个黑黑的吗？你们班主任就不怕他们谈恋爱？”

　　“不是啦，栗陆是每天请假去打工的，上次段考总分第二的那个。”这俩人聊得起劲，声音倒是越来越大了，“他刘海超级长，黄佩竟然都不管他，成绩好的学生果然有特权。”
　　戴眼镜的女孩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他。哇，这个男生看起来就是武力值巨低的那种菜鸡，跟张亦宣那种人坐真的不会被欺负吗？”
　　“就是说啊，被打了也不敢吭声吧。”

　　张亦宣咳了两声，人聊的热火朝天，压根没听见。

　　两个女孩子靠着头又叽里咕噜了一会，赖在小菜台前搞了好久才打算走，张亦宣清楚的看到了她们脸上的意犹未尽。
　　她朝那位同班同学招了招手，眼神冷淡。

　　“我打没打人，你们比我还更清楚？”

　　最近工作好忙。
累。
需要小天使让我抱抱充会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