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四章 人间俯仰烟萝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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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人间俯仰烟萝道
沁阳城中一所处地偏僻的宅院内，一名身形修长却面目模糊的绯衣少年正兴味盎然地坐在桌边拨弄着烛火。离绯衣少年不远处的矮榻上坐着一名白衣女子，白衣女子托腮望着绯衣人。“公子，你这张脸在烛火之下可真称得上是——‘鬼气森森’······”
绯衣公子闻言伸手在自己脸上抹了抹，随即便出现了一张没有脸皮的血肉模糊的脸，这张脸对着白衣女子咧嘴笑了笑。“那现在呢？”
烛火摇曳，鬼脸森然，诡笑渗人······这可真是要骇得人三魂上西天、七魄下地府。
白衣女子扯着嘴角笑了笑，“您真该笑给自己瞧瞧——那可真是好看极了！”说着便将一面小铜镜扔给了绯衣公子。
绯衣公子接过小铜镜，竟当真揽镜自照，还真的咧嘴笑了几笑。“不错，果真不错······你们这些丫头日后若是不听话，公子我就每夜三更过后顶着这张脸到你们房里去，让你们好生欢喜欢喜。”
白衣女子见绯衣公子真的揽镜自照时笑得十分开怀，听到绯衣公子后面的话时笑容不由滞了一滞，只因她知道公子这话绝不是玩笑话，公子说得出便做得到。若是日后夜半时分在半梦半醒之间猝然看见了这么一张非人的脸······白衣女子想到那情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笑容僵硬地道：“公子，这般俊美的脸您还是自己夜半时分慢慢欣赏吧！奴婢们肤浅的很······见了实在欢喜不起来······”
绯衣公子极为慵懒地朝白衣女子投去一眼，“就这样的胆色，你还想进鬼窟去瞧金无望那张脸，嗯？”
有规律的叩门声突然响起，绯衣公子神色微微一动，“进来吧！”
敲门的人推门进去······
雪夜凄迷，寒风呼啸，惨呼惊魂。
人，本是稳稳当当地进去，却摇摇晃晃地出来。
那人走到院子里时深吸了口气，竭力站稳了，再力求平平稳稳地走出去，谁知走到第五步的时候便脚下一软摔倒在地，随后那人也不管丢不丢脸了，七歪八扭地拐了出去。
屋内，白衣女子在窗边又是同情又是好笑地望着那人的背影，脸皮扭曲了一阵之后回过身来望着绯衣公子。“公子，这方楘······不，现在应该叫‘黄马’了，这黄马为人忠心、做事尽心，一贯是你的得力属下，可称得上是‘青衣卫’中的佼佼者，你这样戏耍他······不太好吧！”
“是吗？你很同情他？”绯衣公子又抹了抹脸，换上了一副极为普通的面容，“可我怎的看你瞧得十分开心，眼角的笑纹都藏不住了！”绯衣公子随之摇头叹气道：“女人啊——就是口是心非！”
白衣女子抚了抚眼角，“公子可不能一味地贬低女人，女人‘口是心非’还不是因为男人做不到‘心口如一’······”
“女人若要男人做到心口如一，自己便应该坦诚一些，别总是将男人当做猴子一般逗弄。”绯衣公子将先前那张脸皮递给白衣女子，“这张脸皮送给你，你寻个机会戴着它去吓唬吓唬郭嘉，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心口如一’。”
白衣女子接过那张脸皮，想到届时的有趣场景，眉眼之间都是笑意，也不觉得手中的鬼脸可怖了。
绯衣公子道：“别傻笑了，该办正事了。”
白衣女子立刻整肃容颜，当先推门出去，“走吧！我早已等不及想去看看那只鬼究竟是如何将人吓死的。”
“死人骇死活人没什么可惊奇的，有趣的是活人如何摆布死人。”绯衣公子衣袂轻飘，不急不缓地走到了白衣女子前方，白衣女子脚步慢了些，不多时便只能望到雪地里的一抹模糊绯色。
他们之间隔得那么远，那么远······白衣女子脚步顿了顿，再次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不是咫尺天涯，而是鸿沟天堑，他们之间的距离永远也无法逾越，即便是她拼尽全力往前追也永远无法靠近他。
白衣女子笑了笑，不快不慢地跟在那绯色身影之后。幸好，她已经不再想要靠近他了······幸好，她从未拼尽全力去追在他身后。不然，她会唾弃自己的。
陋室之中，黄马为自己倒了杯茶然后猛灌了下去。
一道语气清冷语音却有些甜腻的声音忽然自房内阴影处响起：“这冷茶放置过久，已有些馊了。”
黄马被这声音骇了一跳，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还未来得及咽下肚去的茶水也多数被呛了出来。
发声之人等黄马咳嗽完之后才再次开口，“我很可怕吗？你每次见我的时候总会出些不好的状况。”
黄马急忙道：“不关殿主的事，是我······我还忘不了那张脸······”黄马叹了口气，“没出息的市井无赖扮得太久，自己有时都有些分不清真假了，我，我已经有些记不得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了······”
殿主沉默了会儿之后道：“你辛苦了——牧崲岼。”殿主微微一顿之后又道：“你的铁戟还好好地在元英殿中放着，不必担心。”
黄马因这简单的几句话深深动容，深吸了几口气之后才对着殿主所在的方向抱拳道：“牧崲岼——多谢殿主！”
殿主没有说话。
黄马缓了缓之后道：“殿主，接下来属下该做些什么？那财使······”
黄马才吐出“财使”二字便被殿主打断，“如今的你只是‘黄马’——黄马是不该做出什么惊人之事的，至于‘方楘’该做的事——你现今的主子自会吩咐，我要你做的事便是——做好黄马。”殿主的声音微微变了变，“接下来黄马费心要做的事只有一件，费心‘等到’一名眉心有红梅花痕的女子，将黄马所知道的和鬼窟有关的事全部告诉她，尤其是发生在那客栈中的事。”
黄马拱手道：“黄马谨记。”
殿主的声音没有再响起。
黄马呆站了许久之后将视线移到桌上的茶具上，“若这是一壶能让你入口的热茶······你可愿浅饮一口？可愿······”
陋室之中，空余叹息。
晨光破晓，夜，终于过去了。
沁阳城内客栈中，苦等一夜无果的“赛温侯”孙通终于忍不住急急奔出，“游花蜂”萧慕云随之追出，“孙兄，你这是要去哪儿？”
孙通脚步不停，“去那鬼窟——我昨夜本不该退缩的！若是胜滢与花菱出了事，我纵是能苟活于人世，也终身抬不起头来做人！”
萧慕云横身挡在孙通前面，“孙兄，若是连一笑佛、沈浪与冷寂雨三人也不能全身而退，你纵是去了也只是徒增牺牲，毫无意义。”
孙通一把推开萧慕云，“难道我要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吗？你知道什么？我最好的兄弟、我属意的女子——都失踪了，我不可能假装他们从来不曾存在过！”
昨夜他因软弱与畏惧而退缩，今日他却要因意气与豪情而勇敢。虽然，他的胆气因为沈浪等人的失踪又弱了一分，但他的勇气却因为友人与心上人的失踪而多了几分。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到时候会不会又一次退缩，但此刻他想迈出这一步。别人已经看轻了他，他不能再鄙视自己。
如果能重来一次，他一定不会退缩。
可惜的是，没有如果······所以，谁也不知道“如果”之后的奇迹带来的究竟是变数，还是又一次失望。
“他们若是还活着，孙兄就该设法救出他们；他们若是死了，孙兄就该为他们报仇。”萧慕云再次拦住孙通，“孙兄，如果你真的在乎他们，带去的就应该是希望而不是毫无意义的牺牲。”
孙通顿住脚步，“你的意思是？”
萧慕云道：“你我二人虽然势单力薄，不能做出什么，但别人未必就做不出什么。孙兄，那些失踪之人难道就没有亲朋好友吗？”
“胜兄若出了事，胜家堡的人必不会甘休。”孙通恍然大悟，“没错，我们可借力使力，近年来，仁义庄一直在为武林的正道公义奔走，沁阳城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必然不会置之不理。若是能将这些力量联合起来，不愁找不出失踪之人的下落。”
萧慕云笑道：“正是如此。”
孙通望着萧慕云道：“萧兄，请恕小弟冒昧，你既无亲人出事，又无友人失踪，为何对此事如此上心？”
萧慕云朗朗一笑，拂袖道：“在下虽做的是些偷鸡摸狗的事，但自从认了一位大哥后，却沾上了他的几分侠心豪情。大哥常说，男子汉大丈夫，可贪生，却不可畏死。这鬼窟害了这么多人，若放着不管，未来还不知要害多少人······在下昨夜虽没有一探鬼窟的胆气，而今却有同人捉鬼的豪气。”
“男子汉大丈夫，可贪生，却不可畏死”，这短短的十四字里藏着男儿的热血豪情。
天地奇伟，红尘绮靡，浮华瑰丽，令人着迷；然而，光阴有限，寿数有尽，来去倏忽，不胜感叹。恋栈红尘，难免贪生，但男儿热血长存，豪情不灭，岂可畏死！
“孙通，你人称‘赛温侯’，当知温侯勇武过人、神鬼不惧，你既身在江湖，便该明白有时只有不怕死的人才能不死。”花菱的话回响在耳边，孙通大受触动，花菱，对不起······你们等我。
“‘可贪生，却不可畏死’——这话说得好，当浮一大白！”孙通动容道：“萧兄，若有机会，你定要为小弟引见你这位大哥，小弟定要与他痛饮一番。”
“这是自然，我这位大哥平生最喜欢做三件事——喝酒、交朋友、管闲事，他若是知道孙兄想要找他喝酒，高兴都来不及。”萧慕云拍了拍孙通的肩膀，“这捉鬼之事自然也是少不了我这位大哥的，你我先往仁义庄。”
人与人，虽可相似，但绝难相同。
孙通与萧慕云走了之后，客栈中剩下的人也先后不一地离开了，去向——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孙通与萧慕云不肯磨灭他们血液里的男儿豪情，也有人不肯让那热血豪情过早地现于人前。
飘飞的雪花依旧晶莹无暇，落在地上的积雪却已染上人世尘埃。
昏暗的日光逐渐推移，大半日已慢慢过去。
沁阳城中的街道上足印交错，黄马身穿破旧的敞裘、歪戴着风帽、手里提着一坛酒摇摇晃晃地走在街道上，行人与他错身而过时都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无他，只因他这副醉鬼的模样实在让人欢喜不起来，而且他身上的气味也实在有些熏人。
黄马走到一处墙角时忽然缩着身子蹲下呕吐起来，转过这面墙便能看到那家让武林群侠落脚的客栈，黄马吐了一阵之后便摇晃着站起向客栈走去。这时，一名身披白狐氅的童子自黄马身旁掠过，黄马似被这童子惊吓到了，踉跄着跌倒在地上，还发出了一声响亮的痛呼。
童子回头望了黄马一眼，“是你——”童子伸手掩了掩鼻子，双眉微微拧起，嘀咕了一句：“果然没出息的无赖十有八九都是让人讨厌的酒鬼！”
童子摇了摇头，正待离开。黄马却忽然惊慌地呼号起来：“鬼——没有脸皮的鬼······没有脸皮的鬼把仙女吃了······”
童子迈出的脚步不由一滞。黄马继续呼道：“仙女······眉心有红梅花痕的仙女······啊——鬼······仙女变成鬼了——仙女是狐狸精······”
童子面色一变，掠回黄马身边，“酒鬼——你在胡说什么？”
黄马瘫坐在地上仰头望着童子，大声惊呼道：“鬼啊——吃人鬼来了！”
童子劈头给了黄马两巴掌，随后将脸上的鬼面具揭下，怒道：“酒鬼——还在做梦吗？连你朱八爷都不认识了！现在醒了吗？要是还没醒的话朱八爷再帮你醒醒酒！”
黄马捂住自己的脸，“小少爷莫再打了，小人已醒了，方才是小人酒喝多了，撒酒疯犯糊涂了······”
火孩儿低头俯视着黄马，“那你说说我是谁？”
黄马道：“小少爷自然是朱八爷，小人昨日在那客栈中见过您，您出身不俗、相貌不凡、一身贵气逼人，小人昨日虽只瞧了一眼，但朱八爷的风采小人一辈子也忘不了。”
听了黄马的话，火孩儿不由笑了，“没想到你张嘴除了喝酒之外还能说出几句人话，你把方才说的鬼话给我说清楚，什么‘眉心有红梅花痕的仙女’？你在哪儿见过她？快说！”
黄马神情惶恐不安，支吾道：“小人昨夜······昨夜在东街的巷子里看到，看到一名眉心有红梅花痕的女子······她，她剥下了自己的脸······小人料想自己定然，定然是遇到了狐狸精······小人曾听家里的老人说过，妖怪身上都是有些标记的，那花痕就是妖怪身上的妖纹······说不定，说不定那鬼窟里就藏着一只狐狸精，专门把人骗进去······”
黄马说得绘声绘色，声音抖动得似被鬼摁住了喉咙，脸上的表情也与见了鬼没什么两样。这若是在午夜时分，真能将一个孩子吓哭。但此刻的火孩儿却气得脸色涨红，扬手又给了黄马两巴掌，“该死的酒鬼——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黄马有心躲避，却仍被火孩儿打了个正着，见火孩儿真的动了肝火，忙道：“小人说的都是真的，小人昨夜真的在巷子里看到了鬼······”黄马边说还边向后移动。
“你若真的看见了，那鬼昨夜就该吃了你！你在我面前胡说——有什么目的？我可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你若是存心讨打，就别怪我！”连番变故，火孩儿又急又气，偏偏这黄马说的话尽是惹他生气的。他此刻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怕鬼，只想把所有的鬼都捉出来暴打一顿。
火孩儿身形方自一动，那已被打了两次的黄马连忙爬起闪到一边去，装腔作势地道：“小少爷，泥人还有三分土性，你若是再动手，小人可就要不客气了！”
火孩儿哼了一声，“我连武林七大高手中的金不换和徐若愚都打得，还会怕你吗？但我实在不想再脏了自己的手，你最好自己乖乖地老实交代。”
黄马神色惊惶，“小人真的见到了鬼，这世上确实是有鬼的······”
这时，一道柔和舒缓的声音响起：“你昨夜真的见到了我？”
黄马跳了起来，立即贴住墙壁站着，瞪大眼睛望着那忽然出现的人。
蓝衣如水，风起柔波，盈盈清影凌白露，濯濯秋水映霜华，是彼岸伊人涉水而来。
檀喻一手拿着蓝纱帷帽，一手掩在垂落的衣袖中。“今日，大半个沁阳城都在传说‘红梅妖纹’与‘无脸吃人之鬼’的骇人故事，想必与你脱不了关系。如今，你已经见到了人，不必再做戏了，直说意图吧！”
黄马整个人都已呆住了。
火孩儿一见檀喻便奔了过去，“喻姐姐······”
檀喻握了握火孩儿的手，仍旧望着黄马。“你知道这孩子的身份，想借他的影响力将你口中的故事宣扬出去，好让别人帮你找出我的行踪，不是吗？”檀喻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感慨，“你以前必然是个不凡的人物，如今能放下昔日的荣光忍常人所不能忍，心性显然更甚以往。你会是个难缠的对手，值得庆幸的是，你此刻还不想成为我的敌人。所以，直说意图吧！”
黄马垂下头去，“小人听不懂姑娘的话，但小人确实是说了谎······昨夜有个蒙面人拿剑抵着小人的脖子——威胁小人必须在三日内找到一名眉心有红梅花痕的女子，将沁阳城近来发生的事全数告知她，否则就要了小人的命······小人也只是想保命······”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四章 人间俯仰烟萝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