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颜》sylvie.he

2、第二章

　　第二章

　　要在天黑前出城。
　　卫风急促地往城门走,他的双手紧紧地捏住。
　　为什么？好痛，心里好痛。卫风一下跌在地上，双手撑着，艰难地呼吸。

　　“卫风。”
　　“卫风，我们一起去读书。”
　　“哈哈，卫风，真的吗？好有意思啊。”

　　“……我……我……”眼眶里不停涌出的晶莹液体让卫风自己都吓了一跳。
　　原谅我，原谅我。

　　薛凡回到所谓家的地方，立刻一大群人从破烂的小院里涌出。
　　“凡哥哥。”
　　“凡……哥……哥……”
　　“薛凡哥。”
　　竟是一群年龄不一的小孩子，最大的男孩子抱着一个很小的孩子站到薛凡面前：“薛凡哥，你没事吧？怎么去了这么久？”
　　“别担心，没事儿，你薛凡哥我是谁啊。”薛凡说着露出非常温暖的笑容，完全没有之前的倔强和乖戾。
　　“哥……”一个极为柔弱的声音从一群人身后传来，薛凡不禁更加温柔地向后望过去：“小文，来，到哥哥这来。”
　　一个才五、六岁的女孩子慢慢走出人群，薛凡半蹲下微笑着双手抱过她，揽到臂弯里。
　　慢慢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包，薛凡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看，小文。”
　　“这是……这是小文的长命锁……娘亲给的长命锁……”名叫小文的女孩子开心地拿起银锁，一个劲地用手抚摸，眼睛亮得犹如天空的星辰。
　　“这是，从哪儿来的啊，薛凡哥？”大一点的男孩子吃惊地叫起来。
　　“小文现在晚上就要乖乖睡觉，不要哭鼻子了啊。”薛凡说着怜爱地抚摸着小文干燥而稀疏的黄发。
　　“凡哥哥，哥哥最好了！小文最爱哥哥了！”小文说着在薛凡脸上狠狠地亲了一下。
　　“乖。好了，现在大家先回去休息一下，等一下我们就吃晚饭。”
　　“好。”
　　“好。”
　　此起彼伏地回答声后，小孩子们很快都走开了。
　　“薛凡哥。”较大的男孩子说着走进薛凡，却不想薛凡一下倒了下去。
　　“哥！”男孩子上前扶住薛凡的身体，“我就知道，薛凡哥你一定又去做了危险的事。”
　　“景元，傻瓜，我没事。”薛凡微微露出笑容。
　　“你干嘛非得去干这种事啊。”
　　“我只是觉得大家都失去的太多了，能够拿回来的东西一定要拿回来。”
　　“那你就不管自己了吗？你对我们来说是多么重要啊，你不回来就可以了吗？”
　　“我怎么回不来啊。”薛凡的笑容变得耀眼起来，“我是薛凡啊，虽然是我自己取的名字，但我觉得它会是一个了不起的名字。”
　　“哥……我们，已经没有吃的了。”
　　“……这样……啊……”薛凡看着天空，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不知为何，这样的他竟让人觉得十分宁静。

　　来之前其实就没有好好吃过几顿饭，卫风从一阵昏厥中清醒过来。发现天已经黑了下来，城门严丝合缝地伫立着。
　　还是没赶得急。
　　卫风的脑袋似乎因为这次短暂的晕厥中清醒过来，黑夜很好地隐埋了这个城，也让卫风自身消失在了其中。
　　自己这一天到底做了什么呢？卫风站在黑暗里苦笑，这一天的自己分明不像自己,果然这个地方还是让自己没办法放下一切。八年了，现在已经二十七了。

　　“卫风你到三十岁会是什么样子呢？”

　　有谁知道未来的事呢？卫风无奈地露出笑容，你已经看不到我到三十了。
　　我也决定不再来了。
　　这个满是有着你的气息的地方。

　　卫风决定找一个客栈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再动身。
　　好吵。
　　在踏进客栈前，卫风就注意到不远处想响的吵闹声。
　　“怎么回事？”卫风对着站在门口的店小二问道。
　　“可能是在抓贼吧。”店小二回答着，看到卫风的模样急忙问：“客官你可是要住店？”
　　“对，要一个单间。”卫风说着往里面走着。
　　“哟，掌柜的，您这怎么这么忙？”小二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是对刚进来的人影说的。
　　“呵，总算是逮到了。”掌柜走进来一脸的高兴。
　　“什么逮到了？”小二急切地问。
　　“还用问吗？就是那个老是到处偷东西的小子，以前不知道溜掉了多少次，这次总算是逮到了。”掌柜的说着嘲弄道：“看那个薛凡！哼！这次有他好看的！”
　　卫风转过头来，不知觉地蹙紧了眉。
　　薛凡？

　　薛凡呆在四面不透风的杂物仓里已经很久了，逃生的路只有那扇门而已，但也亏了那扇门他刚才才没有被那些人抓住。
　　可又偏偏上天又这样弄人，他现在也出不去。
　　屋外的人们气势汹汹，他猜这次没有那么走运了，长期遭受他的偷盗行径的众人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会狠狠弄死自己吧。薛凡这样想着，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不重的亚麻口袋，里面白花花的大米是他不得不做的理由。
　　屋外的吵闹声越来越厉害，他不由地趴在墙上听外面的动静。
　　“薛凡！你小子听着，乖乖出来受死！不然你躲在里面也是一死！”喊话的人底气很足，声音很清楚地传到薛凡耳中。薛凡不禁全身一颤。
　　“薛凡！你平日就在这街上偷抢东西无恶不作，大伙早就无法忍视你这种无法无天的行为！时至今日，你还是趁早出来受死，以泄大伙心头之愤，或许还可留下你一条狗命！”声音越见大起来。
　　薛凡在墙边冷冷一笑，自己何时成为了无恶不作的人了？但是他也明白，这种情景自己也是无路可退。他说着起身，准备出去。
　　可就在这一起身的时间，他的世界突然天旋地转，他拼命咬住嘴唇但还是只得让眼前黑了下去。

　　“哥，薛凡哥。”
　　看见自己仿佛在某一年的夏季，看见景元带着院里大大小小的孩子在吃着自己偷来的西瓜。
　　对，那一次，自己被打得全身青紫一片，那时还是景元将西瓜一点点喂进自己的嘴里的。瓜很甜，景元强装的笑脸比哭还难看，但还是一直对着自己笑。
　　很幸福，这样就够了，就值得了。

　　“天好热啊……景元……”薛凡迷迷糊糊地说出口，却一下呛了一口烟，他一下醒来。
　　怎么回事？四周全是烟雾，并且温度高得惊人——他猛地反应过来，他们放火了！定是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因而决定放火烧死他！
　　而且看这火势，想必已是好一会儿前的事了。自己竟在这时昏倒了！
　　薛凡俯下身子，向着门口移动，想从门口走出。
　　但很快他便发现门被人死死堵住了！
　　“开门！开门！快放我出去！”薛凡开始不停地敲门，大力地，一下又一下敲打着已经变得烫人的木门。
　　门外只有燃烧柴火发出的噼啪声，剧烈地，掩盖了周围的一切声音。薛凡不知道是否会有人还在门外，但他很清楚这时若再不求救他就会死的。
　　“开门！快开门！！！”
　　“混蛋！开门！”
　　手已经痛得快抬不起来了，门的温度越来越热，这么下去一定会被烧死，会活活被烧死的。薛凡的眼里满是恐惧和绝望，为什么会死在这里？！他不要死在这里！
　　“开门！！！”
　　最后被刺痛火热的门所灼伤后，薛凡知道门口已经没法呆了。他稍稍向里面移了一段路的距离，坐在地上，双眼噙满了泪水。
　　不回去的话景元他们以后该怎么办？那些孩子该怎么办？！
　　米粒撒了一地，一粒粒圆润光洁的大米紧紧锁住了薛凡的目光。就是为了这样一些简单地可以令他们活下来的东西，他们在拼命努力地活着，他们凭什么要承受这样不公的命运？！那些连什么叫饥饿都不知道的人凭什么来了解这个天下，来治理这个天下？！
　　薛凡狠狠抓起一把米，却又无奈地放下。现在想这些又有何用，终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而且，他也倦了，即使没有这样一个结局，他也倦了这样的生活了。
　　再来一生，定不要这样的命运……
　　轰然一阵巨响，薛凡以为是屋子塌掉了，却看见门户洞开。
　　门口的身影径直走到他身边，这人，竟是白天救自己的那人。
　　“薛凡对吧？”卫风口气轻松，只看着眼下这个弱小的少年，等着他的回答。
　　“是。”薛凡虽是疑惑，但是毫不犹豫地回答。
　　“想要活下去吗？”
　　饶有询问意味的话语在薛凡看来却是挑衅，但薛凡的回答不会变：“想！”
　　被人一把拉起，在薛凡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时，他随着卫风已然到达门外。燃着的屋子一瞬便垮塌下来，薛凡回望着那一堆火焰，九死一生间的恐惧使他不停流下汗。
　　“那些人已然离开，你自行找去处吧。”
　　走离的魂魄终究将目光放在了说话人的身上，卫风看着少年茫茫然的模样自知其被吓得厉害，也不多说什么转身想走。
　　“请恩公留步！”薛凡一句话后接着一个俯身跪到地上，头紧贴地面。
　　“你？”
　　“恳请恩公随我一去！”
　　更加惊讶于之后的言语，卫风皱着眉看着眼下的人，薛凡无谓地望着他，眼里有着很多卫风都不懂得的东西。

　　到了那个院子时卫风还是愣了一下，他不禁回头看身后那个瘦弱的少年，突然明白他浑身散发的那种使命感从何而来。可总归是个孩子。
　　但薛凡此时的注意却只在院里的大大小小上，似乎从没经历过刚才那场几乎让他回不来的变故。
　　景元是第一个迎出来的，看到薛凡此时的模样他的泪水立刻就流了下来，他不猜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薛凡哥……”
　　“景元。”薛凡勉强一笑，正色道：“在弟弟妹妹面前像什么样子？把眼泪收回去。”
　　“哥……”
　　景元说着一眼撇到卫风，先是一愣，而后很快地跪到地上向着卫风重重一拜：“感谢大人的大恩大德！景元此生没齿难忘！”
　　卫风微微皱眉，却不说什么地望着薛凡。
　　薛凡先是扶起景元，接着望向卫风：“正如恩公所见，小人薛凡偷盗的理由只为这一家。”
　　卫风不听解释也知道这里的孩子定然都是一些孤儿，他只看着薛凡缓缓道：“为何告知我这事？”
　　“薛凡没有什么多的想法，只是望恩公可以助我们一次……实不相瞒，大家，很久没有进食了……”薛凡无奈地低头，这是生性高傲的他不容易的一次低头。
　　“助你一次又如何？”
　　“且保可以活下。”
　　“一次活下不保以后也可活下。”
　　“以后的事薛凡自有主张，不劳恩公再多挂念。”
　　“以后？”卫风冷哼，“再去偷盗，直到死？”
　　薛凡紧咬下唇，无法反驳他的一番话，景元见状对着卫风说出：“薛凡哥也是为了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才去做这种事，恩公切莫怪他。”
　　“这是他自不懂找寻出路。”卫风说着定定地看着薛凡：“你毕竟只是一普通少年，空有着报复志向又有何用？你趋附于眼前的责任，早已丢失了对生活的思考，固守着你所谓的条理，迟早会死去还不如早些去了罢。”
　　听着卫风毫不犹豫地驳斥着自己的生活却又未错分毫，薛凡的脸上血色褪尽，不禁叫道：“那又有什么办法？！我们都是被抛弃的孤儿，这个天下有谁来多看我们一眼，我们有活下的权利，那些连饥饿都不懂得的人怎么可以明白我们的生活，他们情愿将吃不完的米饭给狗都不给我们！”
　　“你不是皇帝，你不是上苍，你管不了这个天下！！”卫风怒斥。
　　“我……”薛凡咬牙屏息，一瞬脱口而出：“我就是要这天下不一样！！”
　　惊异于眼前这个犹如孩子赌气般说出这句话的薛凡，眼睛却明亮地如同耀眼的日光，将这个晦暗潮湿的小院熠熠生辉。卫风霎时明白这个少年对于这个院子里的人是怎样的存在——他就是他们的光亮！
　　难怪他会拼死去做这些事，他不仅是要他们活下来，他更要他们心中的那束希望之光不灭！
　　这样的人若是生在帝王家定能是一代明主，卫风想着猛然一颤，帝王家又能如何？变一个朝代还不是一样？可是……
　　“我……”薛凡不甘心地说着，但又接不出下文。
　　“恩公！”倒是一旁的景元望向卫风，“请恩公劝服薛凡哥！”
　　薛凡眼眸一颤。
　　“小人深知是我们拖累了薛凡哥，哥他志向远大，能力又强，只是因为我们才在这里终日做着这等下贱之事……请恩公劝服薛凡哥离开！请让薛凡哥随着恩公去吧！他的天下，我相信！”景元说着又跪下重重磕头。
　　卫风又一惊诧。
　　“景元！！”薛凡大叫，“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能放下大家……”
　　“哥，我早就想好了，也和弟弟妹妹们说了，我们在这里呆不久的，大家都不想拖累你，所以大家决心离开都城殇梓到别处乡下去自谋生路.”
　　“景元？！”
　　“你管不了我们一辈子，个人自有个人命，我们本无血缘关系，你做的够多的了……而且，我相信哥，你会成为了不起的人！一定会！”景元这么说着泪水却流的更盛了。
　　“你们……你们……我……”
　　薛凡无语地望着景元，又扫视了一圈院里没有出声的大大小小。
　　“哥哥……”小文从里面走出来走到薛凡脚边，“小文会认真听话，每天好好睡觉，就算哥哥不在小文也不会哭的，不会想娘亲让别人担心，真的，小文说到做到。”
　　薛凡俯下身，伸手抱住那个小小的身影，还不够自己一臂长。
　　“乖……”

　　卫风的思绪已飞远，待再次回过神来只见身下跪倒了一片身影，长这么大不是没有受过众人的跪拜，但现在跪在地上的人却让他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巨大的压迫感。
　　有些连跪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身影就这样随着众人跪下，这就是他口中的“家人”！

　　跪在最前方的人却猛地抬起头，眼中的光芒铮铮。
　　“薛凡愿追随恩公左右，请求恩公带我离开，我想看看这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