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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血夜 ...

  •   盔甲碰撞的声音近了,夹杂着杂乱又庞大的脚步声。从窗户纸上,羊献容能看见黑压压一片人影渐渐升高。
      。
      “啊!”一声沉闷惊慌的惨叫在殿外响起,挣扎几下,身体重重地倒下去,“噗嗤”一声,一行黑红色的血珠洒在窗户纸上。

      殿内的宫人们惊恐地见证着这个场面,止不住“呜呜”哽咽。

      “嘭,嘭。”殿外杀人的士兵重力踹了踹门,靠近那块门的宫人吓得趴到地上使劲往旁边爬,“别过来,别过来。”

      踹了两脚没踹动,士兵的身影马上隐去。

      羊献容提心吊胆地看着,攥着扶手的手用力到泛白。

      “怎么办?”司马衷牢牢扯着羊献容的手臂,不停地发抖哭闹,“我好怕,我不想死,救救我……”

      “你,去看看。”羊献容指着一个宫人,用发颤的声音命令他到窗边去打探事态。

      “我、我——”他畏畏缩缩地站起来,周围人冷漠到近乎残忍地立马避开。他只好一小步一小步挪到窗边,挺着脖子看一眼,瞬间缩回来。他满面污渍地回头,就看到羊献容严厉的眼神。

      “看到什么了?”羊献容沉着声音问。

      宫人呐呐说不出话。

      羊献容抿抿嘴,“再看,看清楚!”

      殿外轰轰隆隆的声音不曾稍有减小。

      “是。”宫人抽噎一声,视死如归地靠近窗户,趴在上面仔细看外头的情形。背对众人,在大家看不到的角度,他惊恐地睁大眼,眼白翻到最多。“咻”,破空之声传来,他维持着原姿势,直直倒下去。

      刹那间,密密麻麻的箭矢从窗户射进来,穿破窗户纸,钉到殿内的柱子上,打到地砖上,还有许许多多射到了窗柩、门槛上。

      “啊啊啊!”殿内众人在一瞬间情绪失控,手脚并用地往里爬,一人踩在他人身上,另一人压在别人背上。

      “别慌,别慌!”羊献容站起来大吼着维持秩序。

      宫人们像找到主心骨一样疯狂聚过来,躲在桌下、椅后,睁着眼瑟瑟发抖,煎熬地挨过这段死亡时刻……

      终于,第一波箭矢停歇下来。除了到窗边打探的那个宫人身中数箭而亡外,另外还有几个宫人中箭受伤。

      羊献容心如擂鼓,僵硬地站了一会,意识到箭矢已停,倏地泄下气。

      不行,她不能放松,殿外赵王的人马正在逼宫呢!

      “快,去将所有的桌椅、案几都搬来抵住门。”羊献容抬手,指挥那些未受伤的宫人们行动起来。至于中箭受伤的人,羊献容看他们一眼,算了,让他们歇息一会。

      趁着赵王还未发起第二波攻势,羊献容在这空挡脑袋飞速思考,为何赵王未打一声招呼,一上来就要直接放箭杀人呢,莫非他们是要趁早趁乱杀了司马衷?不过,不管赵王为何这么干,当务之急是保命,一定要撑到琅琊王司马睿他们来救驾,一定要。

      “啊,刀刺进来了!”司马衷跳脚大叫,指着面前被刺破的殿门,一把雪亮亮的刀身插在门上。

      赵王直接派人撞门了。猛烈的攻势发动,成百上千的兵士,黑压压的身影立在门前,一把把大刀刺进来,刺穿门,刺穿抵门的桌椅、案几,甚至刺穿门内的宫人,血从他们被刺穿的身体处流下来,是黑色的。

      “顶住,顶住!”羊献容破声大喊。她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宫人倒在地上,钢刀刺穿他们的肚子,脏污的血肠流出来。

      殿内充满奇异难闻的气味,血腥味,尿骚味,乱七八糟,更恐怖的,是令人绝望的死亡气氛。

      “你们,你们也去。”羊献容红着眼转身,命令抱在一团受伤的宫人们。她现在顾不得了,有一个是一个,中一箭死不了人。“你们去,去撑住殿门,只要撑到琅琊王他们到,就能活!”

      “我不想死,啊,献容你救我。”司马衷死死拖着羊献容的手臂,蓬头垢面涕泗横流。

      “别怕,别怕,琅琊王他们会到的。”羊献容一只手轻拍司马衷的手背安抚着,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身旁的蔻儿,全身倚靠在她身上靠她支撑。

      她快要撑不住了,陆续有宫人死去,哭声都渐渐变成干嚎。处处门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砸烂,半倒不倒地压在殿内撑门的高椅高桌上,底下,支撑着的是宫人们的尸体……

      “砰!”

      殿门彻底倒下来,沉沉地向内翻倒,压下来,压垮桌椅,压在尸体上,底下黑色的血扩散开来。

      背后一片火把中,赵王司马伦的身影渐渐清晰。他一步步走上台阶,走到太极殿门前,面对着殿内的羊献容三人。

      背着光,又有盔甲遮盖,羊献容看不清他恐怖的脸色,只觉得阴沉得可怕,比在宫宴上那时,何止可怕万倍。

      殿外的士兵手脚麻利地清理殿门前的路,合力将门推翻侧立起来,将门底下压着的尸体拖走,留下一条长长的血印子。

      赵王一步步走近了,握着他腰间银亮的长刀,他要杀人。

      “赵王!”羊献容发出一声呐喊,她不能坐以待毙,她要自救,“我以皇后的名义在此立誓,你若不杀我们,陛下司马衷愿意禅位,让你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

      赵王无动于衷,依旧在走近,慢慢拔出长刀。

      “你若杀了陛下,是要受天下人诟病的。”羊献容声嘶力竭,带着司马衷和蔻儿被逼地一步步后退,晓之以理不可,便动之以情,“赵王,您为何要非要杀陛下不可,他从未对您不敬啊。”

      赵王终于有所回应,他狂妄地笑道,“司马衷这个傻子,自然不能对我不敬,可是他祖父,他父亲,从来都对我恶语相加,父债子还,我一定要出这口恶气!”

      他举起刀重重挥下来。

      “女郎!”蔻儿发出一声悲痛的惊呼。她从来都习惯唤羊献容为女郎的,只是自从羊献容嫁入宫中后,不得已改口唤她为皇后。但在危难时刻,她遵从本能地唤羊献容女郎。

      羊献容在赵王挥下刀的那一刻,突然伸出双手死死抓住刀身,承受住大刀砍下的冲击力。握住刀身挣扎着,手一开始只有刀割的阵疼,慢慢鲜红的血从手面流出来。

      “哼。”博弈不到两息之间,赵王面目狰狞地甩开羊献容,将她摔倒到一旁的地砖上。他气急败坏地再次举起长刀。

      时间宛如被切割,一秒秒慢了下来,羊献容侧头看向蔻儿,蔻儿惊痛地泪流满面,被蔻儿护在身后的司马衷,满脸泪水。

      她可能要死在这了,羊献容慢慢闭上眸,等着大刀砍下来那一刻。

      赵王的大刀砍下来了,刀风扫到羊献容的脸上。

      但是,突然被冲开!

      “女郎!”蔻儿在最后一瞬间扑过来撞开赵王的刀,整个人压到羊献容身上。

      “嗯哼。”羊献容被压得闷哼一声,尚未来得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殿外又有人闯进来。

      “赵王殿下,”羊玄之从殿外跌跌撞撞地闯进来,扑倒在赵王衣角下,“赵王殿下,我求你,手下留情,放过献容吧。”

      赵王低头看向他,怔愣半晌,慢慢恢复正常人的脸色。

      “我求你,看在我为你献力多年的份上。”羊玄之跪地,凄切地哀求,“献容是我唯一的女儿啊,就算她年少不更事,从前多有冒犯,但我求你,放过她吧。”

      羊献容的心弦颤动,红着眼眶看着这一幕,她没想到,第一个来救她的,会是羊玄之。她哽咽地唤,“阿耶。”

      赵王眼睛在羊玄之和羊献容两人之间扫视,良久,点了点头。

      羊玄之狂喜,爬起来挥手朝羊献容唤,“快,快过来,到阿耶这来。”

      蔻儿早已经从羊献容身上起来,此刻赶紧扶起羊献容,“女郎,我们快过去,去尚书郎那里。”

      羊献容的双手都受了伤,不能撑地不能扶任何东西,一碰就是钻心的疼,勉强由蔻儿扶起身。

      耳边小声抽噎的声音不曾停止,羊献容转头看过去,是司马衷在哭,看到羊献容看向他,他哭得更大声。她看了看他,又看向羊玄之,“阿耶?”那个人,是她丈夫。

      羊玄之恨铁不成钢地呼口气,“你过来,你先过来。”

      蔻儿也使劲扯着羊献容往那边走,不愿意再理会司马衷。

      羊献容脚步不动,顿了顿,投去一个复杂的眼神,终于抬步。不是她无情,她已经仁至义尽,至少此刻,她流血的手还在钻心得疼。琅琊王为何还不来呢?来救救他们啊,救救陛下。

      “哇。”司马衷明白自己被抛弃了,哭着要爬向羊献容。

      半路被赵王踩着背拦下。

      “呵,”赵王斜着脸嗤笑,眼睛瞟一眼羊献容,“我不杀你们。”

      诧异又惊喜地,羊献容松了口气。

      赵王在最后一刻改变心意,羊献容始料未及,她想,最终,赵王还是忌惮着琅琊王他们的。

      清晨天还未亮时,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遮盖住晋宫一夜的血腥。“吱吱呀呀”地踩着雪地,琅琊王一行人,终于姗姗来迟。

      许多年后,当羊献容再次回想今日时,才终于明白,为何她撑了那么久,到最后羊玄之都来了,而琅琊王他们还不来。或许他们,就是希望赵王杀红了眼,一怒之下杀了司马衷才好,这样,他们就有了讨伐赵王的借口。

      只是在羊献容明白这些时,早已没了今夜的无助期盼与愤懑,因为她跟他们一样,心早已变得冷硬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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