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巧》高七

1、1

　　阿华是市里走空门的高手，同行提起他来都会称赞几句。
　　三爷说过：“人生下来就有注定要做的事，有些人生下来就注定要做警察的，有的就是注定要做奸商。阿华是生下来就要做贼的，他在娘胎里就带着贼的天赋呢。”
　　阿华从没失过手，即便是现在监控遍布的年代，他也都能全身而退。他不爱听一些前辈的感慨，说什么以前没这么多监控的时候随便干点什么都方便，现在但凡手艺潮点的就得栽一回。
　　阿华有自己的办法。
　　从二手市场上几件合身不合身的外套，再来几顶风格不同的帽子，或者一个假胡子，最后提前蹲好点儿。就什么都不愁了。

　　比如现在他看上的这一家。
　　这还是蹲别家的时候不经意间发现的，房屋的主人应该不是常住，偶尔回来一次，回来的那天晚上窗户会透出橘黄色的光，接下来的几天窗户就会恢复成漆黑。阿华猜测这家的主人是个需要经常出差的单身年轻人。
　　他打算今晚八点动手。这个时间点是他从丰富的经验里总结出来的：八点天也黑了，住户们刚刚吃完饭，正是全家在屋里活动的时间，大人洗碗，孩子写作业、玩耍，各种声音都有，没人会在意别人家里传出来的一点动静的。
　　吸溜完最后一口面条，压了压渔夫帽，结账出了面馆的门。站在面馆的门口抬头就能看见路对面那家漆黑的窗户，六楼，左边。不高不低的一个楼层。
　　阿华很无所谓的进了电梯，背对着监控按了数字8。出电梯后又下了两层楼，站在了601的门前，他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几秒钟，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挑了挑眉毛在心里吹了一声口哨。从兜里掏出一把磨的有些发亮的钥匙，插进钥匙孔的一瞬间，阿华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拔出钥匙后转动了一下把手。厚重的防盗门没带一声响的就开了。
　　嗯？屋主走的着急，忘记锁门了。
　　阿华疑惑着进了黑漆漆的屋子。
　　然后他借着外面的灯光看见沙发上坐着男人。男人听到脚步声，把脸也扭了过来，两只眼睛空洞的盯着阿华。
　　“卧槽！”阿华只来得及发出这两个字。脑子里转了许多的念头，第一个就是这种几巴事情居然发生在自己身上了；第二个是转身跑来不来的急；剩下一个无关紧要的念头是，这衰人大晚上的在家里不开灯是不是失恋了。
　　“对不住啊，吓你一跳。”阿华还沉浸在震惊里的时候听到那个衰人说话了，“灯就在门边，你自己开一下吧。”
　　阿华这时候应该转身就跑才对，但是他除了一点娘胎里带来的天赋外，还后天长出了点胆子。电光火石间又转了个念头，觉得衰人多半认错人了。不如将错就错，说不定今晚还有别的转机，何况脸上贴了假胡子，不怕被人事后报警。
　　开关很好找，屋里瞬间就被橘黄色的光充满了，阿华也看清了那个衰人的样子，长的倒还是不错，就是眼睛太无神了，本来挺好看的一张脸因为眼睛的缘故显得有点呆。
　　“上午你说八点半才有时间的，没想到才八点你就到了，也就没能提前开灯。我平时也不开灯，你知道的，对我们这种人来说，有没有光都是一样的。”男人摸索着站起来，慢慢的走进卧室，一会手里托了一个收音机出来，“就是它，麻烦你了。”
　　卧槽，盲人。阿华挺庆幸，一下子放松下来。
　　接过收音机后，他才环视了一下整个客厅，靠墙一张双人沙发，挨着沙发是一个方茶几，再远一点靠墙的是一个餐桌，两把椅子。
　　阿华不是第一次接触盲人，他去过盲人按摩店，也和那里的盲人聊过天。但这是第一次进盲人的家。嘴没经过大脑冒出来一句话：“你怎么没买个电视啊？”电视上的节目总比收音机多啊，光听听也是好的。
　　“电视里的节目都是给眼睛没问题的人看的，里面的人无论是表演空中飞人，还是翻白眼，或者好看的风景，盲人都是看不到的。不如收音机，就是说给耳朵听的。”男人好脾气的解释了一番，然后去厨房倒了杯水递给阿华，“这个收音机昨天就坏了，但是早上我爸才才给了我你的电话。挺麻烦你的，这么晚还得过来一趟。”
　　“没事，没事。”
　　“明天能修好吗？”
　　“这……我先拿回去，修好了就马上送回来。”阿华说的有点没底气。
　　阿华下楼后没马上走，靠着楼门口的柱子点了棵烟叼着。等了二十来分钟看见一个背着包的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阿华拦住来人：“您是去六楼修收音机的吗？”
　　那人点点头，疑惑的看着阿华。
　　“我是那家人的朋友，他说收音机又好了。这下麻烦您白跑一趟了。”阿华掏了三十块钱塞进了那人手里。
　　那人拿了钱，挺高兴的就走了。
　　三爷还说过：“阿华虽然生来带着贼的天赋，但是也带了点不该有的良心。”说好听了是盗亦有道，说难听了就是做贼不该有的心软。

　　阿华在他住处附近逛了三条街也没找到个修收音机的。他觉得自己失算了，现在别说修手机了，修电视的都少了，用坏了就直接扔掉买新的了，谁还费劲修这东西，修好了也挣不了几块钱。他就应该让那个中年男人把收音机拿走，明天再提前去拿。
　　其实他也可以让修收音机的送回去，不过他还记得走之前那个男人说的那句“你的声音和电话里听起来不太一样。”那个男人已经是瞎子了，再让人家遇上这种前后对应不上的事儿，有点太不地道了。
　　临睡前阿华脑子里转了个主意，踏实睡着了。

　　第二天的上午他敲响了六楼的那扇门，里面传出了男声：“进来吧，门没锁。”
　　阿华进去后，男人刚从卧室出来。
　　“是我，修收音机的那个。”昨天要是能问问他的名字就好了。
　　“这么快就修好了？”男人的声音里带着高兴。
　　“不，没有。里面有一个元件烧坏了，我店里也好久进不到那个元件了。我怕你着急用，买了个新的给你。”阿华从包里掏了个没开封的盒子，“我没打开，不知道好坏，你先听听，不行我得去换。”
　　男人有点意外和不知所措：“这怎么行呢？我自己买新的就可以了。”
　　“你看，你出去也不方便，我先买回来，你觉得好用再给我钱也行，不好用我还能去退换。”
　　男人点点头，打开收音机转了几个频道，感觉还不错，对阿华笑着说了声谢谢。就是没对准阿华的方向。
　　阿华正扭着身子歪着头看男人的卧室，卧室里也很空，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书桌上倒是有一排书，还有一部电话。听到男人的道谢，忙说：“不用客气，也不是什么大事。”
　　“多少钱？我拿给你。”男人走进卧室，从书桌的抽屉里拿了一个钱夹出来。
　　阿华有点不好意思的报了个数字，他怕质量不好，所以买了一个价格不太低的。男人也不知道做什么的，如果收入不高的话，这钱就成了个小负担了，所以说钱数的时候打了个对折。
　　男人听了钱数皱了一下眉头。
　　看，果真是负担。阿华心里叫了一声，觉得自己这两天做事情越来越糊涂。接钱的时候手都有点不好意思伸出来。
　　“那个……你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怎么都不锁门啊。你也看不见，进来坏人怎么办？”
　　“我家里除了家具也没什么东西，进来了也偷不走。”
　　“还是锁上吧，安全。”阿华讪讪的，又问：“你平时吃饭怎么办？啊，你别嫌我问的多，就是关心一下，也是好奇，不知道你一个人怎么照顾自己的。”
　　“没关系，很多人都对盲人的生活好奇。我会自己做点简单的饭，面条和速冻饺子还是挺容易的，有时候也打电话叫楼下饭店的外卖。我爸隔几天也会过来一趟，他做饭很好吃，也会炖些肉放冰箱里，我热一下就行了。”
　　哦，隔几天晚上就亮一次灯是因为你爸来了呀，衰爹！阿华不用在心里翻白眼了，直接翻在明处，反正男人也看不见。
　　阿华还想说点什么时候，屋里的一个电子钟报时了，11点了。
　　饭点儿！
　　阿华自告奋勇，捋起袖子下厨房了。二十分钟后端了一大碗油泼鸡蛋面出来。“你看好吃不，我和邻居学的，他老家的做法。”
　　男人很快就吃了半碗，狠狠的夸了几句。看着男人因为吃了辣椒变得红扑扑的脸蛋和额头上冒出来的汗珠，阿华问到：“我叫阿华，你叫什么？我家离这不远，以后有事我可以来帮你做。”
　　男人笑着说：“我叫袁众。平时也没什么大事，有事的时候我爸就做了。”
　　“你爸也有自己的事吧，不好总让他跑里跑去的，而且我年轻，力气总比他大点。”
　　“那先多谢你了。你看你先帮我买新收音机，现在还做了饭。我都没什么能帮你做的。”
　　“别客气，你有事我先帮你，等以后我有事了你再帮我，一样的。”阿华很大度。
　　吃完饭阿华还想帮袁众洗衣服，结果得知有洗衣机，而且昨天刚洗过，挂在阳台还没收呢。阿华就改为收衣服叠衣服了。
　　期间袁众接了个电话，是他爸打来的，大概是问他收音机的事。阿华放慢了动作听袁众说道：“修理师傅很热心，帮忙买了个新的……挺好用，摸着比以前的那个质量好……嗯知道……”
　　阿华吐了口气，心里开始盘算如果被袁众的衰爹看见了自己，该怎么解释。
　　于是被袁众问今天忙不忙的时候，阿华很快的说：“不忙，现在来修这些小电器的人不多了，我打算改行干别的呢。我那附近有个修车行正招人呢，我打算去试试。”俩人就着这话题聊了几句，阿华问袁众平时做什么工作。
　　袁众说：“这两年都在学心理咨询，很多人在盲人面前更容易放松一些，也更愿意表达自己的困惑。”袁众歪着头笑着问，“你有困惑吗？说不定我可以帮助到你。”
　　阿华想了想自己二十几年的人生，一点困惑都找不到，他做贼都做的毫无心理负担，别的困惑更没有了。
　　他摇摇头，想起袁众看不见，又说了句：“没有，等有了就来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