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幻》箫瑶君子

2、第一章

　　皇宫紫霞殿内，一片歌舞升平。
　　先帝自十二年前平安京大火，便一直龙体欠安，终于在两年前病逝。三朝元老和左、右丞相共掌大权多年，才保得国家安定，百姓免于政变之灾。如今经过两年内阁无休止的辩论，总算达成一致，由大皇子景吾继承皇位，亲掌大权。今晚正是登基大典的庆宴。
　　葡萄美酒夜光杯摆满了所有的酒桌，丝竹之声不绝，钟磬之音不断。大殿最显眼之处，左、右丞相分坐两边。
　　左丞相一头银灰色长发披落肩头，在宫灯之下闪耀着凌厉的光泽，微风拂过，几缕发丝轻轻抚过他雪白的脸，隐约可见分明的棱角。只见他用纤长的左手轻轻端起桌上的酒樽，轻合双目，细细地品酌着，仿佛完全不受半点声响的喧扰。
　　右丞相那似绸缎般柔顺的普蓝色长发，被黑色丝带细致地束起，宫灯、绸帐、罗扇、衣袂的各种色彩在他英俊的脸庞下竟骤然失色。这人周身散发着亲切而温暖的气息，全不似左丞相那般拒人千里之外。此时，他正举着酒杯同身旁之人谈笑，儒雅之气让身后随侍的宫女们都懈怠其中。
　　这两位丞相貌似不过二十出头，正值风华正茂。然而两人却均已辅政将近十五年之久，且不论当政之时也不过小皇帝这么大，如此屈指一算，年岁也近四十了，怪不得两人都被奉为朝廷的“奇人”妙谈。
　　比左、右丞相更靠近皇帝的就只有三朝元老了，肖太师、洛太傅、源太政同坐一桌。别处正觥筹交错歌飞舞起，此处却是一壶清茶欣然对弈。原来，他们周围早由阴阳家布下了结界，阻隔了喧哗之声。也不怪，论年龄，这三位可高居新帝曾祖之辈；论地位，这三人威望更胜两位丞相。新帝不想管他们，朝中更管不得他们，故也就随他们所欲了。
　　坐在最高处的便是今天的主角，夙焉国的新国君，景吾。他的头发已在早晨大典上被国师“染”成了金黄色。说是“染”，实则是登记大典一个特有的仪式——由国师向天神祈愿，降神力于天子之上。如若所选之人当为天子，则金发为兆；否则，便毫无征兆。这是国君特有的颜色，是统治国家能力的认可，更是至高无上权力的象征。景吾头上戴着并不十分相称的冠帽，还有些稚嫩的眼睛里却透露出截然相反的成熟与威信。只见他右手一挥，全场音乐停止，舞者退下，大臣们都停止了谈话，放下了酒杯，目光齐聚殿上，连那三个老头儿也不例外。
　　“朕虽从今日起亲掌政权，但朕年不足双十，治国经验尚浅，对国家情况了解也非全面、今后有许多不明之处，仍需向三位元老、两位丞相以及众爱卿们多多请教，也望众臣能进尽忠言，多多指出朕的不是，以便改正。”语尽，又是右手一挥，一饮而尽。
　　“圣上英明！”只听见众臣异口同声，响彻整个殿堂，伴随着渐起的乐声，愈传愈远，惊起宫外一树燕雀。

　　一曲终，殿内突现一片出奇的寂静。
　　左丞相放下酒樽，微微睁开了眼睛，目光凌射四座，所有人不禁屏息凝视此方。然而，对面的右丞相却在此时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周遭的目光又转向了这边。只有左丞相闭起了眼睛，低下头，又开始独自斟酌起来。右丞相只是莞尔一笑，伸手击掌。似天籁般的音乐忽然响起，一群舞女簇拥而上。这次的曲调却是闻所未闻，清新秀丽又宛转悠扬。
　　随着右丞相落座，如夜莺般的女声响起，只闻其声，未见其人。所有人都停止了絮语，不敢打扰这仿佛被天神触碰过的声音和这仿佛被圣水浸滤过的曲调。婢女忘却了手头繁忙的差事，一个个停驻下来；有的大臣斟着酒竟忘了收手，美酒漫了一地；就连三位元老仿佛也听到了穿透结界的歌声，放下棋子，闭目倾听；小皇帝更是满意地不住点头……
　　歌声乍止，音乐也随之停下，又是一段寂静。只是不同之前，大家有了期待。
　　身着粉色衣裙的舞女似莲花绽放般四散开来，中间坐着的是一位白衣女子，白色的面纱遮住面容，只留一双灵动的眼眸，似能洞悉一切。淡紫色的长发一直垂到腰间，犹抱琵琶半遮面。
　　好一瞬，仍是一片寂静，只因场景太过美好，众人沉浸其中，竟不愿觉醒。
　　忽然，一阵掌声打破了长久的静谧。女子寻着声音来处，回眸望去，只见那来自坐在殿柱旁的一位少年。他一头墨色长发被高高束起，一柄宝剑未曾离身，可见是一名少年有成的武官。一双鹰隼一般英气的眼睛嵌在同样英气的脸上。他看到女子的双眸，只是相继一笑，足以迷倒后宫一众妃嫔。
　　掌声继续，继而是两个、三个、更多……殿里仿佛在瞬间沸腾了一般，掌声如雷，经久不息。
　　忽然，女子起身，将手中的琵琶交予前来的侍女，长袖一挥，音乐骤起，只是曲调变轻快不少。只见她长舒广袖，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宫灯骤然全部熄灭，充斥四周的不是黑暗，却是不知何时飞了一屋的萤火虫，映得白衣格外妩媚，在粉色的围绕下，宛如立于莲花之上的晒翅云鹤，优雅、脱俗。
　　萤光渐熄，婢女又重新点上宫灯。就在此时，万片花瓣从天而降撒了满屋，香飘四溢。

　　“好！”喝彩声此起彼伏，伴着更为热烈的掌声。
　　“哈，哈，哈，哈……简直太精彩了！”皇帝站起了身来，全场大臣也没有一个敢坐着的，“朔夜歌技和舞艺又进步了不少啊，多亏右丞相栽培有方！当赏，当赏啊！”
　　“不敢当，这只是先给圣上的薄薄贺礼，不足挂齿！”右丞相不失君子气度地回礼。
　　“欸，这可不能你说了算！”皇帝一笑，“朔夜，今天你可让朕和文武百官都长了眼。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
　　“朔夜别无所求，只要圣上廉明清正，了解百姓疾苦，修明政治，这就是给朔夜最好的赏赐！”女子缓缓开口，竟是纯净少女之音。
　　“好！朕允你了！众卿都坐吧。”皇上一坐，群臣也都纷纷坐下。
　　这一坐，下面便开始窃窃私语。
　　“朔夜，她就是朔夜啊！那个年纪轻轻便夺下平安京‘第一歌姬’头衔的朔夜啊！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这么说来，就是右丞相的掌上明珠，那个朔夜公主吗？”
　　“不会有错的，小皇帝刚才都说了，听说他们俩一起长大的，况且右丞相刚才都承认了，不会有错啦！”
　　……
　　一片喧哗声之中，只那位黑发少年若有所思。他微微一笑，似自言自语：“朔，夜……吗？”
　　然而他没有看见，殿中的朔夜也正悄悄看向他：“好熟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