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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触越(百恋歌 高杉) ...

  •   三、秋回
      6、触越(百恋歌高杉)
      他到底算什么?
      他又为了什么?
      答案真的重要吗?
      对晴彦来说从来都不是。
      他只想耗光他的一时之愿。
      烟雨濛濛、青山瓦黛、滴水檐下风铃乱,而他渡过秋雨的薄凉、偷过暂且的欢闲,为云欣喜、为光浅笑。帝珀曾用结成花的霜替他凉下过热的碗,也曾燃起炊烟来、唤他去往人群中。而玄锋咸淡了釜中羹汤、渡玉混杂了茶与酒、栖栊折下的果脱离枝丫的声音一直清脆。晴彦捧起一盏枇杷茶,云雾翻涌、心中微暖,口舌已渐渐不能品尝茶味,但炽热感一直都在,虽分不清到底是内还是外,但在四人招呼他时,总是抬头一个深笑,不论山雨如何,他都被触动着。
      渡玉踩着圆润雨痕来,不着斗笠,任烟水结成他发上的糖,晴彦不自觉笑出声来,引得人侧目,于是他便笑着装作滑头,笑嘻嘻里捻去渡玉发中的水珠,然后察觉雨水愈来愈大,大到自己浅了笑意,一望云空,自己也披上一衣凉澈。晴彦毫不在意地握了渡玉,只想和他一同去厨房“游玩”一番。
      “你出去!小兔崽子你是想炸死我们吗?”
      帝珀赶了晴彦出去,个把月来他的表现已将帝珀把厨房划为战争重地,严禁晴彦进入,晴彦干笑几下,讨着帝珀几分温和。
      “小珀,你就让我进去吧!我就看看,向大厨您学一点手艺,我保证远离锅具!”
      “哼!”
      帝珀冷哼过,却是拿着铁勺几步回到熊熊燃烧的柴火前,不再用厨具敲过晴彦的脑袋,晴彦随后蹿进。他望了一会儿灶火、把它们的跳动想象成风骚舞姿而痴痴笑出,受到帝珀的冷眼后自讨没趣,看栖栊笑得开心地择菜,渡玉接过并将它们切好扔到帝珀的方向,晴彦下意识去找玄锋的身影,但怔了一会儿,手指摸着矮木凳、对着雨做的帘子,不见人迹,却听到一声一声平稳的打铁声,晴彦一下就安心了。
      帝珀骂他一句,说他只知傻笑、什么都不会。
      而晴彦坐着、带动自己的木凳向前,手把住他们做饭的灶台,决定不去触帝珀的霉头,而是问渡玉。
      “小渡,为什么你做饭那么好吃?”
      渡玉若有所思停下整齐的刀落声,不久又响起,他眉目清冷、音也清冷、处事也冷,看起来总和家务事不和,但事实上与栖栊一同照顾晴彦时、那些都是他在做、反倒是旁边与同为植物的菜类厮杀正欢的栖栊,爱干爱不干,还不一定能做得好。
      “一切按计量和步骤方可。”
      “这算什么做菜!”
      帝珀颠过他手中的大锅,把菜腾空又接住,落下时与灶碰撞、笨重的锅发出很大噪音。晴彦摇起凳子,幸好原料和木匠工艺经得住他的折腾,没有散架,他有些失落地说:
      “我魄龄已经十四了!算得上半个成人,也该来让我练练吧!”
      “绝对不行/可!”
      二人一下惊喊。
      晴彦见他们反应,捧腹仰天大笑起来,却快笑出了泪花,但闭上的眼睛又“抿”了回去。
      烟色里又迷失了谁?
      “开饭啦!晴宝快来吃!”
      做事不多,但喊声最响的栖栊向晴彦递出筷子。
      “不,我先去叫小玄。”
      晴彦捧着一碗饭,他心里想着不能将筷插到饭里、把木筷平放在碗边,急急地在长廊上留下和雨声分明的足音。
      “小玄、小玄,吃饭了!”
      叼着半天鱼干的玄锋回头,然后盘腿而坐的他从身旁的锦袋翻出一条抛给晴彦,晴彦一蹦接住,咬下去,口腔里刺刺的。
      雨小或者距离短就懒得打伞的二人从庭院走过,晴彦爱走在前面,正好玄锋习惯在后,于是二人一前一后走着,晴彦一下能力提升、连带着身体成长,但依旧是个小孩,走得总要轻快些,玄锋咬开鱼肉不自觉一笑,就见前方有片水凼。
      “小心!”
      一把将晴彦拉住。
      玄锋发觉晴彦那一刹中猛烈抖过,他想询问,但他没说,而是试探着。
      “我牵着你吧,别蹦了,毕竟下雨。”
      “嗯。”
      看着玄锋的晴彦笑着,忍下被玄锋紧握处针扎的疼,不知道是八惧伏散的药粉还是他拒绝“饮食”而带来的剧烈疼痛。皮肤像是越来越薄、快要不存在,明明手脚是被寒冰所伤的麻、撕裂痛,而心肺是酸烧、是火灼,他呼吸一口,就呛入滚滚的高温浓烟,并一直将这种灼痛带到其他脏器里,但是他笑啊,就忘了痛。
      摸着没有含进嘴里的鱼尾,不知道为什么很开心。
      他牵着玄锋踩上了雨打不进的木板上,板下长丛连根花,一丛五朵,两株半开、两株全开,却夭折下一粒花苞,应是太年幼了,花苞过轻的生命被雨的涟漪逐远,落到晴彦看不见的泥色里。
      “大家,吃饭啦!”
      他开心喊着,已全失了味道,但他相信是甜的,就像一杯白水,细细留于口中,便是白糖消融的甘甜。
      甜味定是存在的。
      “你们怎么不吃?”
      这样不香啊……
      晴彦凝住笑意,筷子不敢再动。
      “蠢货!这么咸!怎么吃?是不是你又对锅做了什么!”
      晴彦短暂哑然后想接话,却被玄锋夺过。
      “我放了点儿盐,你们不嫌太淡吗?”
      “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不让你进厨房啊!你这个重口味!你不会单独放自己碗里吗?”
      帝珀吼着玄锋,玄锋在毫无歉意地道歉后添油加醋。
      “真的太淡了。”
      “对啊!上次我吃小玄的家乡菜,我觉得挺好,但你们都辣得直喝水!”
      “你以为谁是你吗?笑脸白痴!你能吃的都吃!不能吃的你也要去试着吃!”
      晴彦被驳得干笑,他埋着头刨了几口饭,感觉有视线传来,不知道是谁,但是不想抬头、也不想去面对。
      阿殊,我是个烂演者。
      这不怪你。
      殷殊的声音传来,晴彦却想哭,伤口太疼了,摔伤了好久的膝盖也不见好,一下一下地钝痛只好慢慢恢复,晴彦这才知道常人的感受,然后察觉自己的不同,但没什么好开心的。
      他的筷子不知第几次擦着碗的内壁,不发出声响,也许是为了突显雨声?假笑几下,却挤不出更多,只好将习惯留在表情里,食之无味、如同嚼蜡。
      突然中渡玉的银镜弹出,突然中道观的哪一处发生坍塌,突然中不知是谁翻了碗、又溅起几滴滚烫的汁水。
      “小心!”
      他只看见帝珀执剑站在面前,而自己还处于呆愣中。
      帝珀迅速生出一堵冰墙,玄锋叫着晴彦跑,然后晴彦回首一望帝珀跟来后随着跑去后门,他听见背后冰墙破裂的声音、也听见无数虫的嘶鸣。
      擦着耳朵飞来一只,被帝珀一个冰刃刺死。
      “小子!拿出你的实力啊!”
      “嗯!”
      晴彦奋力跑着,往后扔出涡流,水花爆出的瞬间施法成功,但晴彦清晰感受到一刻的失力,就像自己的“魄”要消失了。
      “你别和我一样啊……”
      帝珀那句低低的哀求还在耳边,晴彦咬牙知道一直以来帝珀是什么意思,他腿下一停,密密麻麻的虫群固然可怕,但晴彦在虫群冲起的气浪里学着帝珀桀骜一笑,帝珀跑过他的瞬间错然看来,然后帝珀也急急提剑停住、然后晴彦向前伸手。
      于水无形、于情有感。
      一个花火间他再次掀起崩山巨浪、笑意间恢复他的本样,仅仅是淡然的,激流却轰轰烈烈,冲逝了恶虫、讨厌的尖叫声、还有地上的泥色、以及一朵白花,是花苞在狂浪中开出的模样。晴彦又开始发出淡雅蓝光,但没有点起阴天里的亮,而是转瞬即逝的黯淡,就像那粒被迫绽放的幼花,盛开中分崩离析。
      帝珀怔住。
      所幸方寸间只剩你我,只剩他与晴彦,虫子都不见了。
      雨水像是被晴彦用尽,一时间干得可怕,隆隆雷鸣又预示着什么。
      “笨蛋!”
      帝珀毫不犹豫地打向晴彦的头。
      “要是没打赢怎么办!我不是教过你最佳进攻时间吗?”
      “哈哈……”
      晴彦摸着头硬生生笑了,他接受帝珀的骂,也关心起其他人来。
      “早跑了!他们先去莲台那边,你不是知道那边有阵法吗?”
      “情急忘了嘛……”
      “笨蛋!还不快走!”
      “嗯!”
      看见帝珀的眼睛,不再仰视,晴彦才后知后觉中发现自己变化了这么多。
      而晴彦抬起后脚的瞬间,地面破裂,乌泱泱的虫兵冲出,绺成占满晴彦视线的百足巨蛇。他想再召出水源冲净所有挡在眼前的阴霾,但他的源泉干涸了,“魄”去了哪里,溟溟雨色般,只榨出一点。慌乱中他张大了瞳,不敢去听帝珀的呼喊,只保持那个姿势。噗嗤,心脏被刺破,却不是虫,而是他自己,心脏扼杀了自己,从身体里生出了无数黑色荆棘缠绕着他,盖到他的脸上,不让他看见存有希望的天空,翅膀被束缚着、无法飞,脚被扣住着、无法乘风。他大口大口抢夺空气,就像那天噩梦一样,想掀翻抛开盖在自己面上的重重厚被,捧住一点点氧,但是他倒了,在帝珀不解的目光里。
      “可恶!”
      帝珀也慌了,无法看见的藤蔓、无法察觉的尖刺,只有晴彦能懂。帝珀剑剑杀伐,不断斩杀着面前的龙虫。
      “可恶!”
      可恶!可恶!可恶!
      杀不尽,赶不决,而晴彦的状态更让他害怕。
      “这算什么啊!”
      他对着百足恨恨着,这个蜈蚣、蛇、山羊、肉瘤捏在一起的东西算什么!晴彦的倒下又算什么!
      “你不是很强吗!”
      帝珀几剑斩下,拍起冰山数座,肉虫却从冰里透出,它的黑黄色让帝珀厌恶、它的弱点难寻让帝珀厌恶、更厌恶的是!它的目标是晴彦!
      “站起来,跑啊!”
      他再替晴彦挡下一尾攻击,黑蛆似的尾巴闪过,抵着帝珀的寒阳剑洒出黑色血液落了帝珀一脸。
      “笨蛋!”
      情急之中他又骂着晴彦。
      “怪物!吃这招吧!”
      晴彦的手指动了一下,他透过棘刺看见帝珀在光中的重影。
      一座通天塔,冲破层层黑暗,以它所在的大圆之中,刻刻冻结、刻刻冰封,不依不饶,决不许!再靠近一步!
      帝珀“哈哈哈”地狂笑起来,“噗”地又吐出一柱鲜血,他疲惫着却还挂着笑,全身肌肉剧烈张弛,他一擦嘴边的血迹。
      “小子,咱们走。”
      他对晴彦说。
      然后将他背起。
      晴彦终于舒服一阵,他找回自己零零碎碎的神智,顺着力气趴在帝珀背上,还喘不过气,饥饿感铺天盖地而来,他看着帝珀的颈子猛喘粗气,自己想给自己一个掌掴,帝珀明明这么累……是他,是他害帝珀这般模样,关键时刻竟一点用也没有,而他现在,居然只想暴露自己的獠牙,然后一饮血肉的腥臊。
      他颤抖着,然后对着脑海中的声音说:
      “请阻止我。”
      心脏的疼痛一下猛烈,晴彦颤抖着更加猛烈,忍不住瑟缩,他在笑,但也哭了,眼泪打在帝珀的脖子上。
      他想,现在,他的这颗心里,一定全是荆棘。
      不自觉嗤笑自己。
      “你们没事吧?”
      玄锋的声音传来,一路颠簸不知到了哪儿?晴彦眼中的世界不论人还是物都分离成模糊的圆,一重一重叠加在阴霭下,彼此的边界昏花、相互渗透、晕染出有些好看却说不出名字的雨下颜色。停在他被破出冰花的琉璃墙旁,晴彦被放在冰冷的未知物体前、无力靠着,扯着心口前的厚实布料,喘息中察觉一袭黑影靠近、还有边缘重复的白色尖锐模样。
      原来在莲台啊。
      “咳!”
      本来是摸着后脖的帝珀忽然心肺一股抽搐。
      触目惊心地红飞过眼前,然后白色身影渐渐能被看清是在捂着胸口、满面痛苦。白也不是纯粹的白,本来就带着阳光且高傲的金色,现在领口又是一滩鲜血,他却熟悉地擦去血液、熟悉地一挥手、熟悉地提着剑。
      “去看那小鬼,我没事,他情况不太好!”
      而晴彦胸腔中荆棘恶蔓横生,穿刺了他的手,看着玄锋快要靠近,焚烧感中他急急呼吸、猛咳几声。
      “别过来!”
      成功让玄锋怔住,迟疑了快要伸出的手,晴彦蓝色的眼睛里在凌乱头发草草地掩盖下闪过深红,他盯住灰天,低低笑起来,吸进口中的空气划过獠牙让异常愈发明显。
      “即使成为我也不后悔吗?”
      晴彦不懂啊……
      不懂这种发问有何意义。但他一把按住向玄锋延伸而出的荆棘,手被扎得生疼,在别人眼中手莫名出现空洞,可见模糊的肉、然后鲜血流淌。
      “快走!别管我!”
      “你这家伙说不管就不管啊!我们!不是一个队的吗!”
      帝珀差点冲出,玄锋将他拦着。
      “可恶!板砖脸你干什么!没看见这家伙状态很糟吗?”
      “你过去才是最糟的情况!”
      玄锋向帝珀吼着。
      “你不能相信一下晴彦吗!你好好看看他的情况!”
      他的情况……
      狼狈的一塌糊涂、捂住心脏瑟瑟发抖、冷汗不停地流、然后在虚弱状态下被迫兽化,生长出的龙角和龙耳却是夹杂了黑。他的眼睛!左眼的竖瞳中渗出浑浊的红。
      “瘴”化……
      要怎么对付“瘴”……帝珀脑中突然有些空白,他不经意间摸着自己的寒阳剑,剑柄的纹路在指腹留下细微粗糙感,加上辨化符的寒阳发出剑鸣,然后帝珀僵硬中看见自己手下泛出寒光的剑。
      遇“瘴”则杀……
      “渡玉呢?栖栊呢?那些家伙不是他的看护人吗?他们是试者医者啊!快让他们想点办法啊!”
      “你先冷静一点,他们在举行阵法,分不出时间!”
      “可恶!我很冷静!你先去阵法那边!替换一个人出来,我在这里看着他!”
      “嗯!”
      玄锋,走远了……
      他抓住的荆棘还在,缓慢在莲台边缘生长,晴彦疲惫地笑着,看着帝珀。
      “小珀,你快走……”
      “走什么!你还在这里要死不活。啧!稍微等一会儿……我在这里守好,一会马上就有人来!”
      “小珀,赶紧走,虫子……”
      “闭嘴,我还要等你好完亲自给我解释!”
      “小珀……”
      他一直都义无反顾地挡在面前,提着鸣声不断的剑,声音越来越大,汗滴流过他的额角,而帝珀紧张的望着他们逃来的方向,一柱冰塔发出巨大咔嚓声,然后腰斩,倒塌下无数蠕虫争着爬出,踏碎了寒冰。帝珀向后退一步,将剑比在面前,正对着还无动作的百足龙蛇,它身上的坚冰冒出白烟,先是口器的地方碎开,虫子大张重齿獠牙,向天一声嘶喊,然后帝珀建起的冰塔荡然无存,涌出的黑色蠕虫将百足龙蛇包住。帝珀深呼出一口气,然后对晴彦一笑,张开仅两米,但最为坚硬的冰。
      “放心吧,等会儿就好了。”
      帝珀在笑,拿着寒阳剑散出浓浓寒烟白气。
      晴彦吃痛地倒在地上,不断拍打向前的荆棘,它们快爬到冰旁,不对啊……他想告诉帝珀、喉咙却被尖刺捅穿,非常地痛、真的非常的痛,但他还靠手不断抓住更多的尖刺藤蔓,手臂都跟着一起模糊,汗水比眼泪流地还凶,他用风都能钻进的嗓子发出不连续的“嘶嗬”声,从没好的膝盖跪在地上干脆烂成一滩软泥。
      危险的是我啊……
      再生!
      寒冰!
      共同的心愿响起,不管天是不是灰的,不管大雨会不会下,他们都看着一个方向。
      帝珀覆上薄霜的刀正对张牙舞爪的龙蛇,情急之中还为不远处银白光闪个不停的莲台中心渡上一层泛出金光的结界。他的剑最终还是撞上了龙蛇,冲着尖刃散成无数蠕虫,无效攻击,但帝珀已不能再次放出冰塔,明明能拖一个月的法术、想不到只起效了一会儿……帝珀自嘲着,却一眼再看向晴彦,冰罩里他似乎向自己伸出了手,于是还满身血渍的帝珀放心一笑。
      神啊……
      若你真的存在,请让这个冰罩一直坚固吧……
      那个家伙……
      “不要!”
      晴彦伸手奋力喊出。
      “为什么啊……没有必要啊……这么短暂,为什么……还要坚持到这步?”
      还要……救我!
      眼泪终于忍耐不住,急流,帝珀却在龙蛇分化出的血盆大口前回眸一笑。
      “笨蛋,不是说过吗?我们是一队啊!”
      他敢于去直视层层利齿的血口,敢于挡在前方,然后说:
      “队友,不就是要相互扶持吗?”
      晴彦哭中一笑。
      “殷殊……听到了吗?”
      神明听不见的国度里,帝珀祈愿的坚冰被分成两条的龙蛇一个扫尾破开,晴彦却哭笑不堪,不再知应作出如何表情,但他覆盖黑与血色的身躯拄着荆棘站起,他的腿无法承力,他的手无法举起。
      那就让荆棘替我举起!
      以荆棘之力,刺痛中猛然冲向前方,血迹淌了一地,是黑红。
      然后晴彦在帝珀错愕中露出相似的笑。
      “那……我也要护好我的朋友啊。”
      “晴彦!”
      龙蛇始终是冲晴彦而来,他双手被咬住,这一刻帝珀终于看见他的荆棘,看见晴彦内心的空洞、看见他不完整的心脏、看见无数从中蔓延横生的尖刺……这该有多痛?帝珀不得而知,但晴彦流出污血的嘴向上扬,他冲他一笑,然后说:
      “殷殊。”
      黑红色满天浓雾冲出,帝珀知道这也是“瘴”,但他无力再战,手口都被封住、寒冰被浓黑包裹住锋芒,不知从哪儿伸出的一双双手将他困住,然后拉往深红的泥潭,帝珀清楚他不会有事,清楚他自己不会死,但是他不甘心!他含泪地想,他脑中浮现张张往昔的画面,是他在大瑶、被笑过、被打骂过,也曾咆哮着愤怒地哭过。他不甘心啊……在三班,在五十五区也曾难受着的晴彦。
      他不是已经到一区了吗?
      他不是已经找到同伴了吗?
      他不是不再哭泣了吗?
      他……好不容易被拯救了啊……
      事到最后,已经不清楚是在问谁,是在说谁,但帝珀在不断地下陷中泪湿衣裳。
      他希望,那孩子一直幸福啊……
      就算仅仅出于自己的私心……
      ……为什么?
      晴彦露出帝珀曾对自己露过的笑。
      “小珀,快跑啊……”
      一下子荆棘刺伤了满城,无法解释的,那一刻荆棘刺透了晴彦,也刺伤了巨虫,它们撕扭着,不放利齿中发出尖锐鸣叫,血泊中晴彦的笑淡淡的,意味不明,然后帝珀哭着不断挣扎、想要脱离黑红。
      “晴彦!”
      晴彦……
      晴彦
      知道吗?疼得多了,就麻木了。
      “即使……成为我也不后悔?”
      被巨虫一口吞下后是另一个世界……
      一张眼部淌血的笑脸面具突然冲到面前,空洞的黑圈是它的眼,它问着,盯着“晴彦”,面具后头发丝一样的修长身体在风里飘动,得不到答案,“晴彦”心惊有余,它却像被抽回一般,延伸到远方的身躯突然被随意甩动,面具深黑的眼部中两点深红注视着“晴彦”,风筝收回般的,它渐渐被抽离到远方。
      “晴彦”摸着心口,喘匀了气,开始打量起四周。
      /“……小珀?”/
      /“小玄?”/
      /“小渡?”/
      /“阿栊?”/
      /“…….阿殊?”/
      偌大的浅草绿空间中只剩自己的回音不断残响,移动几步,空落的靴底啪嗒足够寂寥,让“晴彦”不敢再走,他死了?不清楚……但指尖很冷,也感受不到热血在皮肤下涌动,唯一的触感是心脏、还存留些许的刺痛和酸胀。不知道为何总想要去看天空,上面是白,看起来像一个出口,被人一拳打碎又自己撕裂收回边缘、无法再次填补。“晴彦”伸出手想去触碰天空,他知道不能,因此他打开炽衣羽,但一声风啸后他背后的羽翼随风而散,而他麻木中生硬地往后一看,余下苍白的骨。不想放弃天空,即使知道自己飞不动,也依旧要伸出手。
      天空的空白中慢慢飘下一抹莹白,于是“晴彦”伸出手去接,一朵芦花渐渐安稳在他的掌心,是温暖的,“晴彦”还不及往自己心口处送入,他的芦花就纷飞而散,作为他曾捏造而出的琉璃碎片,扎入他自己的胸腔中、再缓缓没入。
      一条琉璃碎成的路引开在自己面前。
      晴彦……
      晴彦……
      /请等等……/
      /马上就来……/
      拖着缓慢的步子、用着疲累的目光一步步走向声音源。
      “晴彦!”
      忽而间就被掀起的淡绿色树液冲走,“晴彦”第一次知道原来这就是自己攻击方式的打击感,被卷席、被覆盖,而这一刻又什么都不用想,只是任凭自己放空,然后在水流中失重,被拖着走。水看似软弱,实则很难脱离它的桎梏,“晴彦”深深呼吸中,他耳后的腮悄然打开,然后这个空间全是树液,留在唇上的滋味是先苦后甜,困倦到快被累哭,但是那个缺口……“晴彦”还能看见它的白,脚上好像被水藻缠着,但是、但是……水里是他的主场不是吗?
      晴彦啊……
      晴彦……
      /我在啊……/
      先被荆棘所伤,又被水中的丝线锁缠。
      “即使……成为我也没关系?”
      在说什么啊……
      他啊,只是想到达那个彼方……
      “晴彦!”
      /……嗯。/
      游离到空间顶部,一跃而上,微凉中却能重新感受到自己的体温、感受到自己还好好活着,他伸着手脱离碧绿的树海,面前再次是模糊的圈圈点点,但他记得那白、记得那琥珀般的金色……帝珀啊……心里念着他的名字,想要触碰。
      滴……
      一枚水落于尘海。
      当视野逐渐清晰,当“晴彦”伸出的手像无形的水穿过另一个人,他不知所措地停下,回头一望,看见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帝珀。还是选择走到他面前,从仰视到平视、再从平视到俯视,帝珀像被缩小了很多号,但看见他的神情、看到他瞳仁中那种勇气和率然,“晴彦”就知道,他是帝珀。
      /帝珀……/
      “……晴彦,快点去南边!别呆了……”
      “晴彦”顺着帝珀的视线看去,是栖栊……他没有用丝绸遮住自己的眼,而“晴彦”看着他眼里的碧绿,像是盛夏从下而上看去的树荫,但“晴彦”迷惘着,这里不止有三人,栖栊、帝珀、晴彦……
      他就在这里……
      可帝珀看到的,栖栊呼喊的,不是他……
      那个人也是与帝珀一样的孩童模样,眼睛要更狭长上挑、左眼角下有泪痣。
      /“……殷殊。”/
      “晴彦”这么喊着,他的声音也没有传达,没人看见、没人发现。
      “好啦!晴彦,快去。”
      栖栊推着那人,嘴上带笑,于是长得像殷殊的晴彦与帝珀最后相望一眼,一个向北、一个向南,一个坚定不移、一个不断踟躇,渐渐的栖栊也轻笑一声,然后远离此地,唯有“晴彦”还站在原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有些陌生,但分明还是自己的。
      “他”,还在啊……
      ……殷殊?
      ……晴彦?
      ……我们?
      一下子想起了什么,又忘记了什么。
      他害怕无法证明自己的存在,在为难之中,帝珀越走走快、晴彦越走越慢,白发的小孩一个回头,欲言又止的话、闪烁不定的眼神、还有一张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表情的脸。心脏倏忽间抽痛。
      /……等等!/
      他想去知道,他遗失了什么,又改变了什么。“晴彦”追逐着自己,在对方故意缓慢的步子中,他轻松就追上,差点去拍那人的肩头,但是没有。他并不是思虑到自己会再次穿过,而是心中有个感觉,告诉他别去这么做,只会让自己更失落。因此“晴彦”放下自己的手,慢下步子跟着小孩,观察他的小动作,又看他和自己有哪里不一样。
      气质。
      容貌。
      习惯。
      他也被唤着“晴彦”,但真名只有一个,每个人的都不一样,而他与他同行,相同的古语发音、相同的认识的人,那到底又是为了什么,一张殷殊的脸,变成了他今天的面孔。又是为了什么,这个晴彦没有笑容。
      “晴彦”故意走到前面的一端距离,蹲下来捧着脸观察小孩,他修长秘籍的睫毛挡不住蓝色眼睛里的波涛,他和自己不一样,他虽做不出表情,但全是困惑、不舍、不愿,不像自己,随随便便就理所当然。
      他在害怕着。
      他其实不想离开。
      但他还是听着栖栊的话走了,毕竟他有任务,而帝珀也走得干干脆脆。
      帝珀没有回过头,是他一停一留,总想说点什么。
      “晴彦”有些茫然,他跟着小孩不断走,他们一直在树林里前进,眼见穿梭树林的光一点点黯淡、却又更深沉,积淀成更为浓厚想要留下存在的颜色,晴彦踩着树枝、面无表情却温和拂开遮挡的树枝,而“晴彦”在他放下的一刹那被林间声响惊讶,然后接受自己可以随意穿过的现实。
      “晴彦”开始不是滋味起来,他看见小孩手上的划痕恢复又不断出现,反反复复,明明在害怕,却不知道自己哪里可以去,因此只好往约定的地点。直到遇见玄锋,他怅然地坐在树枝上,晴彦看了好久,看到玄锋忍不住盯他。
      “你是谁?”
      玄锋在眨过眼后并没有回答。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叫晴彦,父亲是栖栊,他让我镇守南方领域,我还有个弟弟叫帝珀,他要去北方。”
      “晴彦”从来都不知道,他和帝珀还有血缘关系,也不知道,自己竟然是栖栊的亲身骨肉,然后帝珀是大瑶皇子,也就是说,栖栊其实是大瑶君主?
      “你……是他的新作品吗?”
      树上的玄锋终于开口,他也年幼了好多,但声线还是低于同龄人。
      “……新作品?”
      “那个男人总会用母树的果实培育新的生命,然后再凭自己喜好随意分配。你说你要去南方,是做错了什么事吗?”
      “不,不是,是因为父亲说南方出现了一种虫子,叫做‘瘴’,他让我去察看情况。”
      玄锋了然后收回自己的视线,自顾自看起风景来。
      “你怎么了,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你走吧。”
      玄锋将细树枝折断,扔到晴彦面前,晴彦注视它的落下,然后抬头。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你不用知道。”
      “为什么?我走了这么久,才看见你一个人,我想和你说会儿话。”
      “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说的。”
      “你可以和我聊一些我出生前不知的事!”
      “我不想和你说话……”
      “为什么?”
      “你的问题太多了。”
      晴彦冷着一张脸在森林中打转,他想走有不敢,最后还是停在有玄锋的那颗树下。
      “我胆子很小,晚上就快到了,天会黑,也很凉,一个人会害怕,你可以陪我去南方吗?”
      看着小孩面无表情却说着直白的话,“晴彦”失笑,自己是这个样子的吗?
      “不要。”
      “可是我不想一个人!请你陪我!”
      “……我的‘魄’是雷和暗,都是些不好的东西,你不会想要我跟过来的。”
      “我的是水,我觉得没问题!”
      “一个人,就这么怕吗?”
      “一个人!会不知道怎么办!”
      “晴彦”被晴彦的话戳中心房,树上的玄锋也安静,他既有星海也有秋红的眼睛沉凝着白昼悄悄流逝的余光,一个人,会不知所措,会害怕,会觉得自己有好多好多奇思妙想、能构造很多很多精美绝伦的世界、可以将它们画出来……唱出来、但是没有有人可以听、也没有人可以去理解。
      就算有些时候自己对自己说:“我自己懂就好了。”但是还是知道,自己也不明白什么,反而想天地就突然崩出一个人,他/她或许与你不同,但了解你的全部、了解你的好与坏,,可以做到无话不说,然后走遍所有荒芜又盎然生机的景色。
      玄锋在披起白雾纱的深林里一如既往地安静着,时间就同芦花般随风向远,而透过密林的缝隙,看到不是泪水昏花之景、也没有刺伤心脏的荆棘,而是玄锋眼里那般明亮又神秘的繁星,点亮了夜、又绚烂了这个结出果实的秋天。
      “夜晚不可怕,黑天也不可怕,天凉也不可怕。你说你怕这些,而我却怕光亮的白日之下,我在这热闹的树林找不到去处。要我跟你走可以,但我要事先告诉你我的特性。我和你一样,是栖栊培育的果实,但我是缺陷的第一代,我的寿命很短,我会依赖于陪伴者的生命力延长自己的性命,使其达到和对方同步。若我和你去,你能否接受我半路的死亡、还是接下来你的生命里一直被我缠着?”
      “你说……你会死?你不害怕吗?你还没有好好看完这个世界……”
      玄锋却一笑。
      “世界哪里看得完,我像现在这样慢慢消失也很好。”
      “不是!”
      晴彦眼神很坚决。
      “那你来汲取我的生命吧!我的恢复力很快,‘魄’也多到用不完,你延长性命好好活下去,作为交换一直陪我去南方,怎样?”
      “我本来就要一直靠近才能达到目的……”
      “那……岂不是刚刚好?”
      “你这个人……对谁都是这样吗?这样下去,你出了森林会遇上许多麻烦。”
      “不,不是,而是我感觉你并不坏,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贬低自己的雷和暗,我觉得它们都非常厉害。并且,我相信我们能好好相处。”
      “……何以见得?”
      “坏的人说不出那些话!我能感觉到!”
      晴彦拍着胸脯说。
      “我们是一样的!”
      “小鬼……我其实不太喜欢被忽略,我跟上来之后,你不可以反悔……”
      “没问题!”
      他认真的模样让“晴彦”捂住自己的心,当和缩小的自己相遇后,他忽而有些羞愧、觉得相形见绌,他算什么?他是那种故意从暗处露了一半的光,是躲在虚拟面具下的丑恶魂灵,但是他,但是晴彦,明明不会笑,却可以直接说出内心的想法,毫无顾忌的、毫不犹豫的,直接像纯真的白阳。他们的距离到底在哪里?说不出来啊……似懂非懂,“晴彦”的心脏跳动着,却带着生涩的疼,他想着殷殊问他的话。
      “即使……变成我也无所谓?”
      相同的脸、不同的脸。
      殷殊,晴彦,“晴彦”?
      这一切……到底因为什么而变化?
      “晴彦”被迫成为一个看客,不再去参与这些故事,不再去同记忆中的人交谈,全世界似乎将他遗忘。他在密林凉下的深幽中、他又在月光里、在玄锋微微一笑中给晴彦讲过的一个个故事里。
      他不再是晴彦。
      这里的晴彦是那个有着殷殊脸而又在一天天成长的小孩。
      而他,只是个停留于十四岁那年,谁都寻不了的虚影。
      他是一个象征,是“晴彦”。
      于一个晴阳中转瞬的静好。
      他真希望能在深暗中被发现,不想做潜泥的鱼,只想飞到高高的青空,大张自己的翅膀,向所有人彰显自己活过,并且能让大家一起好好活下去……但他是无色的,被别人讥笑忘记了自己颜色的雪都拥有干净的白,而他透明的还活着,他幻象里的墙都是琉璃色,而他自己呢?透过琉璃的彩光,世界在他眼里愈发美好,他却无论如何,也走不到琉璃之外。
      他曾用手接过冷雨,不想让冰冷惊扰了两个小孩子,但是雨水无情透过,打在晴彦的发上,分明自己也会感受冷热、也会感受疼苦,却偏偏无法替他们承受一点点,“晴彦”更难过了,他希望有一个故事,里面能有他。“晴彦”蜷在芭蕉下,雨水不停下,他脚下一片湿滑,不远处玄锋和晴彦激烈对话,看到一颗石子在大雨中被打得噼啪,他木然一会儿后伸手替石子挡雨,虽然无用,但会开心些。然后看玄锋走来,以为要做什么,却是玄锋在看不见他中折了他头顶的芭蕉叶,与晴彦一同遮住漫天大雨,两人在风雨中无阻前行,“晴彦”默视他们的背影,突然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追上去。
      但他还是会追上,绝对会追上……
      在狂风暴雨的洗礼中,他冒着冷然而上,虚化的衣服不被打湿,但冷,“晴彦”追着,又不敢追,怕跑得太快,一个猛冲冲到玄锋晴彦面前,自己却说不出什么,他们也如透过空气般径直走过,于是他慢了步子,跟在他们的影子后,独自面对瓢泼大雨。
      再一次看向天空。
      天空到底给了他什么?
      “晴彦”以为会这样一直下去,忘了自己理由地当这个世界的幽灵,看着别人的欢闹傻笑下去,但是日复一日,风云倏忽间轻易变动,在这个世界的晴彦与玄锋在南方接受指令的调查、与“瘴”对抗的日常中,栖栊终于叫他回去。
      然后“晴彦”看到最初的渡玉——鹤清,看到故事的开篇。
      一切都开始激烈又奇怪起来。
      他很是稚嫩的模样,脸上带着青涩又腼腆的笑,说是自己的家族按照母树分支的指引预算出将会有一场关于“瘴”的万世浩劫,而唯一能拯救众人的只有晴彦,只有他可以全身而退地在一个暴雨天打败“瘴”,于是其他族人为晴彦铺好路,而鹤清前来寻找他。
      栖栊一开始并不相信,甚至在介绍时还为两名儿子用了假名,但他自己不用,凭他的实力就算是被人知道真名也威胁不到什么。
      “大儿子姜斋和,二儿子姜未寒。”
      前为晴彦、后为帝珀。
      栖栊看到玄锋时还一愣,因为他没有叫玄锋来,也不会想到这个孩子再次出现到自己面前,因为厌恶雷引起了森林的火、厌恶暗腐蚀了植物的根,便很少再唤他,久而久之,这个孩子自己消失了。没能想到被晴彦捡了去,也没有为他准备现实用的姓名。
      玄锋被晴彦牵着,那个时候晴彦的手紧了一下,而玄锋替栖栊说。
      “没事,不用介绍我,我不重要。”
      鹤清安静过一会儿,开始笑着说:
      “我知道你们的真名,晴彦、帝珀、玄锋,这都是我预知看到的画面。”
      “那你怎么不说自己的真名?”
      被栖栊逼问着,鹤清有些尴尬,他摸着后脑勺说:
      “我的实力没有到拥有真名的地步,我现在只有鹤清这一个名字。”
      他开始介绍起预知的原理来,他们一族能窥探天机,他说所有人的命运一起看像是一座星盘,而每一个人的未来是一颗树,树上有主干,也有分支,他们鹤族找到了化解“瘴”危机的最亮之星,找到晴彦的存在,也看见他的“未来”。并且,鹤清自己也终于可以查看大的命运点,看见成年的晴彦果然在暴风雨中击散满天的“瘴”气,在雨水中一笑,天空退开阴霾,泛出白光来。他说他知道他们的真名,也是自己看了一个小点的缘故。
      栖栊半信半疑,受到母树命令后,让鹤清留在森林中。
      那个时候的晴彦笑得很开心。
      因为他虽有去南边的任务,但实际上处理“瘴”都是玄锋,他的能力很鸡肋,“水魄”多到用不完,却无法做到实际攻击,当蓝色水球包裹住队友之后,他能做的仅是代替着承受伤痛、或者许下不知道有没有用的祝福。渐渐的是晴彦看着玄锋白昼时放出惊雷、夜里又可以使出暗影,同时玄锋警惕性又高于自己,明明夜晚才是玄锋的时间,白天却在晴彦的不注意中抓住进攻的“瘴”。那时的晴彦站在城门下,扶着灰白的石墙,强光显得他所在的地方太过暗哑,而他眼眸中不知闪过何种情绪,他只是目睹一切,然后双手握住、祝福玄锋的成功。是他一开始就沾了玄锋的光……怀着这种心情,他当然不会希望玄锋受伤,好让自己有出场的机会,即使每一次晴彦都会站出替他包容苦痛,他也只是说那是治疗,默默承受好消减自己的无能感,反正这种时说了也没什么好处,他不希望让玄锋多想……“晴彦”看见晴彦常常坐在城墙上,像自己一样望着飞鸟展开双翼,似乎快要脱离到远方,轻松般、一跃而上、渐行渐远。
      但他闭上眼睛时,流光经过,而睫毛轻轻颤动,“晴彦”想,他们都做着一个远去的梦。
      直至今日也一样,晴彦他笑不出来,栖栊说过那是他面部有些缺陷,无法做出表情,那晴彦便努力弥补,不会笑了,就用双眸传递更真挚的情感,与你对视时,告诉你他有多在意,言语也越发直白,近乎到直接将心脏捧于面前,拿给别人看。曝光于烈日中,灼热中内外都一样,他在密林中,他在玄锋爱待的树上。
      玄锋为自己没被赋予名字而失落,那么他就找来最全的字典,为他找出最符合的形容。
      “小玄,‘微生辰华’怎么样?”
      “……为什么是这个名字?”
      “‘微生’是我看过的一本书里的主角,我很喜欢他。”
      “……他是怎样的人?”
      他没有表情,但他的招子特别亮,语气也格外轻快。
      “一个非常帅气的人!”
      玄锋轻轻笑起来,与晴彦坐在树枝上也忍不住摇晃起腿部,晴彦看得很认真。
      “小玄,请多笑一下!”
      “为什么?”
      “……嗯,因为我自己笑不出,所以我喜欢看别人笑,因为那样,我也开心到快要笑起来。而且小玄你平时都不爱笑,除非我挠你痒痒,明明你笑起来超好看的!”
      玄锋将手覆在晴彦手背上,移开晴彦让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话。
      “……还请继续说‘辰华’的意思吧,我想知道。”
      “这还不简单!因为你眼里有最漂亮的星辰啊!”
      “是吗?”
      明知故问。
      “当然,辰华、辰华、辰华!”
      “……你还是叫我真名吧,这种特意取的名字,我突然有点不习惯……”
      “小玄害羞了?”
      玄锋低着头用胳膊肘撞晴彦。
      “晴彦”却在树下,浅浅笑着,忽而周围光景开始不真切,他的身形透明扭曲起来,“晴彦”再次看到自己的掌心,然后抬头迷茫着。他又突然站在晴彦面前,但是背景变换,头部昏痛,晴彦和玄锋靠着白色的墙,晴彦离得门更近,里面是帝珀、栖栊、鹤清,在谈论着他。
      一切太奇怪了……
      “那孩子性格很怪,但是他的‘水之魄’养活了很多植物,平时也听话,只是有些过度积极,不过总而言之,这个孩子我还是很喜欢的。”
      “这家伙第一次见面就盯着我看,有任务也不急着走,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但他每年聚会时都会送我很多礼物,有好几次都只在暗处看、想搭话又怕打扰到我,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又蠢得很,跟在他的木头脸侍卫后面到处跑,分不清谁才是主子。哼……不过我说不上讨厌他。”
      “我倒是觉得他晴彦是个温柔的人,虽然第一眼看起来容易让别人误会,但那不是他可以决定的,没有表情这种事让他也很痛苦,晴彦他……和我想象的救世主一样,很好,非常的好。”
      光是这么听着,晴彦就高兴到快要手舞足蹈,玄锋和“晴彦”都能看见他眼里盛不下的幸福感,然后玄锋拉起晴彦跑过长长的走廊,声响一定也惊动房里的三人,但是“晴彦”还停在门口,看着他们无声微笑着,从不打扰。
      “我也觉得你好,总是鼓励我继续向前,多谢……”
      “晴彦”跟随他们到阁楼顶层时,玄锋正说着这句话,而晴彦那张淡出水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表情,终于和“晴彦”重合,他们做着那个眼中带泪,嘴角却慢慢上扬,虽还是有些生硬、还是很青涩,他却抽噎中在阳光里宣布自己的心情。
      “都太温柔了啊……我身边每一个人都好温柔,这样我怎么嫉妒的下去。笨蛋小玄,我呢……我这种人,其实根本没有你们说的那没好,我能力很弱,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完成你们说的预言,我胆小、又优柔寡断,有好多话想说又不敢说,判断力和反应力都不如你们。但是你们却一直相信着我,并觉得这样的我很好……其实我……其实我……”
      他脸上挂满了泪,在白天烈阳中哭得一塌糊涂。
      “其实我想成为你们啊!我希望自己有帝珀的实力、有他的果断和杀伐,希望自己有鹤清的温柔儒雅、希望自己能像栖栊那样可以随时微笑,而你……小玄,我想像你一样,能成为一个坚定不移的人。”
      “晴彦”与晴彦一同哭了,他渐渐知道了理由。
      “我想……能成为可以站在你们前面的人。”
      /“我想……能成为可以站在你们前面的人。”/
      “晴彦”哭着笑了,刹那间光影巨变,风不断推着云向前,而他擦过眼泪,又看到一个莫名的景象,此时的鹤清成为渡玉,但依旧不是那样的冷漠,他跪在自己面前,不停地磕头道歉,而彼世的晴彦在深暗里,腹部插着一把刀,血迹干涸,没有说话。渡玉一声声说着“对不起。”他说他自己没想到一切的后果,没有看到接下来晴彦的结局,最后晴彦拿着剑在暴雨中击败了“瘴”,怎么击败的呢?
      晴彦成为了“瘴”。
      他大笑后又哭了,满天的“瘴”涌入他的背后,他渐渐分不清自己是谁,分不清自己想要什么,但他看见了玄锋他们在另一头,而晴彦在哭笑里不断自杀轮回,每一世、每一世……都只有他独自承担着“瘴”,剧痛,不一样的苦感,但是不能说……
      “请你等我!我要推翻主干!去找一个你不会死的未来!”
      渡玉说着,晴彦咳着深黑的血,他终于渐渐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微笑里对渡玉说:
      “……别哭啊,小渡。我们,不是还有未来吗?”
      “晴彦”突然头部剧烈疼痛,一种拉进感让他想要呕吐,他的虚影又开始不断扭曲,然后他在鲜血淋漓中与晴彦正对面,黑发的殷殊、白发的殷殊、黑发的晴彦、白发的晴彦,天空破掉的白洞遗落无数张面具,噼里啪啦像下雨一样,已是象征的“晴彦”吃痛跪倒在地,一张只剩笑的面具却在他面前打碎,他五指覆盖下的脸是哭了。
      突然间分不清是晴彦还是“晴彦”。
      像帝珀,像渡玉、像栖栊、还有像玄锋。
      光景再次是帝珀站在面前。
      谁用少年的哭音说要保护众人,要站在前方?
      帝珀的笑依旧,他向后望着说:
      “那就等你强大到不被任何所伤,再挡在我面前吧……”
      帝珀、玄锋、栖栊、渡玉……
      他们四人义无反顾地向着“瘴”走去,而自己无能为力地伏在地上,这是不对的,和预言不同,为什么自己被保护着?为什么自己依旧只学了个表面?为什么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他不想是这样的晴彦,哭在在地上往前爬,指甲里面全是血和泥,明明还活着啊……既然如此,就请再有用一点吧……
      “我想成为渡玉,我想成为栖栊,我想成为帝珀,我想成为玄锋,我想要强大,我想要可以站在他们面前,然后再说一句‘没关系’……”
      他捶着地,殷殊熟悉的声音响起。
      “即使……成为我也没关系?”
      稚嫩和青涩的声音一同响起。
      “嗯。”
      他笑了。
      肉与魂重新粘结,那一天晴彦空落的心终于补回一点,他的琉璃墙由他亲手打破,他是晴彦,也是“晴彦”,他寻回了他笑的理由和满足感,不用再双手大张想象自己是飞鸟,现在就可以张开翅膀。
      要怎么打败“瘴”?
      只要……不顾一切,成为“瘴”就好。
      “晴彦!”
      “晴彦!”
      无数声呼喊越来越急切,是帝珀。是玄锋。
      晴彦双手染上黑红,成为龙爪,他笑着从虫堆里挣脱出来。
      “殷殊,我有第二个愿望,我想像一世一样,包容他们所有的苦痛。”
      他微笑着,在场四人的伤渐渐消失,晴彦感受到身体的疼痛,内心却甘之如饴,不是他变态到为这些伤痛欣喜,而是他再一次实现了自己的最初的发言。
      “我想像大家一样……”
      为什么总在哭啊,明明他所认可的家人已经没有伤,眼泪却很烫,他转身对着“秽”——这个轮回中学聪明的“瘴”,要如何去救?要如何成为自己理想中的模样,要如何,站在他们面前,再风轻云淡地说道:“没关系。”
      他可以成为“瘴”。
      那也自然可以成为“秽”。
      饥饿感既然不放过他,那么,就咬向敌人吧。
      “……即使,成为我也无所谓?”
      “无所谓啊。”
      晴彦笑着说。

  •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事情,本就势不可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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