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一章 ...
-
Ken走近街角的刺青小店,红砖的外墙没有多余的油漆粉饰,窗台上摆着几盆黄色或白色的小花,半旧的木门上用油漆刷着红色的“TATTOO”字样。Ken握住门的把手,才发现门把手的上方画着一只小小的蝙蝠正露着尖牙。
“吱呀”的一声门打开又关上,刺眼的阳光在小屋里兜了个圈又回去了。Ken眯起眼睛,看到沙发上躺着个人。
“老板。”ken轻轻叫了一声,那人毫无反应。
“老板!”ken放大了音量,那人还是不动。
屋里的时钟嘀嗒作响,ken看到那人戴着耳机,离近了还能听到耳机里窜出来的吉他的噪音。Ken开始细细打量起他来,身形瘦小,穿着白色的长袖上衣和普通的牛仔裤,光着双脚。他的五官很好看,嘴唇微微张开着,好象睡得很香。
“老板。”ken不忍心打断他的美梦,实在为难。
Ken弯下腰轻轻推了推他。
“啊?”那人猛地坐起身来,倒把ken吓了一跳。
“您好!”他直愣愣地对着ken说,ken微笑着点点头。
他扯下耳机,趿拉着拖鞋,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阳光终于不经阻拦地照进了屋里。
“昨晚给一位客人做了整个后背,”他揉揉眼睛,看看墙上的钟,“太累了,睡到这时候。”
Ken看着墙上的图形,有些是纹身的照片,还有些大概是他的手绘稿,是各种龙、狼之类的凶猛造型。
“想在哪里文?”他坐在沙发上,“坐。”
“后背,脖子下面。”ken答道。
“大概多大个图案?想要什么图案?”他问道。
“这么大吧,”ken用手比划了一下,“想要个狮子。”
“心里有数了,看来。”他探身从旁边的柜子里翻出了几本书似的东西,放在沙发上两人的中间。
“看看,”他打开一本,“看看你改不改主意。”
Ken打开一本,原来是相册。第一张是手臂上文着一个沉睡的婴儿躺在一片废墟上。
“文身和人生一样,文上了再后悔就晚了,”他笑笑,“所以图案什么的一开始就得选好。”
Ken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深邃得如同星空,看不见底,又像黑洞,仿佛能吸住目光扫过的人。
“你还挺有文化的。”ken嘴一咧。
“你看的这本都是稀奇古怪的图案。”他把ken手里的相册往后翻了几页,“什么样的客人都有。”
“……我不想要这么具体的图形,”ken皱皱眉翻着相册,“要抽象点的形状。”
他扒拉着相册,从里面抽出一本:“图腾是不是?看这本。”
说着,他把相册递给ken。
“这些都是你文的?”ken看着相册里各种不明意义的花纹。
“哪儿啊,不是。”他挠挠头,“一部分吧……”
“想要个抽象点的狮子……”ken翻着相册说道,“小姑娘来文身的还不少嘛。”
“可不,现在这社会,”他说,“我这儿还真没有狮子的图腾,我给你画一个你看看行不行。”
他从旁边柜子里的小架子上取下几张纸和一支笔,把纸垫在腿上就画了起来。
“狮子,要头的侧面。”
“哦。”
“抽象点。”
“行。狮子要张着嘴吗?”
“不要。”
“不想换个地方文吗?就在脖子后边后背上了?”他边画边问道。
“还能在哪儿文?”ken问道。
“手指、胳膊、腰、腿、胸口,”他数道,“脸上……有皮肤的地方都行。”
“脸上?”ken问道。
“……他也是干我这行的,”他停下手里的画笔,“一般人我不建议文在暴露的地方,特别是脸上。”
“你身上没文身吗?”ken说道,“我以为你们都得有一片特别大特别漂亮的文身。”
他站起身:“我的在背上,你想看看吗?”
Ken来了精神,点点头。
他抓住衣服下摆往上一提脱了下来,转过身抬起头:“看见了吗?”
阳光侧着打在他的背上。他背心一耸,肌肉微微绷紧,背上展开一对翅膀。
Ken不由地站起身,好好端详着阳光下的翅膀。翅膀很简洁,没有根根羽毛的细密纹理,羽毛却层层叠叠,既透明又厚实。翅膀似乎半张半闭,伸开在脊柱的两侧,延展在肩胛之下。
他稍稍扭过头,余光瞄着ken的脸。他的侧脸在阳光的影子里流出优美的曲线。
“……好看。”ken不禁上前触摸着翅膀的根部。连ken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伸出手,好像想摸摸羽毛下覆盖的骨骼的踪影。
他猛地一缩身,“只许看不许摸!”
Ken笑笑:“怎么?怕我拔了羽毛?”
他把衣服套上,打了个寒战。Ken这才意识到现在的天气是有点冷了。
“毛拔光了不要紧,”他拿起纸笔继续画起来,“翅膀扑扇起来再伤着你。”
Ken问道:“你这文身肯定不是你自己文的。”
“对,”他头也不抬地答道,“是我朋友文的。”
他顿了顿:“就是刚才说的脸上有文身的那个人。”
“他脸上到底文了什么?”ken不禁好奇。
“花……”他拿笔轻轻涂抹着,“……樱花。”
Ken的脑海中开始描绘樱花的形状,可是,樱花开在脸上又是什么样子?
“画好了!你看看!”他把纸递到ken的眼前。
长鬃的雄狮,凝视左侧,并不凶狠,却不失威严。简练却很生动。
“这样行么?”他问道。
“挺好的。鬃毛再少一绺,再简练一点就好了。”
“这样么?”他拿起画笔在纸上改起来,“这一绺粗一点,这样盖过来。”
“行,就这样就行。”ken点头道。
“那我给你画上吧。”
Ken脱下上衣,他挪过一盏灯来。
他的手掌贴上ken的背心,有点凉,ken背心微颤。
“哎哟,我手凉是吧,”他放下手里的笔,用力搓搓手,往手里哈了口气,“这样好了吧。”
“嗯。”ken点点头。
“你想好了在这儿文?是这儿吧?”他换了支笔,笔尖在ken的背上开始移动。
“对。你都问了好几遍了。我早想好了。”ken说道,“再说,纹身不是还可以洗吗!”
“洗也洗不干净。”他边画边答道,“而且,文身能洗了,不就失去了文身本来的意义了吗。”
他挪挪手的位置,继续说道:“文身本来就是一辈子的印记。”
Ken听到他语气中隐隐约约含着叹息,屋里的空气仿佛因为那一句话而弥漫着丝丝忧郁。
他挪挪灯的位置,说道:“其实我特别想知道每个客人为什么来文身,可又不好意思打听别人的隐私。”
“你问我吗?”ken回头冲他笑笑,“很早之前,我想文一只猫。”
“挺适合你的。”他看看ken,“然后怎么改主意了?”
“本来我的性格很像猫。”ken低着头说道,“男人总有成熟的一天,我发现我追求的是狮子。”
“是为了自己的追求。”他重复着ken的话,好像在喃喃自语。
“怎么说呢,猫跳来跳去的,太轻巧。”ken叼起一支烟,掏出打火机慢慢点燃,吐出一口烟圈说道,“我现在好像一头狮子,已经稳定了。而且以前的鱼已经不能满足我了,我需要新的更能让我刺激的东西。”
“原来是胃口大了。”他笑着说道。
“也许本来就是缺乏新鲜感了,”ken抬头看看并不太干净的天花板,“做猫做惯了,想试试狮子的感觉。”
“人啊,就是老得给自己点新鲜的,要不多腻味。”他又笑了。
“文身就是给自己留个时间的纪念,也是纪念某种感觉,你可想好了啊。”他停下笔。
“你可有点啰嗦,”ken转过身笑笑,“我已经成年了,能对自己负责。”
“画好了,你过来看看,如果行咱们就动真格的了。”他拉着ken走到里屋一面大镜子前,手里拿了一面小镜子,“你看看够大吗?”
Ken看着大镜子里的小镜子里的图案:“行。动手吧。”
“先交钱!”他微笑着向ken伸出手。
他掏出遥控器把空调打开,一股热风吹出来:“天有点冷,对皮肤不好,得暖和点。”
Ken趴在床上,看着他推出个小架子移到身后,上面放着瓶瓶罐罐。他挽起袖子,戴好手套,往ken的背上涂了冰凉凉的液体。
“消毒?”
“嗯。”
然后是膏状的凡士林。
“第一次做?”
“对。”
他拿起了纹身机,打开电源开关,纹身机发出低低的嗡嗡声。
“疼不疼?”ken问道。
“怎么说呢,因人而异,”他走近ken,“上礼拜一女孩做完了以后说‘原来一点都不疼啊’。”
纹身机的针头触及ken的皮肤的时候倒真的把ken的刺激感勾起来了。
“嘿,跟一大虫子咬似的,还真有点疼。”ken说了句。
“是吗,忍着点吧。”他笑笑,按住ken的皮肤,手下的纹身机慢慢在ken的皮肤上划出一条线。
“哎哟,真疼。”ken叫了一声,上身动了一下。
“别动啊,纹坏了可不是我背它一辈子。”他威胁道。
“刚才不该把烟掐了,起码能分散点注意力。”ken说道。
“你别动啊,”他停了手,“你个大男人还这么怕疼!”
“大男人也是肉做的身子。”ken分辩道。
“忍着点吧你,”他重新启动文身机,“怎么着,还得跟小时候打针似的,让家长在旁边给你讲故事?”
“就讲讲文身的故事吧,”ken笑道,“讲讲你为什么纹身。”
他用针头沾了沾黑色的色料,又往ken的背上涂了些凡士林,慢慢开了口:“你倒会就坡下驴……这该从哪儿说起。”
他顿了顿,说道:“那就从头说起吧。”
“这事跟刚才说过的,我那脸上有纹身的朋友有关系。我俩的纹身是一起做的。那是在我们俩出师的时候,互相纹的。”
“我们大概是小学?不对,是初中,认识的。那时候我不是什么好学生,成天就是混。我不知道为什么不喜欢上学,是因为课太不对胃口,老师太苛刻,还是因为什么别的,总之我就不喜欢上学。走到学校门口,感觉比要进监狱还难受。”
“不爱上学,就不喜欢写作业,不爱听讲,成绩自然就好不了了。你肯定也知道,咱小时候,都是好学生一堆,差学生一堆,人家自然看不起咱们,咱们也看不上书呆子,谁跟谁都玩不到一块去。我就混不出这圈子,也不想混出这圈子。这圈子再遭人白眼,可起码有一个好处,你什么时候见过好几个学校的好学生聚在一块堆玩的?我们就行。附近好几个学校的我们这种人就老能凑在一块,聊天侃地,有烟一块抽,有牌一起打。哪儿网吧便宜我们特团结奔那儿去,哪个学校的妞漂亮我们往哪儿走。那时候谁挨揍了,一伙人替他报仇,可有面子了。”
“后来,也不知怎么的,我们这拨人就变质了。那时候我们也是年轻气盛,平日里遭惯了不平等待遇,就想干点什么大事轰动一下。后来也不知怎么的,我们就去劫学生钱了。那时候也就是劫点小钱,买包烟,上个网吧什么的。你别看我个小,我小时候还真跟正经师傅学过两手。小时候是父母盼着强身健体,长大点了就全用在掳人钱财上了。再加上我下手又狠,年轻的力气不知道该往哪儿使就一个劲儿地全往人身上招呼,比我高一头的学生都未必打得过我。我在我们那片就算比较有名气了。当然了,是恶名。”
“后来有一次,我们几个人,大概四五个吧,去附近一挺好的学校门口劫钱去。我们埋伏在附近一小巷口,走的人不多,就看见一男生穿着那学校的校服裤子走过来了。他长得白白净净的,只穿着那学校的裤子,却没穿那学校的衣服,自己的那身衣服干干净净利利索索连褶都没有。我们那时候也不知道什么名牌,后来知道了的确是名牌,那时候就觉得他应该挺有钱的。他头发有点长,低头走路的时候掉下来两绺,我们怎么看他怎么觉得碍眼,一使眼色我们就冲上去围住他了。”
“我们管他要钱,他不给,还直直地盯着我。我上去就是一拳,打得他捂着脸半天没说出话来。他突然说要给我们钱,然后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皮夹,从里边抽出好几张一百的。那几张一百的就在我们眼前晃了两晃,把我们的眼珠子都吊起来了。一初中生,随身带这么多钱,这多难得的事。那几张一百的也就在我们眼前晃了两晃,然后他的两只手飞快地扯了扯,钱就都变成碎纸片了。”
Ken半晌没说话,此刻却不禁“哎哟”了一声。
他停下来:“怎么?又疼啊?”
“不是。他就是脸上有刺青的你那朋友?可够横的。”
他叹了口气,又举起纹身机:“那时候他还没刺青呢,脸皮白白净净的,感觉跟少爷似的。”
“他把钱撕了,那花哨的碎纸片就被风吹散了,劈头盖脸地打在我们脸上。当时我们就气炸了,还没见过这么挑衅的呢。他脸上那神色我现在还记得,特别不忿,又有点害怕,挺骄傲的,眼神却有点闪烁不定。我记得我狠狠给了他胸前一拳,他退了两步就靠在墙上了。然后他就挨了我们一顿胖揍。这小子倒是挺扛打,我们打了得有五分钟吧,他窝在墙根底下愣是一声没吭。”
他嘿嘿笑了两声:“当时就觉得特别气愤,后来想想倒是挺佩服他的,有点孤胆英雄的意思。”
“我们就是给了他点教训,然后我们拿了他的皮夹就走了,聊了没几句我们就散了。我拿着那皮夹站在快落山的太阳底下,想想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我的15岁就交给这些熟悉的街道、小流氓和这夕阳了。然后突然的,我就想起刚才被打那小子来了。有点好奇,也可能是当时就有点佩服他了吧,我就返回那小巷子。他还在原地,摇摇晃晃地往前走,本来挺干净的衣服全皱了,整个人灰头土脸的。他掸掸头发,拿纸巾擦擦嘴角、手掌上的血,一抬头就看见我在跟前了。”
“我当时就说了:‘哥们儿,我没想再打你,你走你的,我决不碰你。’他脸上就还是那副神情,挺骄傲的,冷冰冰地说:‘让开,别挡路。’我当时觉得挺可笑的,都惨成这样了还逞强。但我也没生气,乖乖地就给他闪开一条路。他把头发用手梳好,把血迹和伤口里的沙土擦干净,拍拍裤子上衣服上的土,一昂头,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还是一开始的那个少爷。”
“我就问他叫什么,他不答,我就跟着他走。他走到汽车站,我也跟到汽车站。我说,到我家去洗洗你手上那伤。他扫了我一眼,看看手上那血道子里边还掺了不少沙土,就说了一个字:走。”
“你说,他胆子是不是挺大的?我觉得这人真好玩,挺爷们儿的,就带着他回了我家。他洗了把脸,把手放在凉水底下冲干净了。我递了他块湿毛巾,他把衣服简单擦干净。我说:‘这账我就算还清了’。他对我说谢谢。我就觉得挺可笑的,我打你一巴掌再给你一枣吃,你会跟我说谢谢吗?他看见我笑,就说了:‘本来打人就是小流氓的本分,小流氓有点良心发现是违背了小流氓的做人宗旨的,是不应该的,所以我得说声谢谢。’我虽然学习不好却也不笨,我就说了:‘你再讽刺我小心我揍你。’他看了我一眼,就说:‘我不信。’我把皮夹还给他,再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他叫sakura。”
“sakura?樱花?”ken问道。
“对,”他又往ken的后背上涂了些凡士林,“这名字是不是跟个小姑娘似的。”
“你们这就算不打不成交是吧!”ken笑着说。
他再次把针尖刺入ken的皮肤:“是啊。现在想想,觉得人和人的相遇是挺奇妙的。”
“你看,这么大个城市咱俩能见面,而且一见面我就说了这么多,也挺奇妙的不是。”他对ken说。
“缘分。”ken总结道。
他笑笑,继续说下去:
“要是没有sakura这人,我也不知道我现在会是个什么样子,也许在监狱,也许已经枪毙了。”
“我俩就算是认识了。他很喜欢音乐。他的确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他家里有套很名牌的架子鼓,是他爸送给他随便玩玩的礼物。他虽然家里有钱,却不炫耀,却不仗势欺人。我们俩熟了,别人都以为他也进了我们这圈子。其实他就游走在我们这个圈子的边沿,虽然和我是朋友,和我那些朋友也挺熟的,却从来不参与我们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他也不是瞧不起我们,反正他就是不参与,我老是觉得他身上有股和我们格格不入的傲劲。有一天他问我:‘你想过未来的事吗?’我说:‘混呗。’他就特别认真地对我说:‘你不是喜欢画画吗,就不想有什么发展?’我喜欢画画这个事其实是我和他之间的秘密,别人都不知道。我惟一喜欢的课就是美术课,可在我那拨朋友眼里,美术课这种副科是最可上可不上的课,美术课就是用来胡闹的。所以我也不能认真好好地上课画画,要不我那朋友们会看不起我。就这样,我把美术这事就荒废了。他看我有些发呆,又问了我一次:‘你就不想继续学画画吗?’他一句话就点燃了我心头的一把火。”
“说不想绝对是骗人的。我私底下真的偷偷学过画画,画画挺美好的,把眼睛里看到的心里想的融合在一起告诉别人,好像说话一样,又比说话美,多有意思。我就说:‘想。’他说:‘那就考美术职高吧。’我苦笑着说:‘考不上,白费那劲。’”
“这时候他说了一句话,让我觉得他特别早熟,让我一下觉得脸上臊的慌。”
“他说:‘甭怕考不上丢面子,你总不能老这么飘着,15岁可以,20岁呢?30岁呢?’那时候我就是一个懵懂少年,根本没想过那么长远的事情,就算是现在我干着这行,我还是有那么点迷茫。可他就想的很多,一点不像当时我身边的这些人。”
Ken开了口:“我15岁的时候还什么都不懂呢,sakura这人可真不简单。”
“他劝我,费了一番苦心,可我却觉得当时混的状态也不错。我当时动摇了,却没有下定决心考职高。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事,给了我一个教训,也给了我考上职高的机会。”
“有一次我们一拨人遇上了邻区的另一拨人,两拨人没说了两句就急了,动起手来。当时sakura也在,见我们要动手,他就主动离开了。挺长时间没人敢这么招惹我们了,他们下手挺狠,最让人没想到的是,他们带了家伙。我被打了好几拳,刚想喘口气,其中一个拿着刀就朝我脖子上来了一下。当时我就觉得脖子上一热,用手一捂,全红了。”
“然后我挨了一脚,摔在地上,头撞了台阶,一下子就昏过去了。等我醒来,在一个纯白的房间里,sakura和我爸妈坐在旁边,我看见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进来,才知道这是医院。”
他笑笑:“这些事感觉就是我记忆的开端,再往前的事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现在回想起来,感觉这些事都像昨天发生的一样。”
“那天是sakura救了我,抱着我跑了一路把我送到医院,然后跑到我家告诉我父母。那时候我可惨了,身上都是伤,还有脑震荡,脑袋和脖子上缠了厚厚的纱布,跟木乃伊似的。我哪儿都出不去,在医院里躺了好多天,然后又回家躺了好多天。就这样,我跟我那拨朋友就断了联系,身边只有sakura一个人。他扔给我一本书,是教素描的。他说:‘这回你踏实了吧,好好学吧。’我很感激他,再加上我又喜欢画画,每天就拿了纸笔画起来。我问他:‘你也跟我一起考职高吗?’他摇摇头,说:‘我要上普通高中。’”
“等我养好了伤,过了些日子,我真的考上了美术职高。他成绩不好,却上了附近几个区最好的高中,是他爸花了钱进去的。他这人也怪,跟我说的头头是道,一遇到自己的事就面了。我知道他根本无心学习,他恨不得24小时跟他那架子鼓呆在一起,但是他却跟我说;‘父命不能违。’他根本不想上那好高中,却又靠着他爸的钱进去了,还根本不抱怨。”
“他逃学,旷课,回家打他的鼓去,当时根本不告诉我,好几天我都看不见他的人影。后来我才知道,他也想拉着我打鼓去,但就怕耽误我的学业。我实在想不出好法子,只能安慰他说:‘你上这高中是我们眼巴巴看着都上不了的,知足吧,赶明考一好大学,哪天你发达了可别忘了哥们儿。’我知道他心里苦,自己却帮不上忙,可难受了。”
“日子过得很快,一晃我们都要毕业了。他要考大学,每天就是学校、家、学校、家。我老等在他们学校门口,才能跟他见上一面说两句话,安慰安慰他,鼓励他考上好大学。后来我毕业了,成绩还挺好的。他落榜了,什么都没考上。”
“我也该找个工作了,你说美术这行能找什么工作?学美术的大学生都瘀了,我们这种职高生能找到工作吗?难道真当个画家,那能养活自己吗?我挺犯愁的,但是他颓废那样子,我实在看不过去,那暑假我就一直陪着他。我们成天在街上乱晃,就像我初中的时候一样。他说:‘我也该找工作了,但我只会打鼓,跟谁凑个乐队,不知道能不能养活自己。’我说:‘你爸这么有钱你再学点什么去吧。’他说:‘这辈子不想再靠着我爸了。’他一个月都没笑容,我也揪心了一个月。有一天,我们逛街的时候看见一家纹身的店。隔着玻璃,我们就趴在那儿看了一天那师傅纹身。当时觉得他特别神奇,那些立体的图案出现在人的皮肤上的时候感觉就像变魔术。”
“他那天突然笑了,跟我说:‘咱俩去学纹身吧,反正你也有画画的基础。’我突然觉得天好像一下子亮了,然后我们俩就报了个班学了纹身。”
“他没有美术功底,我就帮他补课。学纹身也挺要技巧的,别看师傅那么轻松,其实干什么都要费一番苦功。你比如说打雾,那时候我的手就老不稳,老抖。”
Ken问道:“打雾?你们的术语吧?”
“哦,是,”他把袖子往上挽挽,“你看刚才照片上那些颜色的渐变就都靠打雾。”
“他就特别稳,我就纳闷是为什么,他说是打鼓练出来的。我们当时学的特别认真,因为不认真恐怕以后就得没饭吃了。等到有一天我们出师了,我们俩商量着互相给对方纹一个。”
“我想要一对翅膀,我很向往无忧无虑的自由,初中时候的游荡大概就是我这性子的一个变形,或者说是畸形。他怎么也没想好要什么图案,终于有一天,他说,他要樱花。我问他为什么,他说:‘第一,我叫sakura。第二,樱花很漂亮,尤其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樱花,像云彩一样,但是每一朵樱花却如此简单、单纯,几片薄薄的花瓣一点都不复杂。每一朵樱花如此渺小聚在一起却能改变这么大。人的生命很短暂,如同樱花。在这短短的生命里,渺小的我也许也能发挥那么一点点作用吧。’”
Ken静静听着,露出淡淡的微笑。
“好了。文好了,”他站在床边,把手套摘下来,“故事也讲完了。我和他最后互相纹了身。”
“然后呢?sakura也在这店里工作?”ken站起来。
“然后就没了。他不在这儿,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他把ken拉到大镜子面前,拿小镜子给ken照照。
“挺好的。”ken满意地点点头。
“先别穿衣服。”他从架子上拿出一卷塑料薄膜,缠在ken的前胸后背。
“现在可以穿了。”他把ken的衣服递来。
“你们俩后来不在一起了?”ken套上衣服追问道。
“尽量别沾水,一个礼拜内别洗澡,别吃海鲜、辣的东西。”
“你别不说了呀。”
“给你张名片,注意事项都写在后面,照着做,有事给我打电话。”他递给ken一张名片。
“你可把我好奇心勾起来了。”ken叹道,低头看看名片,原来这个人叫hyde。
“还想听吗?且听下回分解,”hyde狡猾地一笑,“再纹一图案,我就给你把故事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