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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 ...

  •   第一章 迁徙
      前往吕北都城盛平的官道上,稀稀拉拉的有几辆马车,其中一辆眼见着天色晚了却越走越慢,最后干脆停了下来。
      先是车夫轻轻地向车下一跳,搬来石块将车轮卡住。待车停稳,一个着布衣的年轻男人便也跟着利落地跳下车来,再转身去掀那厚厚的车帘。
      “别,”气若游丝的喝止带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布衣男子连忙把帘子放下,靠着马车的小窗劝道,“大公子,现在太阳还没下山,天气还算暖和,还能出来透透气。待天黑了还赶不到盛平您可要在马车里坐一整夜啊。”
      “冷,风吹得我难受。”
      布衣男子叹了口气,把车夫叫到一旁,“你常年南来北往,可知这附近就近有什么村落可以容我们暂歇的”
      车夫把手放在自己前襟上搓了搓,有些为难地看着布衣男子,“先生啊,咱们老实人说句老实话,若您家公子可以忍上一忍,关城门前赶到盛平是最好的。这刚刚开春,家家户户攒的冬粮已经快吃完了,这……城外恐怕不安生啊。”
      布衣男子踌躇半晌,把车夫的话贴着窗子转述了一遍,车里的人只是闷闷地咳嗽,平复许久,冷笑了一声,“挑这时候来,说是治病,可不就想让我死吗”
      男子听了心里一惊,飞快地瞥了一眼尚在远处的车夫,垂手答道,“公子,盛平就在眼前,还请宽心些。”
      “林良,你原本是母亲从李家带来的,现在姓林了。”
      布衣男子被点着名字说了这样一番话,脸色吓得雪白,车里坐的是病逝的大夫人李氏留下的嫡长子,也是林家最不得宠的病秧子。团圆的日子刚过就被逐出家门,前往林记最远的分店,与主宅甚至都不在一个邦国。北方干燥少雨更利寒症治愈的理由谁信呢?但这嫡长子又兼旧主子的质疑依然可以让一个从未得势的下人心中怯怯。 他怔了一下,舔了舔嘴唇,细细的眉头拧在一起,声音有些紧张,却坚持地说了下去, “公子,小的跟着夫人来时只八岁,尚未得李姓赐名,只是临时买来充数的,若说对夫人忠心不二,您也未必肯信。但因着小的如此来历,夫人病逝后只能做些粗活。若说做奴才的还盼着主子的恩宠,小人的一切指望如今也都在您身上。皇天在上,小人一心只盼着您好啊!”
      车里的人不言语,咳嗽了几声,开始轻轻地敲着马车里不知哪个木质的器具,“呵,好奴才。”
      林良见主子没有进一步反对,便将车夫拉了回来,在将要驶进盛平的最后一程路,一直缩着手,和他顶风坐在车外,连帽子都没敢进去拿。一路飞驰到城里,脸被吹得红了又白。
      难得的是,终于到达林记门口的时候,依然一如往常地伶俐地跳下车来,躬身道,“大少爷,到了。”
      话音未落,一道青色的人影忽地从车里跌下来,扶着车辕一阵干呕,激得拉车的黑马都退了半步,差点将他再次拖倒。
      林良和车夫拥上去扶他,他只管用袖子遮住脸,待又咳又呕的丑相过去了,才攒足力气推开二人,“还没死!都走开!”
      车夫先慌忙退开,第一次有机会见着这位少爷的正脸——又瘦弱又苍白,全靠一股少年人的精气撑着,五官虽是清晰端正的,却也因为病容显得有些模糊了,剩了一双好眉毛,还勉强勾勒出一个清俊的模样。听闻这位少爷年前已过了十六岁整,身量却还要小上两三岁似的。
      林良没有退,还是躬着腰,极轻快地一闪,窜进了马车里,将行李一件件搬了出来,又把车马费结了,向车夫挥了挥手,请他把车带马全都牵走了。
      这期间,少爷已经顾自走进林记,被人请到后厅坐下了。用余光瞥见少爷进门,自己也就跑到账房报到,想着二太太的大丫头双喜笑盈盈地对着自己交代,“太太求老爷叫你跟着你家少爷去吕北,明里派他一个分店管着,但那痨病鬼的日子可朝不保夕,管他活了死了,你怎么不能混下一个大管家或是账房先生呢!以后就是我也得叫上你一句良先生呢!”
      车夫也就是那时双喜给找的,几次三番地故意在他叫自己“先生”,弄得他一路上只敢悄悄和对方说话,却还是叫少爷给听见。
      林记众人伺候着远道而来的少主人吃过晚饭,心中暗自猜测他千里迢迢到一个分店要有何作为。管事的年前从主宅带回的吩咐似乎是准备叫这位少爷自立门户了,但却只带了一个从前做洒扫的林良跟着,说是来掌事,更像被抛弃。
      林尤看着面前各怀心思的仆人,觉得吃下去的东西全在胃里顶着,没法消化。想到下午林良对自己的一番剖白,心里更加愤恨。咬了咬牙,只能将手一挥,“叫林良!”

      “去账房报过到了?”林良木着脸点头,抬眼一瞧,见少爷吃过饭以后的脸色稍微红润了一些。“那你就在账房好好学着吧。”
      “是。”
      管家觉得林尤此时似乎有心管事,心思转了几转,才恭恭敬敬地开口,“这个月十八,老爷的旧识马卫瀛老爷的次子娶亲,喜帖半月前就送来了。那时候少爷在路上,也不知何时能赶到,故而没有对马家回复。少爷可要亲自出席”
      等了多时也不见林尤开口,只用力抿着嘴,待管家再要问,林尤“哇”地一声,吐了管家一身,然后就脸色恹恹地软在了椅子上。

      第二章 喜宴

      转眼到了十八,林尤双肘各支在椅子的一个扶手处,立春以后北方的天气虽然不比南方灿烂,却也相当温和了。虽然不信林家人那些鬼话,但来到盛平自己的身体似乎确实在渐渐变好。这个马世伯小时候似乎真的见过,来沾沾喜气也是很让人愉快的事。
      正十份惬意地享受春光,头发忽然叫一股怪力扯着,连带着整个人都栽到地上。一只手正揪着他的发髻,把他的脸死死按在地上,灰尘呛了一脸,林尤突逢变故,难受得几乎要死过去。身边一阵喧闹,像是家丁和施暴者互相拉扯,等自己被松开,重新扶在椅子上坐着,才感觉周身疼痛,尤其是脸颊,疼得话都不能说。
      而三四个小厮正拉着一个衣着华丽,身材十分高大的男人,这男人看起来年过双十,脸上却是一副愤怒至极,无法遏制的痴傻的神情。
      马府的管家立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解释了一番,听在他耳朵里完全是一片嗡嗡的乱响,只有只言片语从一片混沌中飘进来,“世子”、“痴症”。
      啐,叫个傻子欺负了。
      世子大闹马府伤了林尤的事情很快在盛平传开,吕北是毅王辖下,毅王府很快就派了一个大夫带着礼品登门致歉。
      人来的时候林尤还躺在床上无法起身,迷迷糊糊地听见管家和对方交涉,然后自己就在床上被来回翻动,接着又是一阵细碎的交谈声,仿佛还叫了林良,后来便人事不知了。

      林良被管家叫到少爷房前,问道主宅怎么不派几个贴身伺候的人来。盛平林记只有些粗使唤丫头,不会伺候病人,如今王府的医生建议少爷药浴,连个在旁侍奉的人也捡不出来。林良不敢如实作答,谎称林尤挑剔,本来要到盛平亲自买几个丫头,却先病倒了,便耽搁下来云云。
      管家沉着脸,林良又颤着胆子答,“现在找人恐怕来不及,我也曾伺候过少爷,先让我来看着吧。”

      火已经烧到鼎旺,林良把少爷抱进木桶里,想扶着他的肩背让他在热水中立住,但林尤全身软绵绵的,一松手就往水里滑。于是只好把外套脱了和他一起坐进桶里,从后抱住他,让他的头仰在自己的左肩上好喘气。
      林尤不记得了,大夫人还在的时候,自己和另外几个七八岁的小子是买来专门陪他玩耍的。若说伺候的主子,他才是自己的第一个主子,似乎也是唯一的一个小主子。夫人死后到林随尤来到盛平中间的日子,他只是个活在林家的幽灵、三不管。对待大夫人的旧人,二夫人从来不出手整治,只是不管你,让你觉得人生无望,便自己知道伏低去认新主。
      十年过去已经没有几个人地位和他一样尴尬了,他也不是特别忠诚或者倔强,只是没路子也没手段,不知别人都用了什么妙招使二夫人信了他们的投诚。又或许他始终有一点野心,盼着像今天这么一天。在双喜来找他的时候,他甚至差点掩饰不住自己的喜悦。

      像现在一样,林尤情愿或者不情愿,总有无数的机会,他只能选择依靠林良,林良是唯一一个阴差阳错留在他身边的人。林良觉得这是自己的命,也是林尤的命。
      手里抱着林尤又热又软的身体,简直没有办法不想入非非。林尤小时候自己也喜欢这么抱着他,那时候他还很健康,蹬腿伸手的像一只生机旺盛的狗崽子。夫人去世的第二年,林尤总偷偷跑到灵堂里哭,是他替哭包少爷偷偷把风,有人来了就拿石头丢进去提醒他。他慌里慌张跑出来的时候经常摔跤,眼角也像现在这样,红红的,肿肿的。
      忍不住靠近吻了吻怀中人的眼睛,用舌尖不轻不重地按压着他的眼球,又舔了舔他的眼角,哭泣,无助,我的小主子。
      水温越来越热,林良觉得自己也有点迷糊了,怀里的人被热气蒸得直哼哼,用脑袋在自己肩头蹭来蹭去,哭唧唧地挣扎,只好更用力地抱住他。侧头去看他的时候,正见着一滴汗珠或是蒸汽凝成的水滴从他的眉梢滑落,眉毛也紧紧皱起,心中忽然一动,小主子好像真的不舒服了。
      松手揽住他的腰,让他趴在自己胸前的姿势好像减轻了他的不适。空出一只手来想要替他拢拢衣服,又看见他身上的一些淤青,听说那天去马府被人按在地上打了一顿。
      真倒霉啊小主子,一边轻轻按揉着这些伤处,一边觉得有些好笑,世子倒未必傻,打人专挑没法还手的打。

      第三章 陪读上

      被人打了一顿,又被打人的派来的大夫治上了一通,林尤按着脑袋刚刚能站起身。瞟了一眼站在管家身边新来的小丫鬟,“伺候得不错,去账房领赏钱。”
      小丫鬟满心愉悦地走了,管家捏着毅王府的帖子进不敢进退不敢退。
      “我没有功名在身,又刚和世子起过冲突,陪他读书,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管家低着头,“您病着的时候老爷来信说,您平白无故叫世子给打了,毅王一向以德服人,总会想法子堵住众人的嘴。这次请您陪着世子读书,也是为日后封赏找些由头。”
      “可,咳咳,”想到那人愤怒的表情,仍然心有余悸,“他是个傻子!别人不知道吗,还需要读什么书!”
      “世子的癔症只是偶尔发作,还请公子放心。”
      “这次偏叫我撞上了,下次他还打我怎么办?”
      瞥见管家心虚的眼神,林尤觉得一阵胆寒,“受着是么?”
      窗边的花瓶和瓷器摆件被拂落一地,又一次感受到一股绝望的伤心和愤怒,林尤冷着脸贴近管家,“信呢?”
      管家仍然低着头,不言语也不动作。“你走吧。”林尤捂住自己的脸。

      坐在写了个“毅”的灰色轿子,林尤无动于衷地看着轿外春光正好,一条干净清亮的河在太阳底下闪着柔光,仿佛记不起原本喝完喜 酒是要去青山湖划船的。轿子过了河,又忽然盯着自己的手发愣,喃喃自语:“十指俱全,一无是处。”

      一个小厮将林尤引向世子的住处,而那位世子正撅着屁股趴在井盖边上。
      “世子,您的伴读林尤林少爷来啦。”
      “谁?”
      “林少爷。”
      “谁?”
      “林尤少爷。”
      “谁?”
      ……
      林尤立在一边听了半晌,晒太阳晒得通体舒畅,晦暗和焦灼的情绪都渐渐褪去,见世子终于问累了打了个哈欠停下的时候,心中甚至生出一种温和的怜悯。
      小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忙不迭地丢下两人,一溜烟跑得没影,留下话说到了晚膳的时候再来接人。
      “你上次为什么打我?”
      听人发问,世子眼中又闪烁起浓浓的兴致,高额阔眼的一副相貌却透露出几分天真的稚气。
      “我看你明明很温和的,那天为什么打我?”世子长臂一展,把林尤拉到近旁,歪着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神情甚至透着一丝狡黠。
      林尤挣不过,双手抱在胸前做出防御的姿态,盯着肩膀上的大脑袋忍不住好奇,“你真的是傻的吗?”
      听到一个“傻”字,身边的人便开始闹脾气,抬手就揪住了林尤的半边脸,“不准。”
      林尤想起喜宴上这个高大的男人发狂的场景,心中泛起的几分温情瞬时消散,拼命去掰那只大手。遇到反抗之后,世子也沉起脸做出发怒的样子,不言不语地加重了手中的力道。林尤只觉得脸疼得厉害,不知不觉眼泪就淌了一脸,摸到自己的眼泪以后更感到羞愤难当,咬着牙,不漏出一点屈服的声音。
      世子怔怔盯着他的眼睛,忽然伸出舌头重重地在他的眼角舔了一下。那种濡湿的触感几乎击溃了林尤,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世子受了启发,又舔了他一下,还用期待的眼神等着他发出下一声尖叫。
      终于撑不住倒在地上,贴上来的高大身影让他手心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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