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子和天使》月夜静峦

1、第一章

　　也许听起来怪异，这是两个东方人的故事。
　　曾经有这么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一户人家新添了女儿。亲戚朋友们纷纷来道贺，却没有人发现，她身上有着原罪的痕迹。
　　这使得她命中注定不受神所眷顾，因此后来有很多年的时间里，她不得不受尽挫折地生存。
　　人生存是为了什么？
　　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难题。只有神才知道。人们自顾自地寻找答案，再自顾自地去相信，并为之奋斗。
　　她也一样，被周遭的人们定义生存的意义，却十分疑惑。苦苦思索之后，在她成年那一天，她决定要离开她生长的地方，外面的世界更广，也许有她想要的答案。
　　“孩子，带上这个。”母亲没有挽留，年轻人游历四方从来都表示胸中有志。
　　“这是什么？”她看着母亲指间垂下的一条项链，坠子是一个雨滴状的小瓶，里面装着一粒粒发光的东西，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但非常精致。
　　“你生下来就有的喔，”母亲笑眯眯地沉浸在回忆里，“所以如果要问，不问上帝，也得问你自己。”
　　她一头雾水。人生总是平添谜题。
　　“这些年我们都当它是上帝的礼物呢！”母亲没有说，虽然她怀疑过。分别的时候不适合说这些。
　　孩子是鹤鸟在一个无人知晓的时刻偷偷衔来的宝贝。如果他身上还扎着一个缎带的蝴蝶结，那一定是出自上帝的妙手。
　　她接过项链，冲家门口的亲人挥手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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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走了很多地方，遇过很多人。
　　终于，一座山清水秀，莺歌燕舞的小城让她停住脚步。
　　这里叫做“天使之城”，很多有智慧的人在这里出生，往生。
　　她努力工作，住进城中无数火柴盒造型的房屋中的一间，据说工作得来的钱将绝大部分转手送给房东先生，这是这里的游戏规则。
　　“这是什么呢……”她关了灯，趴在桌子上，看如水的月光透过坠子，皱着眉苦想。
　　即使这么微弱的光线，也能看到里面非常小的粒子在闪光，清晰可数。
　　忽然，其中一粒发出异样的绿色幽光。
　　“呃？”
　　光芒越来越强，越来越强，在她眼睛越瞪越大的时候，忽地，骤然熄灭。那颗粒子变成了黑色，并很快消失了。
　　“呃？！”
　　这么神奇的事，从来没有遇到过。难道这是碳14么？
　　如果真如母亲所说，她怎么会生下来戴着这种东西？
　　月光照进房间里，地板上银色的方块缓缓移动，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胸口骤然一痛，一个带着归属感的影像从她眼前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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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之后连续很多天，每晚一颗，她目睹了瓶中的粒子都转瞬消失。
　　“没可能是碳14，应该是别的什么放射性物质吧……”她自言自语地咕哝着，床头已经摆满了物理学和化学的书，看起来太慢，她又去捣鼓网路上的搜索引擎，奇怪的是，没有任何结果。
　　“这不会真是上帝送的吧？”
　　深夜，她端详着小瓶，桌上手机屏幕右下角的时间一分一分地跳动。
　　来了！
　　人声静谧的时候，瓶子里又发出异样的光。
　　揭示命运答案的光芒。
　　她紧紧地握着项链，坠子落在手心里，幽绿的光照亮掌心的纹路。
　　心脏猛烈跳动，她大口喘气，有一种熟悉而悲伤的感觉，就像记忆底部的沉渣被翻起。她想流泪，也想呕吐。
　　光芒熄灭，又消失了一粒。
　　手机上显示着，午夜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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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忆之神摩涅莫绪涅啊，请赐予水晶说话的力量……”
　　一间叫做“神语”的算命工作室里，她忐忑地端详着里面怪异的陈设。
　　发黄的墙上挂着扭曲的时钟，神龛上供奉着石榴石的权杖，陈旧的木架上放着水晶头骨，地上铺陈波西米亚风的织毯，而模样嶙峋的木桌对面，巫师手里摆弄的，是故事里装神弄鬼的角色们万年不变摆弄的水晶球。
　　她好奇地看着巫师圆润的双手对着水晶球施法般地颤抖，抚摸，想着，如果自己是那只水晶球，一定被她搔得痒死了……另外，这位巫师的皮肤保养得真好，都是用她这样的傻瓜的钱去买了高级护肤品吧！
　　“什么？……奇怪……”
　　巫师喃喃的声音催人入睡，这时却唤回了她的注意力。
　　骗人吧！！
　　她瞪大眼睛——骗人吧！！
　　本来清晰倒映着巫师那堆层层叠叠的奇特项链的水晶球，里面的映象模糊了，清澈的晶体像升起一团云雾，水晶球变成了白色。
　　她惊讶得说不出话。
　　巫师拿起她的坠子，轻轻地触碰了白色的水晶球，里面的光渐渐变绿，并且像墨汁扩散一样打着卷儿铺开。
　　“奇怪……”
　　巫师一再梦呓般地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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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色渐渐填充满整个球体。
　　可云一样的波纹并没有停止荡漾。从球的中心，淡淡散开一片黑色，幻影一般变化着影像。
　　“原来如此。”
　　巫师双臂交叉到胸前，对水晶球颔首。
　　眼看着水晶球突然澄澈，犹如疾风卷残云。
　　她再次惊讶，巫师却平静地递过她的坠子。
　　“死亡之镰。”
　　“啊？”
　　“你的身上有原罪的烙印。”
　　虽然听不懂，但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她望着巫师站起身，从神龛上拿下权杖。石榴石表面有闪电一样的光不断流窜。
　　巫师把权杖靠近她的左手腕，那种不可捉摸的暗红色光芒时而在她的腕上引来刺痛。
　　“这个瓶子是撒旦留下的。”
　　腕上的刺痛越来越剧烈，她咬紧嘴唇，痛得快要落泪。
　　原来不是上帝的礼物，而是死神的咒语。
　　“这些粒子是‘光阴粒’，你的生活每过一天，它们就会消逝一粒。”巫师的声音不紧不慢，“等最后一粒消失后，你也就走到了撒旦的面前。”
　　白皙的手腕处，渐渐显现一个一寸大小的红印。
　　那是一柄锋利的镰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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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黄叶飘落的路边，秋风犹如家乡母亲的手，虽然轻柔，却很冷淡。
　　这个世上每天都有很多人离开。
　　好像知道了过去，预测到的未来却并不让人开怀。瓶子不大，里面细砂一般的粒子，不管怎么数，也不到两百颗。
　　“并不是没有解救的方法，这里可是‘天使之城’，”她还记得巫师的目光，就像黑曜石一样深邃，“找到有‘时光坠’的人，如果他愿意帮你，你将拥有这个世上最寻常的寿命。”
　　有人爱问，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你会干什么？
　　那时的她总想着，开开心心吃好玩好，再在安然的睡眠中辞世。没有比这更好的告别方法了。
　　可现在得知自己有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到大限之日，去实现众人赋予她的理想？恐怕还没有走完开端，就不得不撒手，留下遗憾；而如果什么都不做，每天丈量离坟墓的距离，那就跟生活在地狱里一样是折磨。
　　“跟普通人一样的寿命”，以前不知道这听起来竟是那么诱人。
　　也许，找到那个跟胸口的坠子一样离奇的时光坠，倒是不得不做的一件“有意义”的事了。
　　这座城市不大，但人群熙熙攘攘，找一个跟她一样既平凡又怪异的人，犹如大海捞针。
　　不管本性多么乐天，她也开始沾染烟酒，获取麻痹释放神经。在每天深夜那一闪而过的绿光中，日渐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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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穷其一生，寻找生命的真谛。
　　她觉得这种说法很好笑。活着就是真谛。不管有没有留下所谓的生的印记，来这世上好好走过一遭的人，总好过另外一些——那些人，未知生，先知死。
　　天气越来越冷，冬天是死亡季节。
　　算算日子，如果找不到那个人，她离开的时间是在初夏。
　　城市里有很多声色场所。她把越来越多的金钱扔在那里，震耳欲聋的音乐可以打断扰人的思绪，群魔乱舞的人群分散她的精力，此外，还有酒精，可以在寒风里让人燥热，忘记身在何处。
　　手腕上的镰刀颜色越来越深，她索性用刺青盖住了它。
　　光阴坠被刻意放到了看不到的地方，提醒她的东西太多，只要看不到，只要意识不到，纵情于声色，她还是可以平平顺顺地过。
　　“靓女，我知道还有一家店开着，继续去喝。”有人勾着她的脖子，那是一个妖艳的女人，醉意迷蒙地对着她的耳廓低低地笑。
　　“好啊。”她没有把她的手推开，而是搂住她的腰，另一手拎着一瓶刚开的酒，由一帮都没有互通真实姓名的人笑骂推攘着往外走。
　　有一群人一起狂欢是来自恶魔的安抚。
　　忽然，有人跌倒了。其他人毫无知觉继续前进。
　　她过去搀扶，对方脱力，沉得像具尸体，被她翻弄，突然口吐鲜血。
　　惨白路灯下的红色液体，让她酒醒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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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朋友们”的吵嚷消失在拐角处。
　　她连拖带拽，终于把对方搬上出租车送进医院。
　　跪在医院洗手间的地板上，她翻江倒海地呕吐。用冷水洗完脸，抬起头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露出一个笑容。
　　人各有命。反正就要死了。毫无节制地挥霍生命，这一刻她感到快意。
　　拿着自动贩卖机里买到的热饮，她需要去看看对方是否已先她一步。
　　“酒精中毒，抢救过来了，转到看护室。”
　　病房间的过道里传出略微忙乱的声音，医院里最大的房间是停尸房，却有人在竭尽全力从撒旦的手中夺回生命。
　　转过拐角，她看到一个一袭白衣的娇小身体，赤脚快步地跟着病员转移车，走进看护室。
　　“天使，这次又多亏了你。”有人这样对她说。
　　着了魔一样定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走到那间病房。其他医生都离开了，只剩被称作“天使”的眉眼清丽的女生，她驾轻就熟地给昏沉中的人打点滴，压被子。
　　看到她，“天使”露出一个笑容，声音柔和就像柳絮飘落到身上：“他没事了。”
　　女生轻巧地走过来，站在门口的她原本被那个仿佛笼罩神光的笑容惊艳，接着又被那双略微踮起的雪白的双脚吸引了视线。
　　“你……”她的嗓子干哑，声音几乎听不见，对方已经快言快语地接道：“他是你的朋友吧？你叫什么？”她的注意力还没有转移过来，低低地说出从第一眼见到这个女生时的疑惑：“……鞋子……”
　　“你叫鞋子？”对方笑得鼻翼打褶，“看，我刚好没有鞋子穿，你就出现啦。”女生指指病床上的人，那个人在她之前慌乱的拖拽中掉了鞋和外套，而现在他的双脚上却套着一双码子很小的护士鞋。
　　“啊？”她半晌才反应过来，笑了笑，“嗯。”
　　她说她刚好没有鞋子，鞋子就出现了。
　　从此以后，她有了一个自己愿意去记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