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三十》Yosii

5、【五】

　　余休穿着雨衣，戴好兜帽，尽量避开路面，试着走在各种墙根下，阴影中。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这样能做到什么，但就是下意识地觉得，会有什么发现。走过几条没人的小路，他静下心来，重新审视副本中的事情。
　　耿一铭一直在忙碌，做了很多，错过了另一些。这个食死徒就是被错过的一块拼图。现在他们找到了这块拼图，只要把它摆到合适的位置，就可以解开一部分谜题。把食死徒吓坏的那张嘴，有很大可能就是异兽。老戴应当是见到了异兽吃人的现场版。所以现在的问题是：第一，那两个人的遗体在哪，能不能确定凶手是异兽；第二，也是终极谜题，它在哪？
　　余休将视线投向街面上的NPC。他们相互碰面的时候也会打招呼，聊上几句什么，仿佛提前设定好的程序。不知道是雨衣的隐身效果触发了还是自己的站位太隐蔽，NPC们一直没有注意到自己。然後，余休见到了一个熟人。
　　陈留恩。
　　这位老师从街尽头走来，和遇到的那些NPC说话。余休距他有些远，根本听不到他说了些什么。然而他的表情，似乎很是焦虑。把这条路上所有的NPC都聊了一遍，陈留恩又步履匆匆地离开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发现，站在屋檐下，被半棵树挡住的余休。
　　余休没有出声，也没有走出去，默然看完了全程。那位老师走後，他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就在他刚想跳出去对NPC做测试的时候，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出现了。是他们未曾来得及访问的另一块拼图碎片——那个在网上发了帖子，最终却没能逃过一劫的年轻人。他见过这人的照片，一眼就认出来了。
　　年轻人是路过的，此刻在路中央停下脚步，见了鬼一样地盯着他。
　　“吓死我了，还以为你是那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呢，结果竟然不是……新来的？”对方主动搭话了。
　　余休问道：“我站在这里很显眼？”
　　年轻人的表情顿时更像见了鬼。“现在太阳这么好，你身边那棵树细得像竹竿，你还穿了一个从头黑到脚的雨衣，这要看不见，得有多瞎？”他的心情不佳，说起话来也带着三分火药味。
　　当然，话是有些夸张了，至少余休挑来遮身的这棵树不是什么竹竿。不过从对方的描述看来，自己想要躲起来的做法应该是不大成功的。
　　所以……这就非常微妙了。
　　陈老师当真没看见自己？他到底在问什么特别紧急的事情，以至于会错过自己这样一身奇葩的打扮？

　　“可以谈谈吗？”余休对年轻人说，“先後两次到这个地方，你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发现，或者前後矛盾的地方？”
　　对方一愣。“你知道我进来过？”
　　“我看过你的帖子。”
　　那人顿时两眼发光。“哦YES！快告诉我！我现在是不是火了？！”
　　这脑回路怕是比自己的食死徒COS还要奇葩。余休忍不住用关爱的眼神看着他。“……这里的不少失踪人士都很出名的，你应该是领军人物，个中翘楚。”
　　年轻人满脸喜气，一点也不在意他的语气，反正出了名就非常满意。假以时日等自己出去，凭借这段离奇的经历，没准就能变身新一代网红，分分钟走上人生的巅峰。为此，他也的确做了许多准备，比如壮着胆子去探索这个莫名其妙的环境，以及，和那些根本不是人，也不知道是什么的鬼东西谈话。说句实话，吓得快要脑死亡了。
　　在他做这些事情的同时，可能再也出不去的念头也始终在折磨着他，让他动不动就暴躁易怒，连温柔可亲的陈老师也没办法开解。
　　“你有没有能说的？”如果没有，也不必在这人身上浪费时间；但如果只是不配合，恐怕就要采取点非常手段了。
　　年轻人直着眼睛梗着脖子，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仿佛一只变成球的河豚。“你问这个干嘛？”
　　余休面无表情，决定再给他最後一个机会。他说：“找线索，还有回去的路。”
　　下一秒，那河豚忽然就把肚子里的水都吐了，整个鱼都绵软下来。反正回去的路，自己是找不到了，只有借助别人的力量才有可能出去。那干嘛不配合呢。年轻人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四周，低声问道：“你真的能带我回去？那，咱们就在这里说吗？”
　　显然，这个机会，他抓住了。
　　接下来，自然要换个隐蔽的地方才能好好地探讨。

　　“先等等。”余休把他晾在一边，自己去找NPC，试图从对方那里套出刚才陈留恩问他们的话。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余休心里有一部分不想接受，另一部分却又仿佛早有预料——NPC对自己视而不见，甚至走路都会撞到自己身上。余休折回来，把雨衣交给年轻人拿着，再上前问话。这下子，NPC倒是和他热情地打起了招呼，但对余休提出的问题，他们都当没听见，听不懂，转移话题之生硬，绝对是游戏中NPC的典型风范。
　　余休心下了然，黑雨衣就是隐形衣。而陈留恩，恐怕是有点问题的……
　　他带着年轻人洗劫了另一家小商铺，翻出来一件同款黑雨衣，让对方穿好了在NPC面前逛了两圈，确认这件雨衣也很管用，这才返回食死徒的露天据点。
　　耿一铭正在和老戴聊他的女儿，忽然见余休带回来个新人，一时间竟然有点恍惚。这是出去壮大组织了吗？！再一看，这是那个发帖人，他们下一个想要认真聊聊的对象。自己之前见过他，也正是从他的嘴里打听到戴哥的行踪，但当时自己忙着去调查副本边界，就没有细聊。
　　食死徒已经被美食和对女儿的记忆治愈，彻底冷静下来了。他收拾出一小块空地，铺上个新床单让大家坐下。不得不说，四个人大白天的穿着黑雨衣在地上坐成一圈，看上去更像是食死徒的集会了。幸亏是在副本里，这要是在外面，分分钟就会被请进局子里喝茶。
　　一坐下，余休就直截了当地说：“我怀疑陈留恩有问题。”
　　耿一铭在一瞬间露出了愕然的神色。不过他马上压下了自己的表情，开始认真反思。比起一个刚认识没几天的陌生人，就算再觉得这人值得信任，显然还是更相信自己的老搭档。
　　在此之前，那个老师的所作所为，都非常符合自己的三观，识大体，有担当。但疑人偷斧的故事告诉我们，一旦有所怀疑，那么很多想法，就会变得截然不同了。
　　他微微皱起眉头。
　　所以，陈留恩摆在自己面前的，会不会正是“他想要展示给自己看”的那一面？

　　余休压低声音，把刚才自己见到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关键的点在于陈老师表现出的明显异常。
　　“我已经试过了，雨衣就是隐形衣，很管用。”
　　“当然管用！”老戴神情激昂，样子看上去又有几分偏执的样子，“如果不管用，我根本活不到现在。”
　　耿一铭顺着毛捋，夸了他两句。
　　刚加入的年轻人不知道这个神经兮兮的家伙遇到过什么危险的事情，但在这一瞬间，他千真万确地感受到了脊背在发冷。兴许……自己已经触到了，这地方最危险的，真相的边界。
　　余休忽然想起自己曾经疑惑过的事情，就提了出来：“我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会信任你？他又为什么会信任我？你向他说过咱俩的身份吗？”
　　食死徒和发帖人顿时脸上都写满了“你俩什么身份”。
　　耿一铭摇摇头，沉默片刻，才轻声下了结论：“你怀疑，他已经不是玩家了，更有可能……他就是BOSS。”
　　余休迎着他的视线，目光深邃，不置可否。

　　天气不冷，年轻人却生生打了个哆嗦。“你们在说什么阿，别别别吓唬我阿……”
　　“来来，别紧张，我们随便聊一聊。”余休招呼大家放松点，“首先，大家还是做个自我介绍吧。”
　　食死徒姓戴，他又说了一遍，他叫戴恒林。
　　年轻人叫程昱兴，兴许是相信了耿一铭和余休有“别的身份”，倒是不再那么暴躁，年龄又相近，就和耿一铭毫不见外地聊了起来。
　　说到进入副本的门钥匙，耿一铭问他：“你是怎么和二月三十挂钩的？”
　　“手滑。”程昱兴唉声叹气，“我在网上接了个单子，给小学生写篇作文，你懂的，就随便挣几个零花钱。写的时候手滑加脑抽，写了个二月三十。发出去了才发现日子写错了，错就错吧，反正小学生嘛，谁没个智障的时候。”
　　耿一铭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却没有抓住。他微微走了一下神。
　　余休注视着他，那种好像有了线索又似乎差了一丁点没有抓住的表情并不陌生。会是什么呢？电光石火间，他一个激灵。这种感觉，自己也曾体会过，就在陈留恩在酒吧里聊天的那个时候。
　　他在一刹那，找到了关键所在。
　　“让你接单子写作文的那个小学生，是这附近的人吗？”
　　耿一铭眼神一亮，顿时也明白自己错过的是什么了。此刻他看余休仿佛是在看一个英雄。自己没能想起来的，他说话间就能补上，这样的搭档实在是太给力了！
　　程昱兴想也不想，说道：“当然是阿。”
　　耿一铭浑身一冷。
　　按照副本规则，这个答案意味着……写作文的，抄作文的，和判作文的，都应当进了这个副本。但不妙的是，在这里也算待了许多天，他确信自己除了仿佛活成老鼠的戴哥，其他的玩家都见过。
　　在这里的所有人中，根本就没有，小学生。
　　余休替他问了下一个问题。“那个小学生，在这里吗？”
　　程昱兴很是茫然。“我不知道阿？”
　　戴哥的脸色却在这一刻，刷地变成一片惨白。他瞪大眼睛看着年轻人。“我知道。”他魂不守舍，声音沙哑，颤抖得像是秋风中的叶子，“他死了……就是那个小学生。我听到，他最後一句话喊的是——‘老师’！”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