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三十》Yosii

18、【十八】

　　余休上一秒才抓紧了耿一铭的手腕，下一秒倏然发现自己孤身一人，置身于一处熟悉的地方。
　　这是个梦境，他确信，因为这地方早就不复存在了。
　　“怎么突然梦见这里了……”余休眼中现出，“是因为之前用了血剑吗？”
　　站在不大的院子中央，他看向四周，眼神中带着淡淡的怀念。每一间屋子对他而言都熟悉之至，正对院门住的是他师父，旁边那间小的就是他的房间。越过院子能够看见云遮雾绕的山峰，景色极好。顺便说一句，後来这座山成了开发的景点，他师父就拿了拆迁款，带着他搬走了。
　　那只是理由之一。
　　另一个理由，他如今很少去想了。因为，对，就像这样……
　　一声巨响，同时浓郁到可怕的血腥气暴烈散开，原本平静的小院，仿佛变成一处人间地狱。无数碎裂的肢体仿佛充斥在视线中，也有些像是明明出现在另一重空间，却和眼前重叠在一起的画面。尖叫呻吟哭号，从不知何处的虚空中探出无数触须，翻涌着，蠕动着，死死扎进脑海深处。
　　余休死死盯着自己的那道屋门，仿佛有所感应，血迹从门缝中蜿蜒流出，地面上如同爬着一条嗜血的蛇。他挑了挑唇角，走过去，抬手推开了那扇门，直面屋子里那个倒在血泊中的，六岁的自己。

　　「不是和你说了，不许再用这一招！」一个年轻的道士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从外面冲进门，径直穿过了余休的身体。没错，穿过了他，毕竟是个梦，再怎么不科学也是正常的。
　　对方的语气很严厉，却实打实地在关心自己。余休看着那道士迅速把自己抱到床上，伸手摸上自己的脉搏，另一只手撩开自己的衣袖查看伤口并立刻止血。
　　他和梦中的那个小男孩，同时低声叫了一句：“师父。”
　　那会的自己刚刚知道，将鲜血滴在武器上可以唤醒血脉中的“血魔真言”，恍惚间便有种“天地即我，我即天地”的畅快感，就算年纪小还不懂事，也能体会到那是一种类似于，想做什么都能够无所畏惧地完成的强大力量。但与此同时，非常可怕，眼前被无尽的尸山血海染红，他从未见过那么可怕的景象。
　　第一次无意中使出来，他恐惧极了，在满眼的腥红色中，提着刀向四周乱砍一气，等到被师父强行制住……整个山谷都……好吧，後来那成了一场众所周知的地震。
　　「余休，这种力量很强大，可并不是你的，是你的血脉唤醒的，恶魔的力量。一旦失控你会控制不住你自己，你会变成另一个人，你会想杀掉所有看见的活物。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使用它。」
　　小小的余休流了不少血，面色煞白，头脑却还很清醒。
　　「真的永远都不能用吗？」
　　「也不是。等你伤好了，我会教你几句真言，如果你能控制它……不，那也不能轻易使用。血脉被激活，我怕你会迷失。」
　　「是迷路吗？」
　　道士摇了摇头。「要更可怕，你不会喜欢的。」
　　「可是，师父，我还是可以用它的是吗？那，什么时候才能用呢？」
　　在余休心里，这件事就像是一道题，只要知道了标准答案，一二三四，照着解答就可以了。
　　师父摸了摸余休的脑袋，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丸。「不用就会死的时候吧。」
　　那颗药入口即化，苦涩的味道很快就被梅子的酸甜替代。小小的余休含着梅子，眨了眨眼睛，对师父的答案表示十分困惑。
　　我又没死，怎么知道什么时候是“不用就会死”的时候？
　　好难哦。
　　而大的那一个，此刻倒是露出了个会心的笑容。这次若是自己不用，恐怕自己的搭档就要性命堪忧，确实是“不用就会死的时候”了。纵然有点副作用，那也值得。
　　“谢谢师父。”他说。

　　余休睁开眼睛，扭过头来第一眼就看见了耿一铭。
　　自己的搭档正趴在床边，沉沉睡着。他的姿势大概很不舒服，大半个人蜷缩在地上，侧对着自己的方向。即使睡着，那双微皱的眉也让他看上去忧心忡忡。
　　余休想，让耿一铭担忧了。
　　环顾四周，这里仍然是他们的船舱，对面那张堆得满满当当的床依然没有收拾的迹象。海浪一波接一波冲刷着船体，整个船舱都在轻轻摇晃，静谧温馨如同正在海上惬意地度假。
　　他抬手想去抚一下对方的眉心，刚伸出一半就垂了下去。手臂上打着吊针，看来已经有医疗人员给自己看过了。从打了鸡血般的魔教教主状态变回普通人，这具身体就会有些力不从心。说白了好比是用过大招的後遗症，不光是技能冷却，最起码也是给自己上了个虚弱dubuff……问题倒不大，休养两天就恢复了。
　　耿一铭恰巧在这时睁开了眼睛。他有点迷糊地抬头扫了眼输液的情况，还剩小半袋，然後才低头看向身前的“病人”。顿时，他的视线正对上另一双眼。只一瞬间，耿一铭的眼神就亮了起来。
　　“老余你醒了！”

　　人已经醒来，耿一铭看上去立刻轻松下来，随之显露出来的疲倦也是千真万确的。
　　余休轻声应了，表情柔和下来。“抱歉，让你担心了……我睡了多久？”
　　“两天。你身体怎么样？到底哪里不舒服？口渴吗，要不要喝水？”说着，耿一铭起身拧开一瓶矿泉水递过来。
　　“过两天就好了，不会有後遗症。”余休笑笑，自己的嘴唇并没有很干，显然耿一铭将自己照顾得很好，他接过矿泉水，勉强坐起来喝了两口，又重新躺回去，“其他人呢？”
　　本人确认了没有问题，耿一铭明显放下心来，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事情解决了。我让他们当这是场短途旅行，全放回去了。至于咱俩，就继续租这个船，我把报告写完了，你再看着补充吧。哦对，昨天刘占给你做了全身检查，说没事，但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暂时给你开了两天白液随便输着，什么药都没加。蜃已经死了多年，那只没见过的异兽也死了，後续只要解释一下失踪案件就行了。接线员听过了我的口头报告，大致有了胡编的方向。”
　　余休想了想答案，可能是“新·百慕大”也可能是海难阿各种意外的巧合阿反正怎么科学怎么来吧。他把手上的小针拔掉，就着创可贴按住针孔，让耿一铭把悬在头顶的生理盐水撤掉了。艰难地向床铺里面挪了挪，现下自己浑身无力，这么简单的动作做起来竟还有点费力。
　　“上来睡吧，趴着多累。”

　　耿一铭迟疑了两秒就不再矫情。又不是没一起睡过，况且现在也不用再操心吊针那脆弱的导管了。
　　床铺不大，两个人脸对着脸，都把对方仔细看了一遍。DPS刚从昏迷中醒来自是需要关照，而失去了DPS的辅助独自完成後续工作，也让猎人觉得应当好好关心一下。
　　“你没受伤吧？”
　　正面对上那张熟悉的脸，耿一铭才後知後觉地意识到，从眉毛眼睛嘴角摆放的角度上来看，对面的人已经是恢复正常的老搭档了。魔教教主的存在感太过强烈，尽管现在感觉似乎少了点什么，但这才是真正的他。
　　“一铭？”
　　“哦，”他的搭档回过神来，“一点问题都没有。前天回来的，除了你，所有人都毫发无伤。我让那帮人在椰树小岛过了一晚，确认他们的记忆都被修正了，第二天上午送上岸，顺便接刘占来给你看病，晚上连夜写的初稿，早上给接线员打电话口头汇报。我现在好困，让我再睡会……”
　　从副本出来，余休就陷入昏迷，耿一铭始终提心吊胆的，直到他醒来，这才彻底安心。顿时，他只觉得身心俱疲。耿一铭低声把这两天的事情又念叨了一遍，闭上眼睛。
　　“睡吧。”余休嘟哝着，抬起手，把耿一铭向自己这边拢了拢。他感到那具身体微微紧张了一下，接着就放松下来。两个人挨在一起，同时闭目休息。

　　等到稍晚一点，两人被耿一铭的手机闹铃叫了起来。余休的肚子也像是被吵醒了，咕咕叫着，大声抗议自己被饿了足足两天。
　　耿一铭爬起来，一边笑一边说：“我去给你盛点粥喝。刚好到时间。”
　　海鲜粥放了打到细腻的鱼泥，还有切碎的蟹肉、瑶柱，浓稠鲜美。余休仿佛饿死鬼投胎，很想一口气喝光这一锅，但空了两天的肠胃不允许这么玩。耿一铭只给他盛了一碗，让他小口慢慢抿下去。
　　随随便便就能吃上这么美味的食物，余休想起宋婷对自己的羡慕嫉妒恨，深以为然。
　　“把报告给我拿来吧。”
　　“刚醒就干活，没问题吗？”
　　“敲敲键盘而已。”余休活动着手腕，比起刚醒的时候，现在自己的身体掌控力恢复了少许，适当锻炼，可以好得更快些。
　　耿一铭把笔记本电脑拿过来，让他接着写。这是他们身为猎人的日常工作。耿一铭细致仔细，先写一遍报告的初稿，余休如果有什么补充内容，等他写完了再填上去。
　　“所以这次的後续处理，确实没有咱们的工作了对吧？”耿一铭随手收拾对面床铺上的东西，等到联盟正式出了对外公告，就可以回去了。
　　“应该是。对了，陈老师怎么样了？没什么不对的吧？”
　　“健康没问题，但可能天冷的时候会身体不舒服。我和他说过了，就说是他不小心落了水，寒气入体。”
　　“这个理由很合适。”余休表示赞同。他开始翻看笔记本中的文档，不时停下思索片刻，再添上些内容。等到写完这份工作报告，他又起草了一份档案提交申请，描述那只被一刀毙命的海鲜类异兽。不管档案馆是有过记载还是需要重新建档，收到申请後都会主动联系提交人。
　　“我写完了，你再过来看一遍？”
　　耿一铭立刻凑到他身边，把补充的文字认真看了一遍。两人确认不需要再改，这版就是终稿，他立刻在联盟官网提供的猎人专用内网入口，提交报告。早点通过审核，早点公布，他们也就能早点回家了。
　　回家。
　　这可真是个轻松并且充满了温馨的词汇。不管在外面“度假”多久，只要想到这个词，想到马上就能回到那熟悉的，任人肆意懒散的住处，就会心头一暖，如同撒开一把金红的火焰。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