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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鱼门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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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雷劫!”
弟子中有人惊恐道。那道先行的雷穿透了乾飞宫,烧出几人合抱之宽的洞来。沈还退得及时,雷只差一些些便要击中他。
“不要慌!”沈还沉声道,“不要着慌!”
人群果然只是小小骚动了一阵,随后便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仰着头,遥望着远处火光褪去后耀眼的那一片白。
“赵师伯呢?”沈还咬紧牙关,汗湿衣襟。
齐思文从人群里挤出来,哭丧着脸道:“师父把自个儿关房里了,怎么叫也不开门!”
沈还脸色微白:“来不及了……莲山,符!”
宋莲山指尖飞动,顷刻间成千成万的符咒便围住了船体,那些符文简直像是流动的水,速度之快,直教人眼花缭乱,只看得见一片剔透的水蓝色。被洞穿的那一处补上了,一时倒也无事。
“砰!”
只听得一声响,赵师筠一脚踹开房门,快步走来。
“赵师伯……”沈还先是一愣,继而喜道,“您来了!”
赵师筠草草应了一声,眺望着天际。他的神情严肃,但并不多么凝重,这使在场的大多数人安心了许多。
“雷劫是向着鱼门山去的。”他忽然道,“你们各自御法器,就沿着原定的路线,绕开鱼门山,往元一宗去。”
元一宗是这次大选的东家,地处澜江,在鱼门山的西方,以玄知门各位的脚程,也得要一日一夜才能赶到。所幸雷劫波及范围不甚广,方圆二三十里罢了,只要逃离鱼门山,就有生路!
齐思文呆呆地看着他:“师父……那你……”
赵师筠嗤笑一声:“我什么?我自然也要走的。”
他笑着,面上却丝毫不放松。
众弟子沉默着,各自祭出法器,飘飘摇摇飞走了,扬起的宽袍大袖遮天蔽日,从黑色的云群里杀出一团青来。
人已走了一大半。段宵本来预备留下,却被沈还催赶着,一步一回头地走了。赵师筠看看他们的背影,又看看宋莲山和沈还:“莲山,你也走罢。”
宋莲山不说话,脸色微微发白。以他的修为,能运转乾飞宫至今,实属不易。
赵师筠正欲开口,又是一道惊雷!此雷较之前雷更为凶悍,直直击毁了半个“船”身,乾飞宫剧烈摇晃起来,还未来得及走脱的弟子顿时如狂风骇浪中的一叶舟,被无形的力裹挟着,滚作一团。
“走!”沈还推了一把宋莲山,正赶上段宵不知何时回来,捉住宋莲山的衣领就把人拎到了剑上。
“师兄!”段宵吼道。
“就来!”沈还道。他额头冒着汗,眼看着师弟们一个个走脱了,这才松了口气。
第三道雷来得更加迅猛,赵师筠粗鲁地提着沈还的后脖颈,跳上法器,在乾飞宫化为齑粉的前一瞬险险逃离。
先行的弟子们已经飞远了,恰逢此时,第一波雷劫铺天盖地袭来!
地上的人们终于看见了天空,惊雷划破天际,直指鱼门山。所有人都敬畏它的力量,那是一种源自于骨血的本能。
赵师筠走得晚,那雷光几乎是咬着他的脚后跟追了上来,一道接一道的,都被他躲过了。却未提防倏然有一道雷直直地从天上劈下来,直指赵师筠,赵师筠本来携着沈还,便多一个负累,行动受制许多,这一道雷劈将下来,又把人吓得不轻,忙御法器向前斜冲一段,险险躲过了。可当他回过神时,却发现法器上另一人已经不见了。
此时漫天雷火交织成雨,又有谁会在意天幕上一个渺小的黑影堕了下来。赵师筠搜寻了一会儿,在狼狈躲开第十道雷后,咬着牙决定先行飞离。
这时沈还正在往下坠。
长安城郊,越水亭中。
雷劫降临的时候,世间震动。百姓匍匐于它的威压,修士却为这神迹而赞叹。
“原来我有生之年,还能见到神迹降临。”
“是啊……神迹。”另一人道,“多少年未曾有过了。”
“喂,你来说说看,是哪一位引来了雷劫?”
“左不过是千年前避世的那几位。”这人顿了顿,继续道,“岐门的苍长老,沧浪的微生前辈,元一的梧桐老人,都是到了渡劫期的,及至如今,能修到天雷降世也不引为怪。”
“记性不错,不过还是漏了一个。”说话的人慢悠悠呷了一口茶,“散修姬寒天。”
“这倒是。”这人微微一怔,“不过此人独居深山百余年不曾出世,晚辈并不以为,他会比三名千年前便踏入渡劫期的老前辈更早升仙。”
“哼,愚钝!”老人一拂袖,朗声道,“若是入虚、筑基、结丹能倚靠后天之力强行修成,结丹之后的元婴、探知、化神、渡劫,便只有仰仗先天资质了,能走到哪一步,端看你个人造化。那三个老东西之所以停留渡劫上千年,是因为他们也只有渡劫的命,恐怕穷尽一生都再难增进一丝一毫。正因为如此,我才断言引来雷劫的是姬寒天。”
“……前辈高见,确然是我思虑不周了。”
“哼。”
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远处,雷鸣电闪,遮天蔽日,大地被压得一片黑沉。这两人都只是沉默着,喝茶。
过了许久,雷电作罢,天色终于趋向正常起来,年轻些的那个见了,叹息道:“姬寒天这一回,只怕是凶多吉少了。可惜了他如此天资。”
老人一口将茶水饮尽。阴冷冷的天色下,他瘦削的侧脸背着光,像一座冷铁的雕像。亭外的风刮得阵阵的,都是阴风,透着彻骨的寒。这老人纵然只是坐着,一言不发,也无端生了凄凉之感。
“前辈……”
年轻人的话被老人疲惫的声音打断:“你先行离去吧。”
“前辈要去哪里?当心耽搁了大选的正日子。”
“呵呵……大选……什么大选,哼!你要赶便赶吧,没见识过的年轻人,见一见倒也罢了。”
老人拂袖而去,年轻人眼见留不住他,急道:“玉蟾前辈!您要去哪里?”
“你操心我做什么。我去拜访一位故人而已。”老人走得很远了,可是他的声音却像是未曾离去一般萦绕在年轻人身边,“你走你自己的,钟遥!”
钟遥怔怔地望着他远去的方向,却也知道只能照他的话去做了,于是这位钟氏的少主,已经颇有些名望的年轻人,只好独自架起法器,踏上了前往十天大选的路。
沈还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都痛得无知觉了。从那么高的地方直直坠落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几乎是用尽了所有手段,才堪堪保住一条性命。
他费力地坐起来,打量着四周,发现他正在一座山上,只是这山已经被毁得看不出原先的模样了,草木焦枯,黑烟缭绕,地面坑坑洼洼,但到底是从那场浩劫里活下来了。
这大概就是鱼门山了。沈还微微苦笑,拄着法器长琊剑站起身,一步一步慢慢走着。他本该立刻赶去与同门会合,但一想到这里可能残留着一个渡劫期修士存在过的痕迹,他的心里总控制不住地想要去看一看。凡是修道之人,哪个不向往前辈大能?
他循着灵气的踪迹寻找,走的路越来越偏,灵气却也越来越浓。过了许久,沈还忽然顿了顿,踟蹰不前,只因在他前方十数步的地方,那里的灵气简直丰沛得可怕,就像是……就像是把一名渡劫期修士体内所有的灵气都引出来了。
不再多言,沈还抬起脚,一边迫不及待地向那里走去,一边谨慎地观察着四周,生恐这充沛过头的灵气会带来什么变数。可说来奇怪,明明那灵气就在前方了,却叫人找了好久,兜兜转转,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豁然开朗,一片空地出现在眼前。
果然也是一片枯败的景象,只有一块巨石矗立着,石头上坐着个人影,此刻正背对着他。
空旷的山地上,皓首的银辉洒落,那个人影高高地坐着,他长长的头发垂落下来,身上披着的白色衣物看不出是什么。他显得清冷而又孤寂,于是沈还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变得轻而绵长。
这情状保持了许久,但于沈还却似乎只是一个晃神,一个呼吸,这时间就过去了。
风萧萧地吹着。山间很冷,沈还不由自主地想,他穿得这样少,也会冷吧?
他鬼使神差般地凑近了。——然后那个人转过头来,容貌暴露在皓首的光辉下,沈还呼吸一窒,他的容貌确然很美,但却远不及他的情态动人。他的神色天真又安静,当沈还触到他的眼神时,觉得有些像自己的师弟宋莲山。一样的是平静和冷淡,但这个孩子的眼里,又多了些无法言说的、不可捉摸的灵动。
他纯然像最生动的水流。
“你好。”他点点头,道。
沈还有些不知所措:“……你好。”
“今晚的星星很亮。”他含蓄地说。
沈还不知该如何回答了。面对这个孩子时,他感到一阵压力,不知缘何而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沈还反问道。
“我一直在这里。”那少年淡淡道。他转着眼珠,盯住了沈还,“你是来带我走的吗?”他忽然道。
沈还又一次被他问住了。那少年似乎把他的沉默当做了默许,他从石头上跳下,极其自然地走了过来,“那走吧。”
哪怕是很多年后,沈还也能清晰地回忆起姬寰尘向他走来的时候,那一个瞬间,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连指尖都在发着麻的感觉。仿佛走过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神。而后来的沈还已经知道,他的感觉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