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先生说》慵懒的奶糖

11、十一

　　刹时，相拥的两副身体就是彼此赖以生存的港湾。他们从对方身上汲取温暖的力量，足以拥上一身的铠甲，去抵抗世俗的洪流猛兽。

　　“咕…噜…”

　　张叙松开拥抱，眉间久久没能舒展开的浅浅纹路终于漾开，笑得纵容。“余宸你真的很破坏气氛。”

　　余宸摸摸鼻尖，有些不好意思。“那没办法，我饿了。”

　　“没吃饭吗？”

　　“你还敢说，买的东西全在你家。”

　　“对不起。”

　　余宸看着张叙又要皱眉头了，忍不住去碰碰他的眉毛。其实是他吃不下，徐欣劝下了余盛连，余盛连也是没再做声了，只是看了他一眼，接连叹气，叹得余宸心烦气躁。他想着张叙，一碗热乎的面条食之无味，没吃几口就吃不下了。

　　“说句对不起我就能饱了吗？带我去吃一顿才是实在的。”

　　余宸去牵他的手，张叙回头望了眼楼上窗户亮着的灯。

　　“走吧。”

　　他们去吃了一碗梅州腌面，喂饱了肚子再慢悠悠的走回家。两个人心里都有事，安安静静没人开口说话。只是因着今天发生的事，拧着他俩的心不断的挤压反弹，反而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同行的步伐，双手却是紧紧牵着不放的。偶尔投来行人的目光，其实也没有那么多的恶意，他们只是不解，好奇甚至揶揄。

　　张叙和余宸的目光一路向前。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张家和余家的僵局随着周末结束，回归工作，就这么不了了之。

　　张叙还住在余宸家。林惠莹后来一天去了张叙公司给他分的员工宿舍，才发现原来里面的东西已经搬了□□成，若不是被发现，张叙是打算要在余宸那里一直住下去不被发现的架势。林惠莹打过电话骂过他，张叙没松口，继续做着思想工作。周末的时候张叙还是跟往常一样回家住，用余宸的名义给张成杰和林惠莹买东西，余宸在他们的眼里一直也是个好孩子，即使发生了这种事，心里别扭，余宸还是让人恨不起来。

　　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

　　张叙就抓住这个空当，慢慢的磨，张叙心里无比坚定，就算最后没能磨出好结果，他和余宸也是要在一起的。这一点，他和余宸多年的默契，心照不宣的达成共识。

　　小胖及时发来慰问信息。跟小胖打上电话的时候，余宸和张叙正在逛超市。

　　张叙推着购物车，余宸拉着他的西装衣角走在后面，没一搭没一搭地跟小胖说话。

　　“我说你们也太沉不住气了吧，才多久啊大兄弟？”

　　余宸隔着遥远的电线送给小胖一个大大的白眼。
　　小胖司空见惯。

　　“是不是又在翻白眼了？说真的，你们以后打算怎么办？”

　　余宸抬头去看张叙认真挑土豆的样子。

　　“还能怎么办，走一步算一步吧。”

　　“就怕张叙扛不住了，这种事多的是。”小胖那边似乎喝了一口水继续道。“多少人都是因为父母不同意才分手的。”

　　余宸偏了偏头，有点心虚的移开脚步，离张叙远一点。

　　“有你这么打击人的吗？我们好着呢，闭嘴吧你。”

　　挂了电话之后，余宸低着头看着小胖的通话时间失了会神。

　　抬起头的时候似乎是给自己鼓了把劲。扬起笑容要去寻张叙，转身就撞上一个宽厚的胸膛。

　　“小胖说什么了？”张叙手上拿了已经用袋子包装好的两个土豆。

　　“没什么，你拿了什么？”余宸转移话题，接过他手里的袋子，放进购物车里。

　　“土豆，今晚土豆炒牛肉好不好？”

　　“今晚我来！”余宸往张叙肩膀上撞了一下，一脸自信地拍拍胸脯。

　　张叙只是笑。“我来吧，你休息，帮我洗洗东西就好。”

　　“你也嫌我做的不好吃是不是？”

　　余宸的五官顿时耷拉下去了。瘪着嘴盯着张叙看，张叙竟然还在笑。

　　余宸也有点自知自明的。“上次太咸了。”

　　超市的灯光很亮，余宸低下头没去看张叙，耳尖浮上一层淡淡的粉色，白皙的肌肤衬得余宸脸上红扑扑的。张叙实在觉得可爱，没忍住捏了捏他的耳朵。

　　余宸慌张躲开。“这么多人。”说着还斜了他一眼。

　　张叙手上落了空，也没觉得失落，慢慢垂下手去推购物车，满心满眼都被眼前人的一举一动吸引住目光。张叙眼角眉梢零星的笑意，再染上一层温柔的缱绻，余宸差点陷进去。

　　余宸僵硬的回过头，突然觉得，张叙确实长得挺帅的，比自己，帅一丢丢，就那么一丢丢。

　　张叙不知道余宸的脑回路拐到哪里去了。还是忍不住偷偷牵住挨着自己的一只手。

　　余宸也没躲，张叙的笑意便更深了。排队等结账的时候，张叙一手拉着购物车，一手牵着余宸的手。

　　余宸觉得好笑。总觉得张叙是带着儿子上街购物的既视感。

　　“张叙，你是不是怕我丢啊？”

　　张叙一时没明白，转过头来一脸疑惑。余宸歪着头微微摇了摇相牵的两只手。

　　张叙才反应过来。“是啊，怕你丢，你丢了我可就没老婆了。”

　　话音刚落，后面一个年轻女生随即抬起头睁大眼睛，目光上下打量前面的两个人。

　　余宸简直想找个洞钻进去，张叙这张嘴，不鸣则已，一开口就是语出惊人。

　　“谁…谁是你老婆了。瞎说什么！”

　　张叙反倒笑问。“难道不是吗？”

　　余宸拎着满满两袋东西从超市里快步走出来，脸上还残留着刚刚害羞时的一抹余色。张叙跟在他后面，嘴边带着笑，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好像刚刚说了什么话都是理所当然的。

　　张叙小跑上去从他手里接过其中一个袋子。

　　生食买的不多，大多都是余宸一拿就停不下来的零食，还有买给小胖的一双拖鞋。

　　张叙任由他拿，跟着他后面帮着看包装看日期。

　　余宸斜了他一眼。“刚刚那个小姐姐拍我们了。”

　　“嗯，我知道。”张叙突然想到什么，眼底一沉而后又释然一笑。“不仅拍了我们，在之前还拍了你。”

　　余宸啊的应了一声没什么印象，话滑进耳朵，一溜烟扩散，转了个弯回到余宸的嘴里，突然觉出点意味深长的味道。

　　酸酸的。

　　余宸嘴边的笑意勾了起来。看向张叙的眼神一副原来如此了然的模样。

　　张叙被看得不自在又有点心虚。“怎么？被拍了很高兴？”

　　“没，没。”余宸笑出声，某人吃醋的样子很可爱。

　　因着超市离着家近，他们没有开车，本想着买完东西可以慢慢走回家，刚好可以赶上饭点做晚饭，约了小胖今晚在家吃饭的。超出预想的是，余宸买的东西太多，满满两大袋，一人提着一袋，空出中间彼此的两只手，十指紧扣在一起。

　　有经过的路人发现他们，会回头多看他们一眼甚至脸上还有些一言难尽的表情出现，余宸一开始会默默低下头或者别过头转移注意力，到后来也可以坦然的目视前方。

　　张叙就走在他旁边，其实他也一样，一样在经历这样的过程，只是看着身边人也在感同身受，心里心疼又有些无奈。

　　他不想让余宸受一点点的委屈，可他们两个人在一起，这样的过程是无可避免的。

　　社会也好，家庭也好。

　　跨过去了，他们就胜利了。

　　“张叙，你骑单车载我吧。”余宸指着路边的一辆共享单车道。

　　“太小了，不能载人。”

　　余宸扫了一辆，“滴的”一声解锁。张叙平时开车没使用过共享，弄了半天才开锁。

　　“走吧。”

　　余宸在等着张叙的时候发了会呆，张叙叫了两声才回过神。

　　余宸回过头从刚刚汹涌的回忆洪流中摘出只言片语对张叙说。“我们小的时候，都是你载的我。”

　　落日的余晖渲染了整个天空，丝丝片片捎带着缕缕烧红落在余宸微微前倾的后背。

　　张叙始终骑行在他后面。眼睛总是跟着余宸走，就连余宸的单车偏移一点点，张叙都不自觉跟从，同样的轨迹延伸成岁月的一条线，竟后退至年少的时候。

　　余宸小时候的爱好很广泛，但是大多都是三分钟热度。

　　喜欢过弹吉他，也喜欢过打游戏机。沉迷于游戏的那段时间，余宸的成绩一落千丈，也是被余盛连揍得最凶的时候。

　　初一的时候，他们又考上同一所初中。俩人的好成绩一直让两家人引以为傲，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孩子又在同一个班。徐欣和林惠莹各自给了他们一份零花钱，让他们去街头杨叔的车行买一辆自行车。

　　杨叔人老实，不坑人。给张叙拿了一辆前几天刚到货的新车。张叙很满意，转过身想给余宸挑一辆，余宸兴致缺缺，手里捏着零花钱在犹豫着什么。而后余宸偷偷摸摸把张叙拉到一旁。“张叙，我想买一台游戏机，别跟我爸妈说啊，我能不能不买单车，以后我们一起去上学，你偷偷载我去，好不好啊？”

　　想到这里张叙就想笑。

　　那时张叙看着余宸一副虔诚几乎乞求的模样，想必余宸是真的很想买游戏机，张叙心软，便没有多想点点头答应了。之后才知道，余宸那是一个怎样皮到不行的拖油瓶啊？

　　张叙因为他迟到过，罚站过，放学骑单车满学校找他回家过，因为他丢过连续三年的好学生全勤奖。可是余宸连愧疚都三分钟热度，第二天还是火急火燎的从楼下跑下来，笑嘻嘻跟张叙说睡过头了。张叙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以后不带你了，你自己去吧。”

　　话才刚说完，余宸跟一早就准备好了似的。噔的一下坐在地上抱着张叙的大腿干嚎。“哇，张叙哥哥欺负我！张叙哥哥我错了，我这么乖，你怎么忍心打我！”

　　张叙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周围已经有人看过来，张叙闭上眼睛忍下一股涌上来的怒气，他是真的想打人，张叙咬牙切齿道。“上来，别嚎了！”

　　余宸嘟着嘴唇，一脸委屈巴巴，抹了抹脸上并不存在的两行泪。“张叙哥哥真好。”

　　“呵。”张叙对着天空翻了个白眼，踩下脚板。“抱紧了。”

　　余宸依言抓紧张叙的衣角，后来直接环上张叙的腰。

　　抱紧了，张叙哥哥。

　　夕阳姿态一往昔日，不同的只是单车后座的沿途景色，于是彼时的少年如今与眼前的恋人重叠，其中万千情愫，早已在时光里冲破习以为常的屏障，见了光，发了芽。

　　共享停在小区旁边的停车点。张叙把袋子都接了过去，余宸两手空空，走在张叙前面开门。

　　张叙似乎在想些什么，放下东西之后有些晃神。余宸察觉出来，心里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凑上前去看看张叙的眼睛，看到瞳孔里自己的倒影后退了一步。“你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

　　“没事，就是在想现在适不适合吻你？”

　　“啊？”余宸没能跟上张叙的脑回路，茫然的看着他。

　　张叙没给他想明白的时间，托着他的后脑勺，炙热的亲吻贴了上去，逐渐深入。余宸闭上眼睛，手环上张叙的肩膀，配合又乖巧。这举动似乎击中了张叙心里的某根弦。眼底沸腾起来的火，让余宸有些无措，张叙已经把贴在后背的手往下探进去。

　　余宸微微挣起来。“张…张叙，现在不行，小胖要来了。”

　　张叙抬手看手腕上的手表，随后摘下丢在沙发。“没那么快。”

　　小胖听到余宸发过来微信语音的时候，已经走到他家楼下了。

　　说是有点事，晚一点开饭。

　　一句话而已，发成了好几段语音。

　　听着声音还有点不稳，小胖想着应该是遇到什么事了，正想发条信息关心一下，抬头就看到余宸家窗户里面的灯亮着。

　　小胖脑内寻思一圈，脸色一沉，终于想明白是为什么了。小胖转身原路返回，顺便发了一段长长的语音把余宸从头骂到脚。

　　见色忘友！秀恩爱！死得快！

　　再次拿起手机的时候，余宸光溜溜裹在厚厚的棉被里，露出两只眼睛和几节手指拿着手机，给小胖回信息。“呸呸呸，给我闭嘴！”

　　随后手机往床尾一丢，包着厚重的棉被在床上滚了一圈，脸上笑得眉眼弯弯。

　　“怎么了？笑得这么开心？”张叙在厨房做饭，时不时进来看人。

　　“小胖不来了。”余宸稍微拉下被子露出脑袋，撑着坐起来去拉张叙的手。“我们下次请他去外面吃。”

　　张叙也觉得有点理亏。“好。”张叙说着话，被牵着手在床边坐下。目光往下就看到从棉被松开滑下来的一角漏出来的风光。

　　余宸脖子上明晃晃的一枚鲜红的印记，往下是一半白皙消瘦的胸膛，上面还有一痕浅浅的牙印。残留的痕迹都在昭示着刚刚这里是发生了怎样一场激烈的欢好。

　　然而余宸还毫无所觉。

　　张叙僵硬的转了转视线。“别勾我了。”张叙忍不住伸手去拉了拉滑下来的被子。“穿衣服吃饭了。”

　　周末的时候余宸回了趟家。和余盛连在阳台上摆了一个小桌子下象棋。余宸棋技不精，还爱耍赖。

　　余盛连气鼓鼓从余宸手里抢回一只象。“你以为我瞎呢？给我放下！”

　　余宸手顿在棋盘上空，嘿嘿笑。余盛连嘴里哼了一声。“你就是生来气我的。”

　　这句话，说在当下似乎是在说余宸就爱在棋局上跟他赖皮，话外之音这是在说他和张叙的事。

　　余宸听得出来，没有搭话，手上也不动作了。自从那天之后，他和张叙的事就暂时搁置没有再提及，可是他们都明白，问题还在。

　　余盛连虽然默许了他的性向，可是对于牵扯到张叙，余盛连是明令禁止的。

　　“宸啊，说实话，你跟张叙在一起，比起你去外面认识什么曾峰假峰，我都要放心得多。”

　　余宸猛地抬头看着他爸，眼里亮起了希望。余盛连看着余宸眼底的光，叹了一口气。“他确实对你好我都看在眼里，前段时间我跟他谈过，他说他先喜欢你的。”说到这里，余盛连笑了一下。“你们倒是会互相袒护。”

　　余盛连不急不忙，把那只从余宸手里拿回来的象放下去，吃掉余宸的一只卒。

　　“也是，他从小就一直护着你。”

　　“爸…”余宸眼睛盯着棋盘，心思却已经不在棋盘上了，他紧张，手指揪着牛仔裤腿上的碎线。“你怎么想？你和妈妈同意我们吗？”

　　“不是我们同意就可以了。张成杰他们呢？”见余宸不下子了，余盛连干脆停下来。“你妈也愁，最近头发都白了几根。”

　　余宸回头去看在客厅看电视的徐欣，刚好对上目光，徐欣一下子就看出来了，用叉子叉了一块苹果走过去递给余宸。

　　“谢谢妈。”

　　“在聊呢？”

　　余宸点点头，让出一个位置给徐欣坐下。

　　“你张叔不像我们家，我和你妈对你从小就散养教育，只要你不做出格的事，我们都尊重你的想法，咱们说话有商有量，也不是什么思想顽固的封建家庭。可是你张叔不一样，他一直对张叙期望很高，在外面就爱炫耀他儿子…如今突然跟他说，张叙是个同性恋，你想想他们能接受吗？”

　　余宸低着头，余盛连的话扒拉着他心里头那一直横亘在心头的一座吊桥，颇有摇摇欲坠的趋势。

　　摇得心里生疼。

　　“除非你张叔林姨能接受，不然你们未来的路够呛，你好好想想。”

　　余盛连的话尽于此。抬手敲了敲余宸棋面上剩下来的最后一只卒。

　　先兵士卒，只要前进就不能后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