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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打劫贼祖宗 ...

  •   盛夏的西流,能热死个鬼。即便到了深夜,静静地躺在炕上,汗珠子也一流一流儿往外溢。似这般季节,寻常百姓无事是不愿挪挪窝的。可天底下恰巧有这样的营生,不但要冒酷暑,还得在湿热的草坡上趴上个一天、半天。干这活儿的人在西流叫做“强人”、“猛张飞”,我们直截了当地称之“土匪”。
      西流是个“土匪”多如牛毛的地界儿,这全赖西流的地势。这是个葫芦状的盆地,通往外界仅城西一条大路。当地人玩笑说,西流,西流,能走就走莫回头。交通不便加剧了贫穷,贫穷则意味着多匪患。在西流,凡是能叫得上名号的山头皆有匪徒盘踞。
      西流大路北,是层层叠叠的小山丘,也不知哪些个好事的人,为它们一一命了名,这个叫“圪梁山”,那个叫“圪套山”……路南则横着一座名叫九峰的大山。好个九峰山,抬头看不到顶,望前见不到边,就是那李白见了,也必复叹噫吁嚱!九峰山原就是山匪藏身的良地,现今也是匪徒出没的所在。
      因当地百姓普遍赤穷,兔子也不好意思老吃窝边草,强人们一般也就不爱搭理普通民众。他们主要的猎物是过路客商和地方上几个大户。不过就算是吃大户,也不能一撸空的全要。正所谓吃蛋可以,杀母鸡的不要。做土匪也是职业,要讲文明礼貌的不是。他们会客气的跟你说“请”,说“要”,甚至愿意“求”,想必你也不能太打他们脸吧!
      但土匪也有对头,他们的天敌一是衙门,再是镖局。这些主儿是血淋淋的死仇,对他们就不能手软,不仅要图财,还要索命,要斩尽杀绝、要斩草除根、斩斩斩、杀杀杀……

      话回开头。盛夏的西流,是本应宅在家中纳凉的时节。盛夏的西流夜,像仙人往太空泼了墨,只有墨色未透的缝隙闪着点点星亮。有过赶夜路的朋友定然知道,夏夜的草丛湿热难当,你就算想偷,也不愿惹一身汗臭。可在九峰山山窝子,却有一股“强人”借着夜黑,悄咪咪地趴在草丛里多时了。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不知多久过去了。天开始麻麻亮,草叶上的知了虫贪婪地吸着浆液……这可把草丛身处的一个小伙子看馋了。他心想,妈的,人变知了也会变,你崽子要像小时候一般美味就好了。这一想,他更饿了。可他不敢言语,连肚子咕噜都得压制。大哥吩咐过,这次活儿,人衔枚,马勒口,屁也不准放一个,不然就没收吃饭的家伙……
      大哥就是张麻子,张麻子是近些年新出的悍匪。他带领的一帮“强人”在西流犯下了多桩大案。最让人咬牙切齿的是,这个张麻子,他坏了规矩。在大家伙儿眼里,不讲规矩,就是无恶不作了。
      此刻的张麻子正在不远处的山坡顶候着。他同样焦躁不安,可他是领袖,领袖情绪得藏而不露。
      “张老弟,究竟是什么样的买卖,你自己个搞不定,还得叫兄弟们来?”一个呱噪的破锣嗓音。
      “悄声,悄声!这次的主儿非比寻常,搞好了赚,搞不好就是捅马蜂窝。”张麻子有些恼。
      “怕什么?”
      张麻子不耐烦了:“李爷,这次咱劫的可是□□寨!”
      “什么鸟八风寨,□□寨,当年不跟咱一样都是干着刀口舔血的买卖,后来得了势,就想着从良,嘿嘿。”这位李爷低声笑着。
      张麻子有求于人,只好耐着性子解释:“话是这么个话,可李老哥有所不知,□□寨今非昔比了。”
      “什么意思?”
      “原来□□寨独眼崔当家的时候,和咱也没得差。自从他儿子崔二,就是狗屁崔二元当了家,一阵儿风就吹起来了。后来人家金盆洗手,干起了正经买卖,又养了几个徒弟,就更不好惹了。道上弟兄好几次折在他手里啊……”
      “你给我说仔细,有这么神?”李姓人插话。
      看这家伙走心了,张麻子继续说道:“起先崔二不知从哪学了一身横练功夫,可他单枪匹马,咱不惧他。近几年来,他收了三个徒弟,可是厉害角色…”
      “大徒弟叫冯刚,练得一身功夫,为人特勇狠,杀起人来眼都不眨,从不留活口,道上喊他刚阎王。”
      “老二功夫练得跟那冯刚差不离。这小子别看才三十出头,可是个阴狠角色,据传从来没人见他笑过。他不止能打,还诡计多端,兄弟们没少吃他短。”
      “那三徒弟呢?不会更拽吧!”李惊讶地问。
      “哈哈,老三是贼娘崔二的宝贝儿子,估计也就二十来岁,长得还没个刀把高……”
      “那依你说,咱劫姓崔的货,不是送死来了嘛!”
      看“李爷”紧张了,张麻子又赶紧哄:“哈哈,送死的活儿,兄弟打死也不敢劳烦哥哥来呀。哥哥请接着听,通常情况下,崔家的货往来都由老大、老二押着,身边还跟着数十个好手。但今回不同往常,老大近日染了暑热,是老二、老三一同走货。半路被道上的弟兄劫了一回,现原路折回,生意都不做了,料想不动骨总得伤筋吧!”
      “有这便宜的事儿?”
      张麻子有些得意:“哥哥,兄弟的消息肯定是错不了的。本来老大、老二一起来,我有五成把握;他们半路上吃了亏,那咱就有了八成把握;我特意请哥哥来助,一来哥哥是生面孔,日后他们想查也查不着,二来也是想借哥哥的人手来加道保险。有了哥哥相助,咱们应该有十二分的把握了。”
      “哈哈,好!我看兄弟你错叫了张麻子,应该叫小诸葛才是!”
      两个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胡侃。有个人影摸了过来:“大哥,货来了”。
      张麻子压着声儿:“可靠不可靠?”那人说道:“我跟了好几十里,全摸清了。硬点子就老二一个。余下三五十人,大半有伤。”张麻子有些不满意,“三五十,三十还是五十?”那人一听,慌忙跪下磕头。
      旁边姓李的忙打圆场,“欸,老弟,三五十的都不妨事。咱两家加起来都快两百人了,还怕个球!”张麻子还想说些什么,李又说:“哎呀!老弟,你有完没完了!这样吧,哥哥给你打头阵,你从后边包抄,咋地!”
      张麻子假装犯难地说:“哎呀,你说我这什么玩意!好吧!既然李爷给你求情,你还不快给李爷磕头!”“这样吧!哥,我就派这崽子跟你一起。他也算知根知底儿。”
      张麻子又转向跪着的小弟:“你跟着李爷!要拼命干!要是没死,回来再收拾你……”
      这下轮到李爷着急了:“我说,磨磨唧唧,你还干不干。不敢你就挑明了说。”
      张麻子说:“爽快,那咱就干他丫的!”
      “咻…咻…咻……”三声锐利地长哨划破了黎明的天空。大路上押着箱子的伙计还没来得及抬眼,黑压压的马队便冲到了跟前。凭着本能的反应,他拔刀反抗。可到处是马嘶人喊,心里的绝望一步步压垮了他……
      处在押送车队中间的正是□□寨寨主高徒王子仪。当望见贼人马队冲下坡的时候,他一样有些惊慌。可他瞬间让自己冷静了下来。他开始盘算:敌众我寡,死拼不是良策。可货不能丢,人也不能折……他望向了已经慌作一团的师弟。略一沉吟,他做出决断,保护师弟,守卫银车。俗话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眼瞧见的优劣就一定决定最后的胜负吗?他心底发笑。
      真正的交锋可能仅持续了不到一刻钟,可对王子仪而言,这是多么漫长的九百秒啊!他的弟兄已经折进去大半,可万幸银钱一车没丢,师弟也毫发无伤。他下令砍坏了所有车辕,解放马匹。这样既更好地保证了货的安全,还额外增加了战马。但真的就能安全吗?
      号称李爷的强人远没想到,眼前的这窝家伙这么难缠,死伤十几个弟兄,事还没搞定。他想,姓张的崽子不会拿他当猴耍吧!老子出力,他吃肉,奶奶的!想清这一点,他喝住了手下弟兄:先围着,不着急攻。
      坡上的张麻子眼瞧油子李就要得手,却放缓了进攻节奏。他急的就要骂娘!他明白,姓李的不傻了!不过他打后阵可不只是想吃现成,还另存有心思。这份心思让他不寒而栗,如果万一这是个饵呢?可事到如今,不出把子力气恐怕是不成了!万一援兵到了,煮熟的鸭子也要飞了。张麻子大喝一声,弟兄们,干!
      张麻子当先一骑冲出,身后跟着的是他的儿郎们。他跨枪跃马,疾驰下山,呼呼的风声要冲破双耳,他想当年的西楚霸王恐怕就是如此。人生该干就得干,要不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最后一句,源自当年他老子的骂腔!张麻子万万没料到的是,他的这次冲锋,不但让他吃了屎,还让他赔了命。套用一句流行语,他马上要屎的透透的了!
      王子仪看到坡上第二拨人马冲出的时候,已经全然没了之前的慌乱。他告诉自己的弟兄们:人生在世,死则死矣!他愿意跟大伙儿死在一块儿!至于各家老小,寨主自会照料…他倾身悄悄告诉崔鸣的则是:师弟莫慌,置之死地而后生……
      张麻子听到李爷的第一句就是劈头骂:“贼你娘!”他连忙告歉,并表示事成之后愿意二一添作五。李油子听到对半分,登时精神一跃,忘记了之前的种种……
      张麻子马上对着王子仪唱了个喏。不知为何,他并不想立刻让王子仪去死,而是想像猫玩老鼠一样慢慢玩死对方。他听说,王子仪很聪明,聪明人配得上这个死法。
      他朝王子仪开口道:“王老弟,别来无恙。”王子仪盯着他不做声。他尴尬了一下:“大家都是聪明人。你放自己弟兄一条生路吧!”王子仪死死盯着他。张麻子有些败兴,他要挣这个面子:“你他妈别装了!你以为你狗屁□□寨有甚了不起,当年不也是做一样买卖。你还别说,巧了,还就是这个九峰山!”
      王子仪冷冷地说:“如果你自己了断,我可饶你手下。不然……”
      张麻子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扯着嗓子:“你…你说什么!”
      王子仪说:“恐怕你没有机会了。”
      张麻子恼怒异常。他还没来得及骂出口,只听得一声炮响,接下来便是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只见东面方向灰尘滚滚,一时看不清来了多少人。张麻子脸色半红半白,难看极了。但他不想就这样认栽,他半安慰自己半打气地跟众弟兄说:“不妨,不妨,纵整个□□寨全来了,也就百把号人!兄弟们,咱灭了他!”他拍马到李油子跟前,低声道:“李老弟,我去顶住援兵,你直管杀了王子仪那个狗杂种。”说音落,他便引着手下往西而去。
      张麻子的马还未跑出半里,只听又一声炮响,前方人喊马嘶,又是一路人马杀到。手下一众弟兄慌了神,胆大的一个问:“大哥,咋办?”张麻子唾了一口:“咋办,扯呼!”可巧第三声炮响,九峰山方向亦杀出一彪人马,张麻子定睛一看,为首的竟是崔二元、冯刚。他登时面色如土,长吸一口气,嚷道:“弟兄们,往家冲。”
      王子仪横刀勒马,立于银车旁,目睹着一切的发生。他暗想:“张麻子,蠢材耳!”早在十天前,他便同师父、师兄及一众江湖同道定下了这除麻子的妙计。先是师兄佯病,由自己和师弟押银车出城,以去张麻子戒心;而后假称半路“中伏”率队折返,以诱张麻子出洞;再后衙门春城捕头自城西出,虎头镖局雷老镖头则率手下镖师埋伏于东路,师父因对九峰山地势最为了解,便伙同师兄一道截断张麻子的归路。至于马帮马老大虽不愿过多牵涉,但也答应事成奉送良驹十数匹……想今日此地正是这张麻子的葬身之地。呵呵。
      正当王子仪出神的片刻,一个莽汉驱马横冲直撞地逼了过来。此人却是李油子。李油子眼见被一拨拨敌手包围,心中暗恨“张麻子狗屁,害老子做了饺子馅!”但他这念头只那么一闪,转念他就想:“来都来了,杀他贼娘几个。万一抢辆银车,也不算白来一趟!”故趁着敌我不分、场面胶着的瞬间,他反而直直地朝银车冲了过来。
      李油子催马低头,左一刀,右一刀,砍瓜切菜,如入无人之境。猛一抬头,一个相公模样的青年拦住了他去路,他抡圆了刀砍去,竟像撞上钢铁,虎口都要震裂。他不敢再大意,铆足了精神,上前交战。当当当,四下若无声,只留了兵器碰撞的金鸣。兵交数合,一个不留神,他当胸中了一剑,跌落马下。只在这一瞬间,他使出了平生绝技,大喝一声,着,敌人便也滚下了马。
      王子仪酣战之际,只听咻地一闪,他来不及反应,便摔在了地上。背好痛。这是好事,说明他没死。可脸上热辣辣的,用手一摸,全是血。看到鲜血,自己的血,他怒气值爆棚。他再次翻身上马,四下找寻。眼见着青袍、骑栗马的贼人已向西而逃,他回头丢下一句:“保护阿九!”便望西而去。
      马行了不知多久,天已放亮,他追上了那个狗贼。这家伙伤的更重,已然坠马,正倚靠着一块大青石,企图站立。王子仪按辔徐行,防着对方放冷箭。对方好似看透了他的想法,哑着嗓子说:“放心,箭就一支。”说完便闭上了眼,一副引颈待戮的样子。王子仪看着他,心想:我走南闯北这些年,从未见过丑陋如此的人,贼眉鼠眼,脸是歪的,嘴也是歪的,唇上小丑般的两撇小胡子,还没有颧骨胎记上的黑毛多。可他却凭空却对此人生出一丝怜悯。王子仪跳下马,把剑收了,还是面无表情的说:“我不杀无名之人。”对方轻蔑地一撇:“李油子,道上人称油子李!”王子仪心里有些可乐:长成这样,可一点儿都没油水。他再问:“大号?”这下反倒让李油子恼了:“妈的,要杀快动手!”
      王子仪知道,第一下不出手,自己的杀心已经没了。可为何要放过他?不杀人需要理由吗?他转头,翻身上马,说:“我不杀你,从今日始,李油子已经死了!”然后拍马而去。
      李姓人刚想翻个身,他又回来了。还未待他张嘴,对方边说:“你的伤会死,这是药,接着!”李油子扬手接下了药。对方又说:“接了药,从今天起,你是我的人了。”李骂到:“妈的,凭什么?”那人冷冷地问:“你今天拼命又是为什么?”李嚷道:“当然是为了金子银子。”那人阴沉却有力地说:“跟着我,你将得到更多!”
      “更多?”
      “对,更多。比如整个九峰山!”
      “我凭什么信你,就凭你不杀我?”
      “你没有资格谈凭什么,你只能信我,或者死。不是今天,就在明天!”
      “妈的……”李狠狠地说。
      “给我你的名字?然后找个地方养伤。合适的时候,我会找你。”
      “我叫李由。能问你个问题吗?”
      “可以,但是是最后一个?”
      “你为什么这么做?”
      “你的袖箭练的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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