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媒》一起留影

58、归来

　　飘飘兮皱了皱眉，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难道时隔五百年天界已经落魄到如此地步了？

　　书行尴尬地收起二重天的卷轴，又把它放回了原位。

　　“风兄你刚来可能不知道，天界是真的许久都没有人飞升了。”书行挠挠头，又抽出一卷卷轴打开，这是二重天的地图，彩墨所绘，楼台水榭，栩栩如生。他伸出食指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比划给飘飘兮看。“除去天河景园等地方，二重天也就这么大块地儿。要知道经历天劫成仙是非常困难的，天庭一般通过选拔各位仙家的族人来增添新鲜血液，长此以往，就各成一派，三五成群，把二重天的地盘都给划分了……”

　　书行递给飘飘兮一个眼神，你应该懂得的，上神是不屑于拉帮结派的，反而是一些小仙们爱蹦跳，现在让谁给出一块地都是很困难的。

　　飘飘兮立在原地，目光落在那令人眼花缭乱的地图上，垂首思索，并不答话。

　　“风兄……要不你就加入我们录文殿得了。”书行搓搓手，讨好的笑。“除了累点儿、脏点儿、昼夜颠倒和没有假期以外都挺好的……既不出任务，也不会有危险，而且我们是中立的！”

　　这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其中利害关系应该明白了吧，要知道蜉蝣在夹缝中生存是很不容易的，唯有抱团取暖才是真。

　　书行话已至此，本来觉得胜券在握，哪成想，飘飘兮就不是个按套路出牌的人，开口真的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二重天没有……”飘飘兮沉吟，片刻转头，及其认真诚恳的发问，“那……三重天呢？”

　　书行目瞪口呆，说话都舌头打结。“三……三重天？！”

　　“嗯。”飘飘兮理所当然的点头，一脸无害毫不惹人疑他。

　　怪不得这么淡定，这小子手伸得够远啊！

　　“三重天可不合规距啊！”书行连忙摆手，这可使不得、使不得，这新人真的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来就想颠覆传统翻天不成？！

　　飘飘兮笑笑，伸出食指点点二重天的地图，善解人意道：“二重天被各位仙家给占用了，为了二重天的各位能够和睦相处，是不是不应该打破这种平衡？”

　　书行还未从震惊里脱离，云里雾里的点点头。的确，那一群家伙闹起来又是他们录文殿吃亏，每次在其中当和事佬，总是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飘飘兮观书行面上颜色稍有缓和，继而又说道：“一重天……”

　　你肯屈尊降贵到一重天？！书行眨眨眼，比起方才反应更大，脸上写满了怀疑。

　　“如果我去了，那些半仙们可都会惟我马首是瞻……”飘飘兮笑着摸摸下巴，一副这样好像也不错的样子。

　　书行看着飘飘兮一副琢磨着当地头蛇的样子，恍然大悟。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书行头摇如拨浪鼓，比起二重天与三重天的神仙们胡闹折腾，顶多是调解修葺收拾收拾烂摊子罢了，也就受点儿气受点儿累，没什么大不了的。一重天身为天界的铆钉，是维持着天界正常运转的基础，那边可不能乱了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注意！”要是真的让上仙住到了一重天，怕是给风送礼的半仙能蹋烂他家门槛，自己可不能助长这些歪风邪气！

　　飘飘兮瞧着书行那义正言辞的颜色，配合的表现了他的失望之情。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想怎么样啊？

　　深思熟虑过后，咦？这要说的话，貌似只有三重天能安放这尊“大佛”……怎么又绕回来了！！！

　　飘飘兮暗地里偷偷笑了，书行的确是有些累了吧，脑子都转不过来了，不然以他的精明程度，自己瞎说一通，还真不一定能稀里糊涂的把他绕进去。

　　思来想去，毫无头绪。书行尴尬地看了看飘飘兮委屈的神色，心中觉得对不住他。人家好歹是苦修多年，凭本事飞升了，结果上天庭居然是这个德性……

　　书行越想越发心下不忍，不禁上前拍了拍飘飘兮的肩膀，对其深感同情，以后……估计更能刷新你的人生观了，兄弟。

　　“……”飘飘兮歪头看了看被拍的肩膀，不明所以。

　　“其实你说的对。”书行收回手负手而立，态度转变，郑重其事。“三重天的确是你最好的去处。”毕竟在那群上神的地盘，量你有天大的本事，最后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更不谈翻起什么风浪。

　　飘飘兮听完喜形如色，嘴角上扬，抱拳作揖。“多谢！”

　　“这还得去请示一下王母娘娘，批不批的下来，还难说呢。”书行急忙拦住飘飘兮，托住他要拜下去的手。“先别忙着道谢啊，我可不想失信于人。”

　　“仙君只管报上去，事成后一定带好酒共饮。”飘飘兮依势直起身，递给书行一个我相信你的眼神。

　　“对了，”书行继而掏出三重天的卷轴，摊开给飘飘兮看。“你看看，你想要哪块地啊？”

　　飘飘兮状似认真的端详，其实视线一眼就锁定了风神殿，食指装模作样的在卷轴上滑动，许久，才停在了一块偏僻的地方。“就这儿了。”

　　“嗯……好。”书行勾头从上方瞧过去，视线落在飘飘兮指尖所指之处。放心了，那殿荒废已久，地处偏僻，不会打扰到其他上神，倒是会做人。

　　随后书行让飘飘兮领了录文殿的临时牌子，让他暂住在了录文殿。又量了一下身体尺寸，方便制衣局裁衣……大大小小一堆杂事耗费了近三天时间。待一切都安排妥当，飘飘兮这才领了南天门的临时通行令牌，悠悠然下了凡。

　　出了南天门，飘飘兮架着祥云，迎着微风，俯瞰下界，前所未有的觉得一身轻松。

　　夏日酷暑，艳阳高照，空气似忽都是粘稠的，连风吹都带上了一股热气，实在难耐，而在太子府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一片阴翳的常青藤下，放着一张躺椅，无川交叠着双腿躺在竹椅上，一手拈起旁边桌案上冰匣里的葡萄，一边享受着身后两位婢子殷勤扇起的凉风。当然惬意享受之余，也没忘记正事，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天空，恨不能把它盯穿个窟窿。

　　距离天劫，三天已过，飘飘兮人却还没有回来，也没托人捎个话什么的，说不担心都是假的。

　　“你别跟着我！”无川正沉浸在无边思念中时，一声暴怒震耳欲聋，瞬间把他拉了出来。

　　唉，又来了。

　　武清怒气冲冲的加快脚步，想甩开身后的狗皮膏药。“没听见吗？难道我是在跟空气说话吗？”

　　“小清，你打我骂我都行，就是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啊！”青鸦好脾气的围绕着武清转了一圈，讨好的笑，把手里的药碗递给他。“要遵医嘱，药还是要喝的。”

　　武清醒了之后，一切都尘埃落定，听了无川的描述后，真的是一肚子气，当然都撒在了这个罪魁祸首身上了。

　　武清停下脚步，抬眼看了青鸦一眼，又垂眸看了看那黑漆漆的药碗，劈手夺过，撒了不少出来。

　　“别撒了啊，烫着没？”青鸦当即就像上前一步检查一下武清有没有受伤，却被他一眼瞪了回去，讪讪收回手，再不敢擅动。

　　却不想武清拒绝了自己，两步并做一步向檐下走去，迅速把药碗塞到了一个侍卫手上。“孤赏给你了。”

　　“……谢殿下。”在武清的压迫下，青鸦的威逼中，侍卫不知所措的接过了这一碗“烫手山芋”。

　　丢了药碗，武清转身就走，不带一丝犹豫的。他的伤本来就没有好，这一急又碰到伤口了，疼得他浑身一颤，可他还是暗自忍下，不动声色的继续往前走，毕竟这次不仅仅是自己，还连带着风与无川的份，可不能那么容易原谅他。

　　青鸦则面色突变，眼神犀利，上前几步，抢过药碗，瞪了那侍卫一眼，这是你能接的吗？！没有眼力见，转而又谄媚道：“小清，你不要走那么快，等等我呀。”

　　无川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连这炎热的温度都救不了他，白眼一翻，对这夫唱夫随的场景表达了鄙视。

　　不急不缓，飘飘兮一路走马观花，终于到了长安城太子府。为了不惊吓到百姓们，半空中时他就化作一束光影，悄无声息，“嗖”的一声就落到了太子府中央，甫一落地，瞬间显形。

　　无川白眼翻上了天，猛然觉察，错愕不已，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腾的一下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大喊大叫。“风你回来了！”

　　武清闻言，眼睛雪亮，把刚喝了一口的药碗又塞回了青鸦手里，忍痛笑着奔了过去。“风道长！”

　　“武清，无川。”飘飘兮被他们扑了个满怀，踉跄几步站稳后，上下打量他们一眼。“你们的伤都好了吗？”

　　“差不多都好了。”无川笑着松开飘飘兮，眼神来来回回在他身上扫视。“倒是你，一切都顺利吗？”

　　青鸦的脸垮下来了，郁闷的一口闷了手中黑漆漆的药，苦得不行，也快凉了，怪不得小清不爱喝。

　　还没等飘飘兮回答，武清就被黑着脸走过来的青鸦从身后揽住，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几步，强硬的扳过他的脸，毫不顾忌的嘴对嘴喂了进去。

　　猝不及防，武清震惊的承受，喝了一半，漏了一半。反应过来想掰开禁锢在腰间的手臂，奈何青鸦力气太大，怎么也挣脱不开。

　　药喂完了，青鸦微微昂首，却没打算松开武清，反而收紧手臂，塞了一颗糖渍话梅到他嘴里，随后抬眸瞥向飘飘兮。“你飞升倒是爽快，后边那些妖怪可都是本大王善的后。”

　　“嗯。”飘飘兮本来就没眼看了，这会儿直接无视了青鸦，侧身对着无川颔首。“一切都好。”

　　武清被亲得七荤八素，喘了半天才平息，忍无可忍，无地自容，一记肘击落在青鸦腹部，挣脱后转身推开他，含糊道：“臭乌鸦，你再碰孤，就滚回你的深山老林里去！”

　　“风道长，我们换个地方替你接风洗尘。”武清低头看着胸前被淋湿的衣襟，接着又恶狠狠的警告道：“不许再跟过来！！！”

　　被飘飘兮无视，被武清嫌弃，青鸦哭丧着脸，立在原地，一语成谶，悔不当初。

　　月落台。

　　飘飘兮与无川落了座，武清换了一套衣裳姗姗来迟，示意下人退去了。

　　“怎么样，见到他了吗？”无川迫不及待的八卦起来，眼中求知的火焰熊熊燃烧。

　　飘飘兮愣了一下，微笑着摇头，哪儿有那么容易啊。“不急，总会相见的。”

　　无川宽慰的笑笑，心下挺不是滋味的，风五百年潜心修炼就待这一朝，见不到心仪之人，意义何在？不过，能瞧着他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也值得了。

　　“不说我了，倒是武清，你和青鸦又是怎么回事儿？”飘飘兮疑惑的转向武清，这前因后果是如何发展成这样的？“你不是已经下定决心要和他远走高飞吗？”

　　“我下定了决心，那是我的事。”武清语气陡转，一说到这事儿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居然敢自作主张，还敢威胁你！这就得两说了。”

　　本来嘛，武清是打算天劫之事落幕后，再把自己的心意告知青鸦的，谁知他就是等不及那一时半刻？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看看，被豆腐烫着嘴了吧。

　　观武清的样子，看来是不会再说出口了，这个哑巴亏青鸦估计要吃一辈子。嗯，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飘飘兮微笑，低头饮了一口茗茶，颇为惬意。

　　一场天劫，把他们这几个人聚到了一起，幸甚至哉。天南地北的瞎聊一通，尽管不想谈及，话题不免还是会落在这一点上。

　　“这次回来，上天庭给了我三天时间了断尘缘……”飘飘兮话音刚落，气氛突然就变得沉重了。

　　“……”

　　“……”

　　沉默片刻，飘飘兮深吸一口气，提起酒壶，斟满了三杯酒，分别放在了无川与、武清和自己的面前。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举杯，畅饮，百感千愁，无以言表……

　　接下来的几天，飘飘兮准备在人间搜罗一些有趣的玩意儿带到上天庭，作为送给上神们的礼物，这几天都腾云驾雾四处奔波。无川则借口有事，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武清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自己和青鸦的事告诉父皇母后，希望他们能在他去上天庭前给予自己和青鸦祝福。青鸦则是武清的跟屁虫，他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画眉鸟接手了青鸦的位子，成了那片林子里的新大王。

　　日月斗转，时光飞逝，三天真的是很短。临走那一天，无川终于回来了，四人又重新相聚。

　　说实在的，四人当中，其实只有武清是真真正正的凡人，别离的伤痛此刻也只属于他一人。

　　武清虽贵为太子，临走前相送之人却没有几个，除了父皇母后，众多兄弟姐妹，却只来了一个武正，外加几个忠心耿耿的老仆，一点儿排场都没有。

　　飘飘兮与无川站在远处，可以看见武清与他的亲人依依惜别，青鸦立在一旁被他的父皇母后审视叮嘱，但是离得太远，他也不打算刻意去听，一点声音都未入耳。

　　“最看不得这样的情形了，大男人哭哭啼啼的……”无川看着他们一家人家长里短，不由得背过身，抹了抹眼眶。

　　飘飘兮拍拍他的肩膀，抬头看着那天空一碧如洗，云卷云舒，轻轻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武清与青鸦别了家人，一步一回头走向自己时，飘飘兮心中陡然生出一种悲凉。从今往后，武清当再不是武清了，他会变成一个牌位，被贡在祠堂，受万人朝拜，却再无尘缘……这一切都是拜自己所赐。

　　祥云飞起，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叫喊。原来是刚刚一直沉默不语的站在父母身旁的武正奔了出来，一路狂奔，一路哭喊，涕泗横流没有一点儿男儿样。然而随着祥云越飞越高，那声音混杂着哭腔听不太真切，只有最后一句响彻云霄，久久不散。

　　“兄长，你还会回来吗？”

　　杨柳青青著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武清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握住青鸦的手不住颤抖，只余下一个背影，最终也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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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送别
隋?无名氏
杨柳青青著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
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答曰：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