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媒》一起留影

137、破鼎

　　密密麻麻的妖魔扒在结界上，一下又一下攻击着，互相撕咬着，鲜血如瀑布一般顺着结界流淌。

　　结界之中，流风靠在石壁上喘息，体内法力运转，一点点修复身上撕裂的伤口。

　　方才血战时没觉得，如今松懈下来，他整个人如提线木偶一样，拉紧的线松弛，疲惫与疼痛浪潮一般漫过头脑。

　　而对于此刻的流风来说，身体上的疼痛反倒是其次。心理上一直被流风刻意抛在脑后的事实，抓住机会瞬间占领了他的脑海。

　　如果飘飘兮真的出事该如何？

　　此刻距离飘飘兮出来，还有不到一个时辰。

　　时间越逼近，流风的心越惶恐。

　　从头到尾，不论是蒲英还是梅舞，都是流风自己种下的因，本应由他去承担遗留的果。

　　可偏偏出现了个飘飘兮，他一次次推拒，却怎么也推不开，为了解他的因果，义无反顾进了琉璃鼎。

　　只要魂魄分离归还，流风就彻底跳脱出了欠下的因果，可以自由选择接下来的每一天。

　　春时踏青赏花，夏日游湖吃瓜，秋天登高望远，冬至玩雪晒日……

　　那样恣意松弛的日子，光是想象就让人心情舒畅，如果那时候没有飘飘兮在身边，独自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千年光阴，这世间百态、人间滋味流风是尝了个遍，对自己的生死已然看淡，赔了这条命也不足惜。

　　但飘飘兮却强硬地留住他，在他心头牵上了根线，吊着他那最后一丝不舍和留念。

　　明明分离魂魄飘飘兮自己也没有把握，却率先对他提出不要嫌弃他的请求，是怕他承受不住随他而去？

　　流风唇边溢出一抹苦笑，这么拙劣的小心思，偏偏自己还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你疗完伤了没有？”魅魈脸色苍白，掀起眼皮看了流风一眼。

　　这期间，不论是琉璃鼎魂魄分离的炼化，还是保护蒲英的结界，都是由魅魈一人维持，过了数个时辰，如今已是油尽灯枯。

　　“嗯。”流风硬着头皮回答。“接下来都交给我吧。”

　　如今这份因果，由他们共同承担。飘飘兮在里边受烈火焚烧魂魄分离之苦，这外边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他也一定要挡住。

　　流风撑着挽风剑站起身，剑指身前妖魔，背后是燃烧的琉璃鼎，喝道：“开！”

　　笼罩着众人的结界消散，滚滚热气迎面扑来，模糊了流风的面目，连同他的身影也如鬼影一般看不清了。

　　他飞射出去，风卷残云般以琉璃鼎为中心，方寸之地无一魔一妖可靠近，只能听见凄厉的嘶吼嚎叫，看到漫天纷飞四溅的血肉之躯。

　　不知疼痛，不知疲倦，身着烈焰红袍，手持挽风剑，流风像是地狱里厮杀而出的罪恶之花，浑身浴血，阴森恐怖。

　　是飘飘兮从来没有见过的那一面，也是流风藏起来不想让他看见的那一面。

　　突然，不知何物被御魔鸟裹挟着落下，不偏不倚正要砸在琉璃鼎上方。流风本能反应，提剑刺去，剑削去了攀附的妖魔，露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剑尖一顿，流风眨了眨眼睛，血珠延着他的眼睫滚落，腥红一片的视野清明，他喃喃道：“祝融？”

　　来人也迷茫地抬头，蜷缩的身躯展开，臂弯里是昏迷不醒的蕊。“流风？”

　　二人对彼此出现在这冥山地界都充满疑惑，可此刻显然不是能停下来纠结这种问题的时候。

　　流风伸手一推，祝融和蕊便落到了蒲英身边，一并纳入保护范围内，他自己则提剑又没入了妖魔兽潮之中。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于流风而言如一刀一刀凌迟，不仅是□□上的，也是心灵上的。

　　他浑身浴血，转瞬又被烈焰红袍吸收，反反复复，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妖魔的。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森，身上袍子的色泽却愈来愈妖艳，似一个张牙舞爪的深渊，即将要把他吞没。

　　魅魈输出妖力的手在颤抖，蒲英在他怀里脸色白了又红，浑身汗涔涔的。祝融盘腿向昏迷不醒的蕊输送法力，纵使自己也伤得不轻，府内空虚。

　　无川看着众人，内心涌起一股难抑的滋味。他们每一个人，都有为之拼命的理由，显得他是如此卑劣。得了上神法力的好处，又沾了飘飘兮飞升的光，却洗涤不净他肮脏的内心。

　　这一刻，无川无比嫌弃自己。

　　平空一声巨响，惊得众人纷纷瞩目。琉璃鼎突然开始颤抖起来，震动的幅度愈来愈大，声音也震耳欲聋。

　　流风呼吸一滞，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眼睛紧紧盯着琉璃鼎。这样大的动静，飘飘兮是不是要回来了？

　　魅魈面色一沉，妖力加大输出。越是到了这种时候，越不可以掉以轻心，否则将前功尽弃。

　　魅魈，“不要让任何东西靠近琉璃鼎。”

　　一刹那，流风如梦初醒，现下还不是欣喜的时候。

　　他一转身，劈开靠近的妖怪，目光却抑制不住地瞥向琉璃鼎的方向。

　　不论你变成何种模样，余下时光，我必定在你身边，永不离弃。

　　算着时辰，不过再一炷香的时间，琉璃鼎必开，可流风已经要顶不住了。

　　本来他就分离了一半法力，再加上百年来对琉璃灯的供养透支了内府，诛仙台上救飘飘兮殒命，复活后也没什么时间修养，方才还与魅魈打了一架受了内伤，又被无川乘机伤及了肺腑，再加上这数个时辰一人守护琉璃鼎……如今还没有倒下，只不过凭着那颗心吊着一口气，执着于要让飘飘兮出来第一个见到他。

　　流风手腕一软，挽风刺入御魔鸟的身体，却没有力气拔出，随着坠落的尸体落向岩浆，连带着他自己也往下坠落。

　　蒲英抬起头使了点力气，连叫喊也出不了声，更别谈去帮忙。

　　祝融立刻收手，让蕊躺在岩石上，离弦之箭一般窜了出去，“流风！”

　　被御魔鸟带着往下坠落，失重感使他更使不上力气。现下没有法力屏障，落入岩浆中必将化为灰烬。他越急手上越不得力气，就这么被裹挟着打旋，一路往下坠落。

　　眼看祝融腾出手来救他，流风神色一变，嘶吼道:“祝融，守着琉璃鼎！”

　　话音未落，他回头盯着底下的岩浆，目光熠熠，心里已经下了决心。

　　在距离岩浆不到数尺之时，流风松手了。随着御魔鸟的尸体砸入岩浆的巨响，挽风剑也跟着一起消失在了流风的视野。左手的扶摇跃出，缠上一块岩壁，借着惯性向上攀升，滚落在峭壁之上。

　　挽风从流风籍籍无名之时相伴他身边，一起去那巅峰之处战妖斗魔，又因主人失意被束之高阁百年，重见天日不过数个光景，如今却要深埋这岩浆之下，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窥见天光。

　　是以挽风有灵，要怨恨就怨恨我一人。流风深深凝望岩浆一眼，毅然转身朝琉璃鼎飞去。

　　此刻琉璃鼎炼化神魂已然到了关键时刻，成败在此一举，众人心里都捏了一把汗。

　　千般苦衷，万般纠葛，都在此一劫。

　　剧烈震荡后，琉璃鼎光芒大作，照得整个冥山白茫茫一片。在场不论神仙妖魔，眼睛都一瞬至盲，身体一滞。

　　流风抬手遮挡在眼前，心像井中打水一上一下。随后他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握住了他挡在面前的手。触碰的一瞬，他呼吸一滞，手便被稍一用力牵引放至身侧，露出流风惊诧的脸。

　　眼前还是一片空白，但这触碰的感觉太熟悉。流风的身子微微颤抖，眼眶涨得通红，泪水顺着脸颊淌下。

　　略微粗糙的指腹轻柔地擦拭着他的眼泪，流风心中一恸，迫不及待靠近，紧紧拥抱面前的人，似要融进彼此的骨血，真真切切感受着他的存在。

　　流风的声音哽咽了，“你回来了……”

　　光芒逐渐黯淡，视线恢复清明。飘飘兮同样紧紧回抱住流风，头深深埋在流风的脖颈，温柔动情地回答。“我回来了。”

　　流风忘乎所以地拥住飘飘兮，千言万语在胸中澎湃。你回来了，真的太好了。你没有受伤，真的太好了。你没有忘了我，真的太好了。感谢上苍，让你回来。

　　与流风他们一样，冥山内的妖魔也被晃了眼，这时候光芒消失，整个又开始骚动起来。

　　妖魔向着飘飘兮与流风袭来，还没碰到一根头发丝，飘飘兮抬手一挥就被掀飞。

　　流风这才意识到飘飘兮虽然已经出来了，可他们此刻还是处于险境的。不论是这妖魔还是梅舞设置的封印阵法，都还没来得及去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而且飘飘兮的这一击，明显法力进了一大阶……

　　流风松开飘飘兮，手抓紧他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目光闪烁。“你……”

　　飘飘兮微勾嘴角，牵住流风搭在他肩膀的手放在身前，用他的两只手包裹住流风的双手。“我没事。魂魄没受损，法力也提高了。”

　　流风听得一愣一愣的，越过飘飘兮的肩膀，视线落在蒲英与魅魈身上。

　　蒲英的脸色明显比之前好多了，魅魈那张冰块似的脸居然浮现了一丝有点明显的笑容。

　　如此看来，蒲英的魂魄补全了，可是飘飘兮的魂魄却没有残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