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媒》一起留影

135、试炼

　　“风神大人，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梅舞的声音从高如悬崖的峭壁传来，回荡在冥山内。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真的是把狡兔三窟演绎到了极致。

　　流风怒极，胸口憋了口气，不上不下，直逼得眼前阵阵发黑。

　　他摇了下头，稳住身形，跃至蒲英身边，替她解除了定身术法，“你没事吧？”

　　“嗯。”蒲英话没说完，脚一软人就倒了下来。

　　流风立刻施展了一个风璇，托住蒲英下坠的身体，平稳安放在了地上。

　　“我……使不上力气。”蒲英蹙眉，暗自使劲，急得满头大汗。

　　“梅舞，你做了什么？”流风抬头逡巡四周，眼中寒光凛冽。

　　“风神大人别动气。”梅舞的身形从结界后探出，脸上带着笑容。“在场有妖王、战神，梅舞一介小仙，实力低微，实在不敢托大，故才略施小计做为掣肘。”

　　这一次，梅舞是真身到场了。

　　她抚了抚袖子，微笑道:“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不过是一根销魂针。”

　　魅魈神色慌张，咆哮道:“竖子岂敢！”

　　销魂针，顾名思义，是针对魂魄的。中此针者，七天不解便魂飞魄散。

　　“阴针在她体内，阳针在我手上，只要七天之内融合，便毫发无损。”梅舞踱步到流风面前，抬头注视着他。

　　“风神大人，等魂魄分离后，请跟我回去吧。”

　　她的语言漫不经心，语气也笃定，明白地告诫流风，他没有其他的选择。

　　流风转头看向琉璃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梅舞弯起嘴角，“风神大人，还有几个时辰，不若让我先给你疗伤。”

　　流风充耳不闻，退后了一步，盘腿坐下开始调息。

　　好心当做驴肝肺，梅舞也不气恼，悠悠走到蒲英身边，垂首观赏蒲英满头大汗、痛苦难耐的神情。

　　她微弯双眸道:“阴针的滋味如何？”

　　纵使浑身上下针扎般痉挛，蒲英面上也勉强维持住了体面。翻着白眼咬牙道:“想知道，你扎下自己不就行了。”

　　“……从前你倒不是这般性格模样，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梅舞嘴角一抽，忍下怒火，阴阳怪气地内涵魅魈。

　　蒲英哼笑一声，“那是比不得你这样的表里不一，怕是天赋异禀，一脉相承了。”

　　此话一出，梅舞周身的气压都低沉了几分。梅舞的先祖--凝，一曲凤凰台上忆吹箫，曾惊艳了芸芸众生，却屈尊降贵与雪妖相恋，这一直是横亘在她心中的一道坎。

　　梅舞曾立誓绝不会像她一样自甘堕落！

　　不论是身份，还是喜爱的人，都应该是完美无缺的。她对于流风如此执着，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归结于流风的身份，高高在上的高岭之花，强大而耀眼，连带着喜欢他的她，也会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她的荣耀不容他人诋毁，流风绝不能摒弃他的身份，这样他们才能成为一对人人艳羡的璧人。

　　梅舞伸出手掐住蒲英的脖子，缓缓用力。“祸从口出，我希望你明白这个道理。”

　　“咳--”蒲英仰起脖子，视线落在梅舞后方，轻轻一笑。“你现在动我，可不是明智之举。”

　　顿有所感，梅舞回头，一道剑光映着她的脸颊一闪而过，温热的血瞬间渗出。

　　流风握着剑，剑锋抵在她的喉头，眼神凌厉地瞪着她。“住手。”

　　她的手指明明还牢牢掐着蒲英的脖子，气势却突然消减了大半，凝视着流风的眼神蕴藏着道不明的情绪。

　　流风一字一顿。“住、手。”

　　梅舞的手指在颤抖，眼睛一动不动盯着流风，僵持着不肯松手。

　　她不信为了一个蒲英，流风会轻易对她下手。

　　可惜她错了。

　　挽风剑刺入她的侧颈，伴随着疼痛与涌出的鲜血，梅舞惊诧地松了手，退开躲避了剑锋，捂着伤口注视着流风，眸中泪水盈盈。

　　飘飘兮动不得，连蒲英这个站在他敌对面的人也动不得是吗？！

　　“哈哈……”蒲英大笑出声，浑然不顾身上的疼痛，那叫一个畅快。

　　这笑声在梅舞听来格外刺耳，她盯着流风，质问他。“梅舞在风神大人心中，就是如此不堪吗？”

　　流风收剑，直视回去。“梅舞，趁现在没酿成大祸，回头还来得及。”

　　梅舞：“呵，回头？梅舞是做错了什么？明明是他们逼你，在蒲英和飘飘兮之间做选择。只有我，只有我始终站在你这边。”

　　流风闭了下眼，已经不想争辩。“你不是站在我这边，而是希望我按照你的心意去活着。”

　　梅舞：“难道不好吗？在他们没出现之前，不都是这样？”

　　流风斩钉截铁道：“不好。一点……也不好。”

　　从前流风是眼里只有仇恨，才会过得那么偏执。可是一旦接触到了温暖，是个人就会眷恋。

　　流风轻声道：“梅舞，你看到的只是高高在上的我，可在那之前，我完全想象不到我会成为风神。”

　　“我出生在一个小村落里，父母双全，兄弟姐妹和睦，像所有的小孩一样，天真烂漫充满好奇。可是有一天，我不听劝告去了村落的禁地，放出了一个小魔，它附了我的身，屠尽了全村……”

　　流风的声音在颤抖，“在现在的我看来，也许一个指头就能消灭它。可是在那个时候，等我醒过来，看到的却是自己满身的鲜血和地上残缺的尸体。我的家人，都死在我的手里。师父救了我，可我宁愿他没有救我。”

　　“跟着他，我日夜不停地修炼，变得更强去斩杀更多的妖魔。戴上与师父相同的面具活着，用笑容与跳脱伪装自己，就像是一根绷紧的弦，我不敢停下来，因为我不知道一旦停下来，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流风深陷回忆的痛苦，眉头紧锁。“直到蒲英为救我而死，明明我已经成了高高在上的风神，拥有了强大的力量，可是为什么还会有人因我而死？那我所做的一切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阴差阳错，飘飘兮出现了。”流风的脸上不自觉洋溢着自己都没觉察的笑意。“他真的是我见过最为坚定洒脱的人，只要是他认定的事，不论如何困难，不论失败多少次，他都能卷土重来。一次不行，就下次，下下次。他从来不会往后看，甚至也不允许我往后看……”

　　“而我——只需要注视他就可以了。”

　　“梅舞，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遇到那个让你向前看的人。我已经不是风神了，你又何必停留在原地？”

　　“向前看？风神大人你这话乍一听真的好生令人感动。”梅舞松开按着脖子的伤口，凝视着满手的鲜血。“可是明明就是你做错了，不论是不听劝告闯禁地，还是托大独自一人去冥山除魔，还自以为是的求一个公平，让一个喜爱您的人替你还欠下的债。”

　　流风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

　　“说白了，风神大人您是命好。”梅舞甩开手上淋漓的鲜血，“从前有逍遥子，后来有蒲英，再后来是飘飘兮，可是我呢？我什么都没有……我同样倾尽全力靠近您，对您来说却是沉迷过去不肯向前，您说，可不可笑！”

　　流风欲言又止。“梅舞……”

　　“哈哈……”梅舞笑得都站不稳，踉跄着走到流风身前，双手揪起他的衣襟。“你怎么不笑？快笑啊！笑我可怜，笑我迷惘，笑我的不自量力！”

　　鲜血沾染了流风的衣领，刺红得灼眼。梅舞的质问却没有撼动流风分毫，他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如何回应。

　　梅舞仰起脸，已然泪流满面，“风神大人，是我错了。”

　　流风一瞬间动容，毕竟梅舞在他眼里，一直是端方有礼、善解人意的一个人。迷途知返，善莫大焉。

　　“您放心，我会把那个高高在上的风神，永远深藏在我的记忆里。”梅舞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再见了，风神大人。”

　　说完，她推开流风，通过空间法器，瞬间消失不见。

　　一阵刺眼的光芒发出，刹那间冥山亮如白昼阳光，隔绝了所有人的视线。

　　等能看清时，梅舞已经到了冥山的出口，她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孩，阳针没入她的心口，瞬间血液渗出，以那孩子为阵眼，周身出现了一个以鲜血绘制而成的法阵。

　　流风眉头一皱，发现自己被骗了。梅舞根本就没有改过自新，她只是要连同他在内，杀了这里所有的人。

　　梅舞轻轻一笑，“我其实一直都知道风神大人您的行踪，知道我为什么要选择在二月初二这一天告知给您蒲英的下落吗？”

　　她话说一半，闭口不言，笑得意味深长。

　　这时，冥山口出现了一只妖魔，紧接着密密麻麻的妖魔鬼怪像蝗虫一般涌入，整个冥山口都窥不见一丝天光。

　　妖魔之间互相厮杀，断肢残骸如雨滴一般落下，飞溅起岩浆浪花。岩浆里的御魔鸟尖啸冲出，张嘴接住落下的肢体，一时间血光满天。

　　梅舞轻声道：“冥山试炼，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