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媒》一起留影

119、复活

　　阳光倾泻而下，透过层层叠叠的枝桠，铺陈在飘飘兮身上，衬得他脸色更加苍白，一滴露珠打在他的脸庞，睫毛轻轻地颤动了几分，俨然是要苏醒的预兆。

　　鼻翼间萦绕着草木水土的芬芳，潮湿却温暖，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两张欣喜的脸庞。

　　武清与青鸦兴奋道：“风你终于醒了！”

　　飘飘兮头还有点昏，迷迷糊糊思考着。啊，是武清和青鸦，他们都安全了，太好了。他眨眨眼，反应慢半晌，转念一想，既然武清和青鸦都在，那么……突然精神一振，立刻偏头，流风就躺在他的身边，脸上血污都擦拭干净了，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一瞬间，飘飘兮眼眶发热，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他不顾及身上的疼痛，翻身一把抱住了流风，把脸埋进了他的胸膛。

　　很庆幸，还能再次相见。

　　此情此景，武清和青鸦极为动容，对视一眼，默默十指紧扣，牢牢抓住彼此。

　　时间仿佛停止了，谁也不想破坏气氛，可是距离流风死去已经过了十六个时辰，现在还不是该高兴的时候。

　　毕竟骗人在先，看飘飘兮这副模样，青鸦更是难以启齿。犹豫再三，他眼睛一闭，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吼道：“风，我骗了你，我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复活风神大人的办法！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别无怨言。”

　　武清听了有些不知所措，咬咬牙道：“是我没拦住他，也算我一份。”

　　闻言，飘飘兮抬头看着他们，视线从武清脸上扫到青鸦脸上，半晌没有回话。

　　最终幽幽叹了口气。“我知道。下不为例。”

　　“……你不怪我们？”

　　“嗯”飘飘兮揽住流风，垂下头轻轻抚摸他的眉眼，一笔一画描摹。

　　复活的办法？自己不就是现成的例子吗。只是这个过程漫长而又痛苦，他舍不得……

　　他深深地凝视着流风的面庞，目光不确定地闪烁。黑色的魔气凝聚在掌心，幽冥的光衬得他苍白的面庞越发诡谲，使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危险气息。

　　直到这时，武清和青鸦才意识到，面前这个人是真的入魔了，内心生起矛盾的恐惧。

　　黑色的魔气由胸口钻入流风的身体，他身体上的伤口由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修复着，愈合，结痂，脱落，光洁如新。

　　复活的第一步，□□必须是完好无损的。

　　飘飘兮面色惨白地盯着流风，全身都在微微颤抖。接着他从乾坤袋中掏出了一块通体透亮的玉石，轻轻放在了流风的心窝。

　　复活第二步，灵魂必须由天材地宝温养。

　　想当初，飘飘兮用了两百年才重新修得□□，如果是流风的话，加上他在一旁协助，应该不要一百年的时间。

　　想到这里，飘飘兮嘴角弯起一个幅度。

　　灵魂注入到玉中，白玉散发出耀眼的光芒，颜色逐渐加深，氤氲成了透亮的碧绿。

　　复活第三步，唤醒沉睡的灵魂对生存的渴望。

　　这一步应该不用担心，流疯子临走前看自己的眼神，他是遗憾的，舍不得的，他肯定想重回人间！

　　飘飘兮眼中溢满光芒，打了一道问询印到魂玉中。

　　一盏茶的工夫过去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飘飘兮木偶一般拥住流风，面容从信心十足到面无表情，逐渐扭曲成凶神恶鬼，低声喃喃，“你不想回来？你不想见我？你不想回来！你不想见我！为什么！为什么！”

　　血色蔓延至飘飘兮的眸子，周身激起黑色的魔气，直逼得武清和青鸦踉跄一步。

　　“风，你冷静点……”此情此景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武清伸出手想安慰一下飘飘兮，却被飘飘兮周身的魔气灼伤了。

　　青鸦赶紧拉着武清退后，一把捉住他的手察看。“你没看到他的眼睛吗？他现在已经没有理智了！”

　　“不会的，至少他还记得护着风神大人。”

　　青鸦转头去看，魔气已经蚕食了周遭的草木，却没有沾染流风一根发丝，可就算如此，也不能保证他就不会伤害旁人。

　　“我来试试。”青鸦把武清往后拉了一步，展开羽翼作为保护罩，伸手就要碰飘飘兮的肩膀。

　　才刚碰到魔气，那魔气就像有实体一般瞬间包裹住了青鸦的手，他只感觉皮肤如同被腐蚀一般灼痛。下一刻那魔气像是被激怒了般，进一步蔓延到更大范围。

　　青鸦迅速后退，拉起武清就飞到了空中。

　　“风！冷静点！”与他们擦肩而过，一直没见人影的无川瞬间没入了飘飘兮的魔气中，如同星火坠入黑夜，本应该消逝的微光却撕裂了黑暗，净化了大部分的魔气。

　　无川一把按住飘飘兮的肩膀，飘飘兮周身魔气旋转而起，吹得三人衣袂翻飞，不受控制的力量席卷周遭，一时间看不清内里的情况。

　　武清和青鸦只能躲得远远的，忧心忡忡地盯着。

　　不知僵持了多久，魔气被逐渐压制，黑色一点点消散，飘飘兮眼中的血色亦一点点褪去，清明的眸子里倒映着无川焦急的脸庞。

　　还没缓过神来，飘飘兮盯着无川看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无川？”

　　闻言，无川手一松，整个人踉跄一步站稳，“你醒了，太好了。”

　　飘飘兮神色一动，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缓缓低下头盯着流风苍白的脸，以及光芒逐渐暗淡的魂玉，静默了一瞬，眼泪夺眶而出，像个孩子一样呜咽道：“师父，你醒醒啊，别不要我……”

　　大家都吓了一跳，飘飘兮平时本就是个喜怒不动声色的人，情绪一般很难被觉察，更别说像这样号啕大哭。平生第一回瞧见，惊得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风……”无川矮下身子与飘飘兮对视，脸上神色很复杂，叹了口气道，“……我有办法。”

　　飘飘兮抬眼望去，咬了下嘴唇，脸色更难看了，虚假的希望并不能安慰到他。

　　见飘飘兮不信自己，无川也不强求，自顾自说道：“你知道为什么你的法子不管用吗？那是因为这借物还魂是针对妖兽精怪的，而风神……是凡人。”

　　凡人？

　　飘飘兮一愣，流疯子从来没对他说过自己从前的经历，他一直以为流风真的是风的化身，生来无影，去也无踪……居然是人神？！

　　无川继续道：“人神修来不易，比起妖兽精怪先天孱弱，成神亦不例外。风神大人又几经激战，法力油尽灯枯，灵魂亦非常虚弱。他就算听见了你的问询，也无力去回应。”

　　飘飘兮的面色愈来愈冷，眼神更是冰冷得吓人。他无法想象，流疯子究竟是被逼迫到何种境地，才会到油尽灯枯的地步！

　　“现在，我们只能先给风神大人输送一些法力，看能不能唤醒他的意识。”

　　飘飘兮二话不说，抬手就要往流风体内输送法力。

　　“别！”无川一把推开飘飘兮的手，莫名被打断，飘飘兮疑惑地抬头看着无川。

　　“……你其实也不希望风神大人变成那样吧？。”

　　短短一句话，瞬间把飘飘兮打入了地狱。他慢慢蜷缩起手指，什么都没有说。

　　武清和青鸦这时也已经靠过来了，听这话听得云里雾里。但是有一点确定了，风神大人复活，他们也可以尽一点绵薄之力。

　　“那么，现在由我们三个来输送法力，风你来护法。记住，在我还没喊停的时候，谁都不可以轻易停止。”无川话一说完，便和武清青鸦围坐在了飘飘兮身边。

　　源源不断的法力输送到魂玉当中，玉体本身泛起莹莹微光，逐渐恢复了生机。

　　情况慢慢好起来，飘飘兮本应该高兴的，可是他现在的心情却沉重得可怕。大家都在为救流风而努力，他却只能袖手旁观，甚至想使用阴暗的招数把流风永远禁锢在自己身边……真的是太下作了！

　　武清和青鸦是中途才一起同行的朋友，可能听不懂无川的意思，可飘飘兮却明白，无川那是在提醒他。

　　逆天改命，必降天罚。但是如今他在老天的眼里早就罪恶滔天，也不在乎多加一项罪名，可他却不能不在乎流风是否愿意陪着他一同沦为罪人。

　　在普陀山之时，飘飘兮本已经殒命，以他当时的实力，死而复活其实是取巧了的。何为取巧？总而言之，就是他复活了，却失去了神格，沦为了不妖不魔的怪物。

　　所以他并非不想堂堂正正的历雷劫，正大光明重新回到流风的身边，而是玄雷能辨真伪，对于他这样鱼目混珠的人，别说挨过七七四十九道天雷，就是挨个七百七十九道都不可能飞升。

　　如果真的以魔气蕴养灵魂，流风就将同他一样永远失去神格，再也回不了天界了。

　　很庆幸，无川阻止了他。

　　时间一点点流逝，阳光从旭日初升的暖阳变成正午炎热的炙烤，直到日落西山，最后一丝夕阳的余晖被满天的星光代替，周而复始。

　　最先坚持不住的是武清，第一天傍晚时法力耗尽昏迷了过去，飘飘兮给人吃了颗丹药稳定了情况。

　　接下来倒下的是青鸦，在第二天正午时分，一口鲜血喷涌昏迷，飘飘兮依旧给他喂了颗丹药，让他和武清躺在了一起。

　　飘飘兮回头看着满头大汗的无川，多多少少是有些惊讶的，自己算是最知道他斤两的人，没想到坚持得最久的居然是他。

　　又一天过去，武清和青鸦醒转了，无川终于是坚持不住了，在第四天清晨倒下了。

　　魂玉的光芒虽然稳定了，但是流风依旧没有恢复意识。

　　又过了一天，无川醒来了，说他最后昏迷之时，听到了流风的回答，流风说：“想。”

　　一听到这个字，飘飘兮心中一恸，眼泪不自觉流了下来。这几天的无力，几天的担忧，一瞬间都释放了。

　　翌日。

　　“你们打算去哪里？”武清问。

　　经此一役，大家都回不去了。

　　飘飘兮看着怀里的流风，思考一瞬答道：“普陀山。你们呢？”

　　青鸦一把揽住武清，答道：“先回去看看岳丈岳母，然后浪迹天涯，行侠仗义。”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飘飘兮面色淡然地点头，“那无川你呢？”

　　在飘飘兮的考虑中，自己和流风都是天界的通缉犯，他们想离开也在情理之中。

　　无川道：“当然也是回普陀山，那里还有我的小金库呢。”

　　飘飘兮愣了一下，启唇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点啥，最终却只憋出了两个字。“谢谢。”

　　不知是谁，第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最后惹得大家都开始笑。

　　从此，山高水长，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