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媒》一起留影

105、活着

　　急着找某人算账的流风这几天忙坏了，天南地北到处奔波，连他定下的下凡绝不用法术的戒律都打破了。

　　等着被算账的某人却过得过分悠哉，仗着无川他们无条件的理解，飘飘兮愣是碰都没碰那堆成山的姻缘册。

　　休养期间，他先是跟兰幽通了一封书信，后又去找书行借了本《天界通史》，悠哉游哉的过着饭来张口的日子。

　　这天，阳光明媚，天气晴朗，飘飘兮照常躺在葡萄架下的躺椅上翻看着厚厚一本《天界通史》。他又仔仔细细把五百年前玲珑湾琉璃灯芯失窃一事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只觉得是狗屁不通！

　　飘飘兮“啪”一下合上书页，浓密的眉毛拧在一起，瞪着眼睛看向头顶的葡萄架。细碎的阳光透过葡萄叶的缝隙洒在他身上，恰似漫天金星装点了夜色，斑驳点缀出了不同的意境，看起来相当之惬意，与旁边的三人截然不同。

　　飘飘兮无缘无故又甩东西了，无川与武清默契的交换了个眼神，却啥都不敢问，任劳任怨的干着校对的活儿，心里只盼望着风神大人早点儿回来。

　　盼望着，盼望着，也就成了真。

　　流风出现在飘飖殿门前，就如同初次登门一样，彬彬有礼，款款温柔，像是一道划破黑夜的光速，锁定飘飘兮直接道出了他的来意。

　　“飘飖，你给我出来。”

　　飘飘兮一听这话，反射性的从躺椅上半仰起身，直勾勾的盯着门口的人，半晌，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随后“腾”一下弹了起来，朝着流风奔去。“大人！”

　　“跟我来。”流风撂下一句话，转身就离开了，从头到尾都没看过其他人一眼。

　　无川：“什么情况啊？”

　　武清摇摇头，不清楚不了解。

　　青鸦：“管他那么多干嘛？”

　　对呀！说的有道理，管他那么多干嘛！炸毛的小霸王有人管束了，不来霍霍他们就是最大的幸事了。

　　无川他们心中炸毛的小霸王此刻正跟在流风身后，安静顺从的就像条哈巴狗，就只等主人向他招招手，他马上就会上去摇尾巴讨欢心。

　　流风大步走在前头，脸上神色绷得很紧，闷头一言不发。

　　不同于以往的驾云飞行，这一次，他们踏着云阶从飘飖殿一路走向了风神殿，周身弥漫着五彩的云霞，时不时可见仙鹤穿梭其中，如同朝圣一般拾级而上。

　　飘飘兮看着眼前的人，长发高高束起，别着一根翠绿的流云簪，修长的脖颈白皙瘦削，一身素锦衣袍，勾勒出挺拔细窄的腰背，修长笔直的腿裹夹在衣物里，在衣侧若隐若现的惹人遐想……明明只是再普通不过的装扮，穿在他身上却是那么的好看，就连那随着他动作摆动的衣角似忽都显得飘逸灵动。

　　飘飘兮不自觉的吞咽了口唾沫，抑制不住的想去……抱抱他。

　　走在前方的人福至心灵，似忽有所感身后的目光，突然停下了脚步，回首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

　　五彩的霞光映照在他的侧脸，衬托着他面冠如玉，就连那似怒非怒的一个眼神，也叫人为之心动不已。

　　飘飘兮跟着也停了下来，仰脸注视着眼前的人，脑子里一片空白。

　　头顶接着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垂首，看路。”

　　飘飘兮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盯着流风看呆了，立刻垂下头来，盯着自己的鞋尖，脸上已经漫上了一片绯红，心脏砰砰跳似有人在打鼓一般。

　　被训斥了他也不老实，抬眼偷瞄着流风的靴子衣袍，只见那双脚停驻了一会儿，似是比较满意他的表现，脚尖一转又继续朝着前方走去。

　　飘飘兮立刻松懈下来，只是经过这一吓，他是再也不敢抬头了，垂首注视着流风一摇一摆的衣袍，直到他踏上风神殿的广场，看到了一地的槐花。

　　风神殿门前遮天蔽日的槐花树飘来一阵阵幽香，白色细碎的花朵随着清风簌簌坠落，铺满了方正的青石板，抬眼望去，一身白衣的流风站在半开的门扉前，面无表情的看向他，“愣着做什么，进来。”

　　这是第一次，飘飘兮堂堂正正被邀请进入风神殿，他放慢脚步，踏碎地上的槐花瓣，抬头看向在霞光下鎏金闪光的风神殿三个大字，心底莫名其妙的升起一股感动。

　　踏上台阶，身后的结界闭合，门内明明没有什么豺狼虎豹，他却迟疑半天才迈入了门槛，随后门嘭一声合上了。

　　飘飘兮看着撑在自己耳边的那只手，手腕被黑色的带子裹着，只露出半截分明的腕骨，如同洗净的白藕。顺着这修长的手臂往上，瘦削的肩膀，微敞的领口，两根修长的锁骨半显不显，略微凸出的喉结轻轻滚动，微微昂起的下颚，紧紧抿住的朱唇，鼻息间清淡的槐花香气，以及黑白分明的眼珠倒映着自己的脸孔……太近了，他要疯了！

　　流风皱眉盯住飘飘兮，明明比他还要矮上半个头，气势上却硬生生压制住了飘飘兮。

　　他冷冷的问：“你都看到了什么？”

　　飘飘兮简直无法呼吸，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偏头看向一边。“大人指什么？”

　　还装傻是吧！

　　“当然是我的梦魇！”流风说着一手捏住飘飘兮的下巴，强迫他正视自己。

　　本来在这种情况下的飘飘兮，自我逃避还能喘息一下，再次看见流风近在咫尺的脸，耳垂红得滴血，脑子都要冒烟了。

　　“不许闭眼！”

　　闻此言，眼皮子稍微耷拉下去的飘飘兮愣是把眼睛瞪得老圆，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了。他艰难的道：“大人……求你……不要靠我这么近。”

　　“为什么？”流风似有不解，眼神从飘飘兮的脸上一路逡巡至他的小腹，鼻子里轻轻一哼，“要把持不住了？”

　　飘飘兮脸上神色突变，不敢置信的看向流风。自己真的没有听错吗？这是什么虎狼之语？眼前这个人当真是流疯子？！

　　“你要是敢，别怪我辣手摧花。”

　　平铺直叙的语气，愣是逼退了飘飘兮的浑身燥热，瞬间如坠冰窖，浑身直冒冷汗。

　　他没出息的想：是梦吧？这一定是梦吧？他的流疯子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流风看飘飘兮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老实交代，你到底看到了哪几个梦魇？”

　　飘飘兮回看过去，“我……”

　　“嗯。”见飘飘兮终于开口，流风点头表示识时务。

　　飘飘兮讷讷开口，“琉璃灯芯……”

　　闻言，流风敛下眼睫，情绪并未有什么波动。“还有呢？”

　　飘飘兮惊了，明明那么难受，那么痛苦，竟然在他心中不占什么份量吗？

　　说到第二个时，飘飘兮犹豫了，这一个是和自己有关的，他会如何反应呢？

　　他踌躇一会儿，试探的回答，“雪花……蒲公英。”

　　话音一落，流风面色突变，眼神中的悲伤一闪而过，“……还有呢？”

　　看到流风的反应，飘飘兮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高兴了。他心中至今都带着对自己的愧疚，证明流风一直不曾忘记过自己，可也代表着自己折磨了他长达五百年的时间……

　　本来还聊的好好的，飘飘兮又不回话了，流风没好气的捏了一把他的脸蛋，“又想什么呢？”

　　飘飘兮脸上一痛，眼泪盈满了眼眶，一双眼睛湿漉漉的盯着流风，看起来可怜极了。

　　这一回，轮到流风被吓着了，他立刻松手，摩挲着手指。疑惑的想：自己有那么大力吗？还给人疼哭了？

　　“火山里的女子……”飘飘兮努力把眼泪憋回去，声音带着一点儿哭腔。

　　闻言，流风双目微睁，平静的问：“还有呢？”

　　飘飘兮抽噎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没了。”

　　流风一瞬间很是诧异，收回箍住飘飘兮的手，站直了身体，狐疑的问：“这就没了？”

　　飘飘兮听到这话，心头一动，微微启唇，“还有吗？”

　　还有他所不知道的事情，还有他不知道的流风所受的磨难，居然还有？！

　　“没了。”流风瞥了一眼飘飘兮，侧开身体，再一回头又变成了平常的状态。

　　“大人是怕什么东西被我知道？”飘飘兮从门板上直起腰，门上一大片汗渍格外惹眼。

　　“那你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还会喜欢我吗？”流风转身，避重就轻的转移了话题。

　　飘飘兮没有料到流风会如此简单粗暴的转移话题，顿了一下反问，“为什么不呢？”

　　“不觉得我太……不成体统了吗？”流风歪头想了一瞬，继而往前走。

　　“那这个……不是你吗？”飘飘兮凝眉，不赞同流风的看法。这样的流疯子，他虽然惊讶却不讨厌。

　　“当然是。”流风转身，笃定道。

　　“那我还是喜欢的。”飘飘兮笑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就像是张牙舞爪的小野猫……”

　　“？”流风一听这描述，忍不住就想反驳，什么鬼？

　　“……一样可人。”

　　可人可还行。流风把反驳的话咽回肚子里，转过身去背对飘飘兮，脸上露出了笑容。

　　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他脸上的笑容倏忽消失，神情变得落寞起来，沉吟道：“如果……如果我只能许诺你一年的时间，你还会喜欢我吗？”

　　“一年的时间？是在一起一年的意思吗？为什么只有一年？”飘飘兮心跳顿了一下，快步走过去抓住流风的手臂，强迫他转身注视着自己。

　　流风一惊，垂下眼睫，掰开禁锢自己的手，“也许比一年长，也许比一年短，只是我终有一天会离开，你会恨我吗？”

　　“会。”飘飘兮没有丝毫犹豫的脱口而出。

　　流风却粲然一笑，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反而轻松了。

　　还未等流风多庆幸一会儿，一条手臂从身后揽住了他，收紧他的肩膀，捉住他的腰肢。下颚抵在他肩膀之上，温热的气息在耳畔萦绕。

　　“如果是故意的，我当然会。”飘飘兮感受着怀里人的身体僵持着，手指轻轻的抚慰他。“如果是不可抗力，我说过的，你要做什么，你捎带上我就可以了，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解释。你明白吗？”

　　“那如果我死了呢？”流风抬手扣住飘飘兮的手臂，十指用力扣紧。

　　飘飘兮感受到了流风的担心与紧张，张口就来。“我陪你。”

　　“不要！我要你活下去！”流风猛地挣开飘飘兮，回头凝视着他，泛红的眼睛里透露着倔强。“你答应我，我就答应你。”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