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媒》一起留影

102、心意

　　月上中天，更深露重，蒲山之内还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这庆祝宴席从傍晚持续到深夜，精灵们依旧意犹未尽，看这个样子，怕不是能一直喝到大天亮。

　　飘飘兮这会儿已经离席，趴在栏杆之上观赏天上明月，手里还提着一个酒壶，自斟自酌也算是惬意。

　　玄朔看飘飘兮一人独自站在外边，也起身走了过去。

　　“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闻言，飘飘兮头也没回，饮下一杯薄酒，幽咽开口，“你不是也出来了？”

　　玄朔无奈的笑笑，背靠在栏杆之上，偏头注视着飘飘兮，也不说话了。

　　飘飘兮这时已近微醺，面颊上飞起一抹红霞，眼瞳里迷蒙着一层水汽，嘴唇因喝了酒红艳艳的，泛着晶莹的水光。从玄朔的角度看去，月光洒在他的面庞，勾勒出的侧颜更加骨骼分明，刀削斧凿般的动人心魄。

　　难怪古人说花前月下，不得不承认，月下观花，的确是别有一番滋味。

　　玄朔微眯双眸，眼睛钉在飘飘兮身上了。飘飘与小时候有些不一样了，那一份软糯可爱都化成了浑身尖刺，只要一靠近，就会被扎得满身窟窿……但是只要抗过那阵刺痛，内里还是棉花一样柔软，其实一点也没有变。

　　飘飘兮注意到玄朔灼热的视线，瞥了他一眼。只觉得眼前的人同记忆里的人，越看越不像。

　　小玄变了，不单单是外表，浑身的气质也不一样了。现在就算他笑得灿烂如花，也掩盖不了他瞳仁里的戾气冰冷，让人望而生畏。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飘飘兮转头，状似不在意的问。

　　“嗯……就在蒲山那一次相遇之后，我就有所怀疑了。随后派人去打听得知天上多了一个“飘飖仙君”，我就确定你没有死了！”玄朔侧身看着飘飘兮，眸子里一片柔情。

　　“这样啊。”飘飘兮又倒了一杯酒，把它递给了玄朔。“谢谢你保住了蒲山，我敬你。”

　　玄朔微笑着接过，“你我之间不必说谢。”

　　飘飘兮没接话，举起手里的酒壶和玄朔碰了杯，自顾自对着壶嘴就往喉咙里灌，直到一壶酒见底，再也倒不出一滴。

　　这下子，飘飘兮是真的把自己灌醉了。

　　这一晚上，他们聊了很多，但都是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候他们一个是无忧无虑的蒲公英王，一个是无家可归的妖狼族子民，没事就一起练练功，一起捣捣蛋，不论是闯了祸还是恶作剧，被抓了或者被惩罚，都是高兴的，纯粹的，令人至今无法忘怀的……

　　这一场跨越五百年的谈心，最终以飘飘兮醉倒落下了帷幕。

　　玄朔把飘飘兮送回房间后，注视着那熟睡的人，伸出手想摸一摸他的脸，指尖却在碰到飘飘兮之前蜷缩了回来，转而掖了掖被角，道了一声“好梦”，便离开了。

　　寝殿的门嘎吱一声关上，床上方才还醉得一塌糊涂的人，却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飘飘兮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从乾坤袋里摸出了一颗丹药塞进了嘴里，缓了一会儿就下了床。

　　酒不醉人人自醉，两人都知道他们之间，是再也回不去了。

　　飘飘兮一下跳出窗户，往蒲山边缘飞奔而去。记得上次来的时候，他吃了魔心便能通过结界，也不知道还可不可行。

　　浅淡的月光下，飘飘兮一身黑衣，如同鬼魅一般越过大片绿色的蒲公英田，夜风撩起他的发梢衣裳，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愁绪万千。

　　当时自己被传送结界传送到蒲山的时候，看凤戟的样子，他应该还没有告诉流疯子自己就是飘飘兮。至于凤戟是何时从玄朔那里得到那个结界的……大概就是上次来蒲山救援雷神的时候，所以对于何时知道自己身份这一点，玄朔的确没有撒谎。

　　但有一点，既然玄朔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他为什么不亲自来寻我呢？反而给了凤戟一个传送结界，挑唆我和凤戟之间的关系，再把我传送至蒲山相见……难不成玄朔也以为我回来是要找流疯子报仇的，所以才隐瞒身份待在流风身边？可也说不通啊，既然认为我要报仇，以玄朔的性格不是应该助我一臂之力吗？

　　毕竟从小到大，他对自己的占有欲就非同一般，他绝对不会允许流疯子的存在……五百年前，要不是蒲山的缘故，玄朔真的会折磨死流风的。

　　飘飘兮一想到这儿就后怕，他自认为对玄朔一直都不错，至于他何时对自己生出了那样不一般的心思，他却毫无所觉……大概那时候他的眼里、心里就只有流疯子一人，没有注意到其他的人，才会拖至如今，他想拒绝都难了……

　　还有琉璃灯芯，如果它不见了，对于魔族有多么大的裨益，想来也只有玄朔自己一人清楚了……

　　飘飘兮闭了闭眼睛，内心极为矛盾。他明明已经找到了当年陷害自己的凶手，知晓了一切祸乱的源头，可是他无法用蒲山和他的子民去交换自己的清白，他也没有能力去与玄朔决一死战……他自己受的苦没什么，只是一想到流风成为琉璃灯芯时的痛苦，他就好恨……恨不能与玄朔同归于尽！

　　飘飘兮浑身的气息一瞬间变得杀气腾腾，他猛地落到了地上，脚下顿时出现了两个大坑，周身一阵劲风突起，吹得蒲公英伞纷纷扬扬乱舞。

　　粗重的喘息声打破了一片宁静的夜晚，就像是野兽的低吼，久久不能平静，那一双矍铄的眼睛凶光毕露，仿佛在诉说着，终有一天，他会加倍奉还！

　　在蒲公英田站了许久，飘飘兮终于回复了平常心，把一切愤怒与仇恨都掩藏在了心底，继续往蒲山边缘赶去。

　　远远的就看见了一个闪着红色光晕的屏障，看起来与那时的结界别无二致。飘飘兮停下了脚步，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扬手往上边丢去，石头碰到结界反弹了回来，无法穿透过去。

　　那么身带魔气是否能过去呢？飘飘兮从乾坤袋里掏出了一颗鲜血淋漓的魔族的心脏，皱着眉头送到了嘴边，刚想一口下去，突然想到什么，转而把这心脏朝着结界丢去。

　　心脏碰到结界，并没有像石头一样弹开，反而是吸附在了上边，随后“嘭”一声炸开，鲜血飞溅得四处都是。

　　飘飘兮敏捷的躲开，眉头皱得更深了。果然，结界已经改变了，这是铁了心不让他离开了。既然这样，那就去了解一下蒲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飘飘兮回望蒲山点点灯火，目光缓缓移到东南方，木易长老应该可以为他解开这个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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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他猛地坐起，掀开被子就下了床，快步走到外室，却没有发现自己想见的人，不禁有些失落。

　　不是说会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吗？现在人又去了哪里？！

　　他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间，心中冉冉升起一股无名怒火。居然敢设置结界窥探他的过往，都不止一回以下犯上了，他这还没算账呢，人怎么就跑不见了？要是给他逮到，不要面子了，也一定得揍一顿！

　　气了好一会儿，流风忽然间意识到自己这是在气什么，猛然一惊。他现在这副模样，不就跟小媳妇在生情郎没有按时赴约的气一个样吗！

　　想到这儿，流风耳垂变得通红，浑身都燥热起来，羞耻的不得了。

　　他不由得坐了下来，灌了好几杯水下腹，脑海里飘飖的面容却越来越清晰，一颦一笑，一言一语，都牵动着他的心弦。

　　流风烦扰不已，一把放下手里的茶杯，杯底撞击桌面发出巨响，如同一口洪钟撞在心上，参出了禅意。

　　难道，自己比想象中更在意他吗？

　　流风意识到这一点，脆弱的心脏又受到了二次打击，更加惊慌失措。

　　难不成自己曾经那么急切的拒绝飘飖的心意，是怕再这么下去，自己会坚守不住自己的心，对这尘世产生一丝留恋？

　　流风眉头紧锁，自顾自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测。自己没有动心，没有动心，他只不过是……只不过是……

　　门扉“嘎吱”一声，打断了流风的思路，他猛然转向声音发出的方向，如同从噩梦中惊醒，瞳孔放大，满头大汗。

　　凤戟一开门就看到流风这副模样，赶忙跑了过来，把住他的脉搏着急的问：“风神大人，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流风看向凤戟，眨了眨眼睛，半晌才虚弱的摇了摇头。

　　凤戟却是不信，非得刨根问底。“风神大人，你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你说啊，我是可以帮你的！”

　　“……只是做了一个噩梦。”流风气息终于喘匀了，眼神却在躲闪。

　　“没事就好，以后我会保护你的。”凤戟舒岀一口气，郑重的说到。

　　闻言，流风觉得好笑，做噩梦怎么保护，难不成不睡觉了？他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极给面子的绷住了。

　　乐够了后，他往四周一瞧，没看到飘飘兮的人影，便假装随口问了一句，“飘飖他人呢？”

　　此言一出，凤戟的脸色突变，眼神闪烁，支支吾吾道：“我……我也不知道，我到的时候就只看到风神大人你一个人，没……没看到飘飖仙君。”

　　流风看凤戟这副模样，觉着事情不对劲儿。他面色凝重起来，注视着凤戟的眼睛，沉着声音问道：“凤戟，真的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