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入沐三分

5、风五

　　夕阳砸碎在天空，像一颗大大的流心蛋黄，让人忍不住想够上去咬一口。
　　梁佳将校服外套脱了，系在腰间，里面穿了一件单薄的短袖，微微透，勾勒出女孩特有的青涩与懵懂。
　　“佳姐，听说你们班转来了一位新生。”北风偏过头问，脸上有些微微辣。
　　梁佳有些犹豫，北风见过南飞，七中校园不大，迟早两人也会碰面，她犹豫了半会儿，点头说：“你见过的。”
　　“谁？”北风有些讶异，转头重新与梁佳视线对接上。
　　初夏的天气，傍晚没有那么热了，不经意间起了点凉风，梁佳解下腰间的外套，边穿边朝前走说：“海梦馆，那个男生。”

　　梁佳对南飞的描述很简单，‘海梦馆，那个男生’，没有说他是挑她上去跟海豚互动的那个男生，也没有说他是救他从水池里出来的那个男生，更没说他是大半夜闯进她房间只为了送外卖的男生。

　　“梁佳。”北风停下脚步，突然叫住梁佳。
　　梁佳吓了一跳，瘦细的小腿打了一个结，差点摔倒，北风上去扶住了她：“小心，怎么走路的？”
　　“你还说，你突然叫我大名，不吓一跳，才怪。”梁佳玩笑地拍了拍北风的手臂。
　　北风很少叫梁佳的全名，只有生气发脾气的时候。

　　“少跟那人接触。”北风看着梁佳湛黑的双眸，顿了顿说：“我觉得他跟向阳里的人一样…坏。”
　　真正生活在阴沟里的人，察觉不到自己脚下有污泥，反而，他看到一个鞋底脏了一点灰的人，他觉得他才是来自阴沟的那个人。
　　在梁佳心里，北风从来不属于向阳里，她一点也没察觉到他这话的问题，点了点头说：“佳姐知道。”

　　南飞转学的第一个礼拜，没跟梁佳说过一句话，甚至就像完全不认识这个女孩一般。
　　梁佳心里有讶异，这的确不像南飞放肆嚣张的性格，她原本笃定他会找她麻烦，但是一切都很平静，除了偶尔来自女厕所里陈果她们对自己背地里的谩骂，没有比眼下更安静的生活。
　　闭上眼，空气里只有刺鼻的消毒水味儿，梁佳很喜欢。

　　划破这片宁静的是姜云馨的到来，她是北风班里的转校生，就在南飞转校后的第二个礼拜。
　　可梁佳真正认识她却是在南飞当着全校的面说她是他女朋友之后。

　　七中每周三会有升旗仪式，这次轮到北风他们班升国旗，北风作为全校老师同学公认的最优秀学生，毋庸置疑，这次国旗下的讲话是他。
　　升国旗仪式在上午的大课间，全校的学生都要参加。10点钟，阳光初有猛烈的劲头，前几天几场雷阵雨过后，陵城正式进入夏季。
　　梁佳站在操场上，有些热不住，拉下校服外套的拉链，透了透气，一旁的陈果头低垂着，小声朝着梁佳的方向说：“佳佳，快看是你男朋友要在国旗下讲话，真帅呐。”
　　“我说了她不是我男朋友。”梁佳有些不耐烦：“你这样乱传流言，会给我造成困扰的，陈果。”

　　梁佳很少用这种语气跟陈果说话，大多时候，她语气柔和平顺，或者带着笑意，兴许是在操场上站了太久，兴许是这时候太阳有些猛，又或者是，就在早自习下课后的女厕所，梁佳躲在厕所隔间，听到陈果说：“梁佳那清纯婊，我赌这次北风会狠心甩下她。”

　　米朵问：“果果，你又背着我们探听到了什么？”
　　陈果：“小米，你还没听说吗？北风他们班转来个大美女，叫姜云馨。”
　　周玥：“姐妹们，听我说，姜云馨他爸是我爸单位里的领导，这事我最有发言权，听我爸说她妈妈还是北华大学教授，真正的白富美，梁佳那种贱货根本没法比。”
　　米朵又不解：“那姜大美女，怎么转到我们七中来的？”
　　陵城有几所小有名气的重点中学，家里只要有钱有权，上这些重点中学，犹如菜市场里挑菜，白菜萝卜任你选。
　　他们四个人里面，周玥的家境最好，父亲做着个小官，但由于她欺凌过几次同学，记过不小的处分，七中也是她父亲找了关系目前唯一能进的高中。
　　可家庭优越，成绩优秀，相貌出众的姜云馨转来普普通通的七中，其中的原因成为大家众所纷纭的校园八卦。

　　这样的谜底却叫四个人中话最少的舒念，讲了出来，舒念磕巴两下，关掉正在流水的水龙头，小声说：“她中考作弊的事被查了出来，他爸为了自己的面子，把女儿悄悄转到了七中，这事才没在她以前的学校闹大。”
　　周玥拍了拍舒念的肩膀，舒念吓了一跳，磕到了洗手台前，校服衣摆教洗手台上的水渍打湿一片，周玥俯身到舒念的耳朵边，眼睛望着陈果和米朵，用只有四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这事----我知道----但你们懂，不想有什么事，最好跟我一样，装作不知道----她比我更狠。”

　　少年以为没人知道的秘密，却在消毒水味儿的分子运动中，被人听到了。
　　世界上不是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能还有她知。

　　对于梁佳不耐烦的反应，陈果有些生气，她认为梁佳来自底层，最肮脏的东西，凭什么对她不耐烦、耍脾气。
　　少年的心，报复感重，一团火从陈果的心里烧出指尖。
　　陈果趁老师踱步到方队前的空隙，掏出手机，匿名给他们这一届学校群发了一条消息。
　　“重磅消息，亲眼所见：梁佳不是北风的女朋友，不要脸女一直纠缠七中校草。”

　　流言如烟花，从中心爆炸开来，像四周肆意地发散。
　　“接下来，国旗下讲话的同学是来自XXX班的北风同学。”广播里传来播报的声音，悦耳动听。
　　北风站在演讲台一侧，少年的身形教阳光拉得笔直修长，微风穿过少年额间细碎的头发，梁佳远远地望着北风，少年无论站在哪里，都耀眼的刺人。

　　梁佳并未注意，一阵又一阵的猜测、非议、谩骂，顺着风的方向，向她传来。
　　她太过于专注在北风的身上。

　　声音又小又轻，却很刺耳，眼下到了升国旗的最后一个环节，操场上的老师走了一半，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一阵骚动。

　　“难怪，北风好像从来没有承认过她是他女朋友。”
　　“啵都没看他们两背着老师打过。”
　　“这女的真的要脸呐，我都替她害臊。”
　　“太好了，我男神还是单身，我还有机会。”

　　少年人说话，不需要负责任，他们像看客一样恨不得透着女孩的校服，找出事情真相来。
　　北风要上台了，他精准地找到梁佳所在的班级，又精准地找到梁佳所站的位置，他看着女孩笑，有一种下巴上扬的骄傲神色。
　　看，今天国旗下讲话的是我！

　　站在梁佳斜后方的南飞，感受到周遭的吵闹，半阖着的眼睛倏地睁开，看了看梁佳，少女根本没有察觉到周围不断的语言攻击，她在笑，对着台上的那个少年。

　　整齐有序的方队，干净美好的蓝白色校服。
　　南飞直接冲向演讲台的方向，周遭有细碎风声，也有北风的声音，他念：“老师们好，同学们好，我是来自…”
　　开场白念完，正式进入主题，北风今天要讲的是，面对喧嚣的声音，如何遮蔽自己的耳朵。
　　七中国旗下讲话的演讲稿，题材一向很自由，北风特意写了这篇，不知道他想念给谁听。

　　北风还没开始念，有个剃着板寸的少年，不知从什么时候，嚣张地走到了他旁边，少年凑过去，够过麦克风，指着梁佳的方向，向着10点钟的太阳、微微吹起的夏风、蓝白色的干净校服，勾起嘴角，语气充满狂妄：“齐刘海的少女，梁佳，我的女朋友。”

　　办公室里，班主任面如菜色，她想骂人，可又考虑到南飞的家庭背景，不敢过分指责他。
　　“你知道你这是早恋吗？”班主任问。
　　南飞站姿懒散，双手插在校服裤里，眉目间有些烦躁与不耐烦。
　　“知道啊。”南飞笑着回答。
　　“那你今天当着全校的面表白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心思敏感，难免会把情感上的困惑当做是…”班主任打算苦口婆心。
　　“老师，我认真的。”南飞说。
　　班主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被抓到早恋的学生，都是心惊胆战害怕得要死，一张嘴把该说的与不该说的，老老实实交代干净，最后举手保证绝不再犯，只要不告诉家长就行。

　　南飞的身份特殊，校长都要礼让三分的人物，她一个才刚刚从实习转正的小老师怎么敢责骂南飞。
　　“你不怕这事你爸知道吗？”班主任问。
　　“我爸知道啊。”南飞说：“不然他怎么同意我转学的。”
　　班主任：“…”

　　半个小时前，班主任让南飞和梁佳一同去趟她的办公室，南飞弯腰附在班主任耳边说了句话，梁佳就被当场无罪释放回了教室。
　　她一回教室，班里所有的人都围过来。

　　“你真不是北风的女朋友？”
　　“南飞真是你的男朋友吗？”
　　“南飞是为你转到我们学校来的吗？”
　　一个接着一个问题，他们早已经忘记早上升国旗的时候，发在群里的那条重磅消息，眼下有了更八卦的事情，等着他们，人们永远只关注眼前的热门话题。
　　更有大胆的直接问：“你们到哪一步了，肯定上|床了吧，不然他怎么会为了你转校。”
　　梁佳心里竟有些好笑，这位同学的思维散发很奇特，上了床的人，就会为对方奋不顾身做一切吗？
　　在梁佳的认知里，不是这样，就像她现在明白接吻，没有爱，也可以做一样。

　　梁佳被问的有点蒙，她甚至在想，北风呢？他相信吗？他又会怎么想？
　　同桌陈果倒是充当了正义的化身，因为她现在在梁佳身上又看到了更有趣的事情，她冲着围上来的同学吼道：“滚滚滚，都滚一边去，梁佳的男朋友是谁，关你们屁事。”
　　同学们看梁佳一句话都没说，觉得没意思，便想着等南飞回来，问他，四下人群立刻散了。

　　不到一个小时，南飞就回来了，还是那副冷冽嚣张的模样，早恋在七中管的很严，可南飞就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或者说班主任压根就没把他怎样，不然为什么这种一般要一上午处理的事，南飞却在最后一堂课还没开始就回到了教室。

　　梁佳有些犹豫，她想了想，她需要和南飞谈一谈，虽然极其不情愿和他有什么牵扯。她突然站起身，走到最后一排南飞的桌子前，曲起食指敲了敲。南飞正低头，玩手机，闻声缓慢抬起头来，眼神没有一丝惊讶，他知道她会忍不住主动找上他的。
　　南飞挑眉道：“女朋友，有事？”
　　这声‘女朋友’带着调戏的味道，梁佳顿时隐约觉得自己的耳根有些发烫，她咬咬牙说：“出来，我有事问你。”
　　“哦。”南飞把手机往桌肚里一扔，跟着梁佳走出了教室门。
　　身后是班级里，一阵看热闹的欢呼声。

　　七中的小卖部和围墙中间，有一条逼仄的小道，往里走，会有一小片的荒草地，摆着废弃的书桌，以及铁架子之类的物品，时常有学生来这里，吸烟，打架、甚至做一些隐秘的事情。
　　大家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不会去管，也懒得去管，只是时不时会有教导主任过来查，但这种事情多，老师有时候也管不过来。

　　就在梁佳带着南飞往小卖部围墙那边走的时候，北风看到了梁佳和南飞的背影，姜云馨准备去女厕所，看到楼梯拐角处北风伫立的背影，顺着他的视线，她看到正往另一侧楼梯口走的告白少年和被告白的女孩。

　　姜云馨慢慢走到北风身边，北风他还在相信一些什么，可等到姜云馨说出一些话的时候，他自己都开始怀疑另一些东西。

　　姜云馨语气很温柔，不像梁佳的声音，总是带着一股倔强与坚强。
　　她说：“我和南飞一个学校的，听说他是为了一个女生才转学，没想到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