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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风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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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佳的睡眠一向很浅,脑海里永远绷着一根弦,警示着周遭一切。
今晚她数着门外北风的呼吸频率,一声又一声,第一次沉睡过去了。
沉睡过去的感觉却并不怎么好。
恍惚间,她又听到恶魔的敲门声。
接着是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她的鼻息间闻到了那股烟酒夹杂的臭味。
是噩梦,一定是自己在做梦。
梁佳试图睁开眼睛,却感到轻薄的眼皮上好像压着两块铁块,怎么也掀不开。
手脚也仿佛被桎梏在床上,动弹不得。
被梦魇住的窒息感,越来越清晰,无形中有一只手抓在梁佳的脖子上,如果再捏紧一寸,她必死无疑。
紧接着,她的身体一轻,整个人顺过气来,被人扶住双肩叫醒,顷刻间,梦里的魔障烟消云散。
北风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迫使她对上自己的视线。
梁佳焦距涣散,嘴唇微微发抖,随即好像从方才的梦魇中清醒,咬着下唇喃喃自语。
“爸,我给你去找妈妈回来好不好,你放过我,二佳再也不吃小熊饼干了。”
“佳姐。”北风蹙着眉头唤了一声。
梁佳眼睛半阖,意识却未清醒,嘴里的话,全是哀求与抽泣。
多年来的折磨,吐露了大半。
北风双手狠狠发力,捏紧梁佳的肩膀再次晃了几下,并大声叫道:“梁佳!”
梁佳终于真正清醒过来,猝然抓住捏着自己肩膀的双手,将人往后一推,带着抗拒的神色:“你怎么进来了?”
“我在外面听到你大哭大叫的声音,很担心,撞门进来的。”北风抬手指了指房门说。
梁佳的心倏地一紧,问道:“我说什么了?”
“说你再也不吃小熊饼干,还有让妈妈回来。”北风说:“你想妈妈了,对吗?佳姐。”
梁佳不置可否,只是盯着北风的眼睛看。
北风又问道:“佳姐,你还记得你妈长什么样子吗?”
妈妈长什么样子?
梁佳恍然发现自己竟然描述不出来母亲的外貌,记忆里,只有一身旗袍,以及关于哄骗她给她买小熊饼干的话。
她突然想来,在梦里,那女人的脸好像永远有一层薄纱,大致的轮廓应该很美吧。
梁佳怔楞半晌,往上掖了掖被子说:“漂亮,美丽,声音温柔好听。”
虽然句句都是褒义词,但北风总觉得梁佳的描述略显苍白,说不出来哪里不对,但他听完后,几乎不能在自己的脑海里勾勒出这么一个漂亮女人的轮廓。
梁佳自嘲道:“她离开的时候,我才不到十岁,对她的记忆只剩旗袍和小熊饼干,至于她的样貌,从来不记得。”
北风疼惜地看着她:“睡吧,我就在旁边。”
今夜的向阳里出奇地安静,月光柔软地洒在破旧的平房顶,浇灌着人们藏在心底的秘密,或许有一天,每个人心里的秘密总会在阳光下开出一朵娇艳的花。
有的人像乌龟,被人欺负后会缩回自己的安全壳,但梁佳不是,她会一如既往从自己的保护壳里钻出来,即使带着害怕与恐惧,她也想要真实地感受万事万物,包括那个笑起来温柔阳光的男孩。
周一上学的时候,梁佳非常正常。
看到周玥她们四个人,她和平常一样,保持着普通同学的距离。
她甚至主动找同桌陈果说过一两句话,那天陈果没有参与,但她清楚其中的某个环节,陈果必定参与了,她假装不知道,维持着表面上的友好,是她对自己仅剩的保护方法。
中午午休,教室里的同学都在睡觉,这个时候,大概是教室里最安静的时刻。
可有人却在制造点小小的噪动,南飞突然走到梁佳身旁,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
梁佳没有睡觉,在写题,被人敲了一下,虽然力度不重,甚至更像一种抚摸,但她立马应激性地绷紧了脊背。
她抬头看到南飞后,全身的紧绷状态却出乎意料地消失了,或许他救过自己以后,梁佳在潜意识里,已经把南飞划出从前的敌意区。
南飞以口型道:“跟我出来一下。”
梁佳表情里满是不情愿,但念在上周五他帮过她的人情,她咬着牙,跟在南飞后面,出了教室。
“什么事?”梁佳跟着他往楼上边走边问。
南飞没回头,继续踩着阶级:“两个事。”
“两个事?”梁佳顿步停下:“哪两个事?”
“第一件事,你跟着我去天台。南飞扭过头,居高临下看着离他三步台阶远的梁佳,笑着说:“第二件事,去完天台再告诉你。”
“你这么喜欢天台,你自己去,抽烟还是威胁人,随便你。”梁佳说。
梁佳说完才发现自己好像说多了什么,她立马扯开话题:“你到底想做什么?”
“等下。”南飞抬手打断她:“所以说,上次在天台闻到的一股老坛酸菜味是你?”
“什么老坛酸菜,我吃的是过桥米线。”梁佳瞪了他一眼。
这下,都不需要转移话题了。
梁佳顿时有点心虚,逃离似的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上走,越过南飞时说:“快点,还上不上去?”
南飞笑着跟了上去。
梁佳打开天台门看到周玥和米朵,吓得往后倒退一步,正好撞上后面紧跟着的南飞怀里,南飞双手扶住她瘦窄的肩膀,微微倾身,头放在她的耳边说道:“少女,这次有我在。”
“你想干嘛?”梁佳心里突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别怕。”南飞眉梢一挑,轻声耳语道:“她们骂你,我允许你忍,但她们打你,你必须还手。”
梁佳挣脱开南飞的双手,扭头瞪视他:“你是不是疯了?”
“疯的是她们。”北风指着后面的周玥和米朵,吼道:“她们不是惯常欺负别人吗?我只不过让她们切身体会一下换位思考。”
话音刚落,南飞提起事先准备好的两桶水,哐当两下,对着周玥和米朵,临头浇下。
周玥和米朵是以双手捆绑的姿势,背靠背坐在地上,两大桶水,一滴不漏,全部淋在她们身上。
“住手。”梁佳从南飞手上夺下两只红色塑料桶,奋力扔向一旁:“你以为她们骂我的时候,我不想回击吗?你以为她们把我的头按在水池边,用脏兮兮的拖把,一下又一下,刮擦着我脸的时候,我不想抬头吗?还有,你以为天台上的这些话只是她们四个人写的吗?”
“北风,学习成绩优异,南飞,你家庭背景好。你们即使打架也只是被罚扫一个教室而已。而我呢?既不是成绩优秀的好学生,也不是众星捧月的小公主,努力装得和这个学校其他人一样,听到骂我的,我装聋子,看到骂我的,我装瞎子。我想继续平静地生活下去,不行吗?”
“她们现在对你动手了,你以为你还有平静的生活吗?”南飞怒意勃|起,抬脚轻易地踩破了一只水桶。
“是,平静的生活本来就是我给自己营造的假象。”梁佳眼眸通红,但却没流泪:“我弄不赢你们这些人,我投降还不成吗?”
梁佳一句话把他和周玥她们归纳为了一类人。
南飞的心像泡在冰冷的海水里,浮不上来,也沉不去,将死不死的窒息感,扼杀了他的怒气。
他冷着眸子,看向梁佳,半晌,吐出一句:“对不起,梁佳,我知道你活得一直痛苦,但我我不知道你已经习惯了这种痛苦。”
明明一身戾气的南飞,倏然收起了他全部的刺尖儿,他不由自主地慢慢朝梁佳走过去,及至梁佳跟前,他始终保持着一种小心翼翼。
梁佳满脸木讷地看着南飞,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思忖的片刻,南飞的唇毫无预兆地落在了她瘦削的下巴上。梁佳一个激灵,正准备朝后闪退,可下一秒,一股强劲有力的手掌托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迫使她微微抬起下巴。
落在下巴的吻,转换了地方。
梁佳拼命地躲闪,奈何对方的力气太大,她越躲,对方越往死里怼。
纠缠间,她好像尝到了一点的甜腥味。
南飞弯着唇角笑了笑,松开梁佳。
梁佳怒视着他:“你不是来报复她们,是来报复我的吧?”
给周玥和米朵,再加两片西瓜,活像两个吃瓜群众。
她们两的脸色青白交接,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而她们原本以为会对她们动手的男主角,南飞,强吻完女主角后,竟然当着女主角的面,抹了抹自己的唇角,歪头笑道:“技术不好,看来是初吻。”
“有病。”梁佳无力地骂了一句。
“谢谢。”南飞笑着说:“我非常高兴。”
第一次听到有人被骂,还笑着说谢谢,非常高兴的。
梁佳一脸的莫名其妙,跟看大傻子似的看着南飞,而方才所有的委屈,生气以及常年积累的压抑,顷刻之间,好像各自找到了暂时疏通口。
她看着南飞笑:“有病。”
南飞伸手,摸了摸她的齐刘海说:“我很高兴,能够看到你一分钟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