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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多好的黄金时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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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一想,云和又高兴起来了。
她瞥了一眼,好像墙上挂了个日历,因煤油灯光线太暗,看不清楚上头的数字,此时她迫切想知道现在是什么年代,听给她收拾的婶子唠叨,什么知青现在可以回城了,她干嘛要跳湖,还有刚才那男人哭哭啼啼的什么高考、回城,综合来说,她现在的身份应该是知青。
学中文了解过历史的云和可是知道的,知青,存在于特殊时期,最早由一九五九年开始,最著名的一九六六到一九六八老三届知识青年响应号召,投身广阔天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改造下乡插队,成为知青。
以后的十年间陆续有知识青年下乡,直到一九七八年底云南农场知青抗议请愿,斗争过后上头才打开闸门允许知青回城,因各种原因最晚回城的都是一九八六年左右了。
云和躺不下去了,下床拖过一张长凳,靠着长凳艰难移到挂日历的墙根前,取下日历细细一观瞧。
一九七九年七月五日。
她的嘴角慢慢咧开,笑了起来。
最苦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十一届三中全会已经召开了,改革开放开始了,知青可以回城了。
多好的黄金时代啊。
老天待她不薄,就当换种人生,换种生活了。
心满意足的云和放回日历,回到床上睡下了。
乔正安背着药箱步履轻快地走在村中小道上。
月光如水银般倾泄下来,照得小路一片白亮,夏季的夜风稍带了些许凉意,吹在身上很舒服。
他摆动着手臂大步前行,突然觉得来到母亲生活过的山前村是个相当明智的决定,这里的人只在他小的时候见过几面,根本不了解他,因着身份也不会来过多约束他,外公前几年走了,他一个人再无挂碍。
而那个被人说跳湖的云和,竟然不怕他,凶巴巴的,逗逗她又脸红得象个虾子,真是好玩得紧。
乔正安伸手摸了摸被她打过的脸颊,上头的一丝丝痒意好似还在。
从小到大,也就她敢打他一巴掌了,要是被他老子知道了,估计会称赞一声吧。
他的速度挺快,不久就到了位于村子东头的原来卫木匠的茅草屋前,正要举手推门,突然,脑中一痛,仿若有千百个锤子同时敲击,疼得他浑身发颤,冷汗一下就冒出来了。
乔正安抱着脑袋滑落到地上,整个人蜷成了一团,缩在院门前一动不动恍若死去。
弯月爬上峰顶,又慢慢滑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倒在地上的人影才慢慢挪动起来,抖着手拉开药箱取出几颗药塞进嘴里,颤抖终于停止了。
重一生回家就摔了门,对着迎上来的婆娘骂道:“秀岚呢?”
“什么事又发这么大火气,你不知道秀岚后天就要考试了,正在屋里温书呢。”秀岚母亲压低声音应道,上前关了院门,低眉顺眼跟着他身后进了屋。
重一生没理他婆娘的话,直直往重秀岚屋走去。
“爸,二姐她看书呢,不让我们进去。”
十岁的重建民跳了过来,手上拿着一支嫩玉米,挡在屋门前含含糊糊道。
“建民乖,爸有话要跟你二姐商量,你好好吃玉米,等下还有糖水喝。”
“那我要喝两碗。”重建民比出两根胖胖的手指头,要求道。
“糖水不能多喝,会坏牙的,只能喝一碗。”他母亲忙阻止。
“不嘛不嘛,就喝两碗,不然我不让爸爸进去。”
重建民两脚叉开顶到门框上,昂起脑袋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重一生老来得子,烧了高香才让他在生了两个闺女后,又在四十五岁上头得了个宝贝蛋,满心满眼里全是这个儿子,哪有不应的,立马朝他婆娘瞪了一眼,“今儿就喝两碗。”
“有糖水喝了,有糖水喝了,妈,今儿我喝两碗。”
重建民欢呼起来。
重母哭笑不得,只得带着他去厨房泡糖水,离开的时候还回头看了眼二闺女的屋,不知老头又要骂女儿什么了。
重秀岚正坐在桌前做题,桌上摊着书本,一盏煤油灯把她的脸照得红润润的。
重一生满腔的火气被儿子消了一大半,看见二闺女低着头格外认真的模样,剩下的火气又淡了不少,踌躇几分,在她旁边的床沿上坐下。
重秀岚早听到门口的吵闹,见她父亲进来,头都没抬,继续在纸上写写划划。
“二丫,云和落水的事,那个,周思危……”
“是,我就是喜欢他。”
重秀岚猛得拍下铅笔,重重打断了重一生的话,语气甚至有些尖锐了。
斩钉截铁的话砸到地上,重一生立马跳了起来。
“这叫什么话,你昏了头了。他们知青我哪个不知道,谁真心想待在这块穷地儿,都一心想着回城,再说了,云和和周思危处对象的事谁不知道,你干啥要去横插一杠子,牛嫂她们议论时我还不信呢,原来你真有这心思。”
“有这心思咋了,他们男未婚女未嫁,我怎么不能喜欢他了。”
重秀岚梗着脖子对吼道。
重一生被她的话气得脸通红,破口骂道:“这样大的姑娘脸皮都不要了,从古至今,插到别人一对中去的哪个不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我,我丢不起这个人,打死你算了。”
“打啊打啊,你打死我,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
重一生在屋里转了个圈,操起挂在墙上的鸡毛掸子,怒气冲冲朝她身上打去。
“不孝子,丢人的货,死了干净……”
等重母抢进来,拼命夺过鸡毛掸子时,重秀岚身上已被抽了好几道,而她红着眼,就那样戳在地上任他抽,连眉都没有皱一下。
“都是你这个老婆子护着护着,以后还会护出更大的事来,看着吧,我们重家的脸全要被她丢尽了。”
重一生喘着骂着,终是不舍得,借婆娘拉他的力道顺势回了屋。
重建民扒在屋门上,端着个大碗边喝糖水边好奇看着。
“你啊你啊,爸打你就不会躲躲,你爸那人就好个面子,你从小到大就是这付倔脾气,说你吃多少亏。”重母又是心疼又是恨其不争,一指头戳到她脑门上,“你的心也太大了,要是这次高考考不上看你咋办。”
“我一定会考上的。”重秀岚拂开她母亲的手,一屁股坐回凳上,抹去眼泪又开始做起题来。
她要去上大学,跟周思危结婚然后在城里生活,以后就不用顶着大日头下地干活了。
她烦透了卷起裤腿下田插秧苗,被水蛭咬了满腿血,她一定要考上,做个城里人。
重母在她身后立了会儿,暗叹了口气,转出屋子给她也倒了一碗糖水进来,摆到她手跟边。
重秀岚看看,终是端起来一喝而尽。
云和发烧了,烧得糊里糊涂,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梦见她小时候被拐子抱走,梦见在福利院跟孩子们打架,梦见男友被她撞破新恋情后的精彩脸色。
等她睁眼醒来,日头高挂,已是大晌午了。
梦中记得她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一摸身上却是干燥的,她一惊坐起,却见一个姑娘正端着木盆走进来。
“云和,你醒啦,太好了,你不知道,大伙有多担心你。周思危和陈唯康他们俩个一早发现你竟然发烧了,赶紧叫了人,昨天给你看伤口的,那个脸上有道疤的姓乔的来给你看了,说他不会治要请赤脚医生给你打退烧针,周思危又借了自行车去了隔壁村,把赤脚医生给拉来了,给你打了针,你现在好些了吗?”
这个姑娘脸黑黑的,个子不高,人有些壮,特别是她嘴巴边长着颗媒婆痣,呱啦呱啦讲话,看着特别喜庆。
“你,帮我擦的身吗?我觉得自己出了许多汗的……”云和捏紧衣角,低声问道。
“是啊,我看你满身大汗的,就帮你擦了擦,谁让你是我的好朋友呢,这点小事就别放心上了。”孟小秋挥了挥手,把帕子晾到脸盆架子上,回身坐到云和床前仔细端详一下她的脸色,点点头道,“果真好多了,二毛钱一针的退烧针还真管用,对了,赤脚医生还开了些药片,让你一天吃两粒。”
她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纸包,打开来给云和看。
云和心下一松。
纸片里包着六颗大白片,这药她认识,安乃近,在福利院时有个头痛脑热的,院长妈妈会给这药片吃。
“我给你倒水,现在就吃一片吧。”
云和点了点头,就着孟小秋的手吃了药片,然后慢慢靠到床架子上,只觉身体虚得厉害,全身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放下水杯,孟小秋再次坐回床边,小心翼翼观察一下她的神色,有些迟疑有些试探地问道:“云和,你还记得你跳湖自杀的事吗?”
云和一愣,怎么落水传成自杀了,不过这事问她她也说不清啊。
她忙装作思索的样子,目露迷茫,一手抬起扶额,重重摇了下头,虚弱道:“我不记得了,说实话,我连你叫什么都不记的,是不是我被水淹了的原困啊,脑袋昏的厉害。”
“啊?不记得了?”
孟小秋惊讶道,尾音轻轻往上卷了下。
云和忙于掩饰她穿越的事实,没有见到孟小秋有媒婆痣的那侧嘴角好像轻轻往上提了一下,然后又飞速往下,露出一个难过的表情来。
“云和,我是孟小秋啊,你怎么连我也不记得了,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啊。你这种情况肯定是发烧引起的,又是淹水又是发烧,等你休息好了,肯定就会好的。那你现在赶紧休息吧,我就不打搅你了,对了,你现在想吃东西吗?我带了绿豆粥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