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莲生》顾南晓

20、纠结啊纠结

　　冥界的夜晚没有星星，天空也不湛蓝高远，而是像一块青红色的浓墨重彩的厚布罩在人们的头上，让人有喘不过气的感觉。
　　思影从梦中猛然惊醒，擦擦额头的汗水，一低头，见到脖子上的项链散发着莹白色的光芒，链子上新套了一块墨绿色的玉佩，在链子的照耀下，越发显得温润。思影轻轻抚着玉佩上凸起的花纹，翻个身，却是再也无法入睡了。

　　索性穿衣起床，取了件披风将自己裹上，轻手轻脚地绕过守夜的侍女和霸在地毯中央的蘑菇，穿过一道道暗红色的幽深通道，少时，一股炎热的气息夹杂着浓烈的花香扑面而来。
　　一个银发的男子站在高高的忘川河岸上，一眨不眨地望着猩红的河水，他孤独的背影像一个脆弱的梦。
　　思影望着他，眼角有一点冰凉绽出，轻轻走上前去，将披风解下悄悄为他披上，生怕惊扰了他。

　　柔声问道：“青眼，怎么到了此时还不肯睡？长久下去，身子得要紧才是。”
　　青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长长的河道：“今日会有一批魂魄经过忘川，投胎转生，我想看看，会不会青罗在这里面。”

　　话音刚落，两个高举着引魂幡的接引使者，领着一大群鬼魂，浩浩荡荡地走来。
　　一个使者手中拿着安魂铃，清脆的铃声不间断地响着，指挥着长长的队伍，另一个使者捧着安魂香，那悠悠燃着的魂香散发出粉红色的甜香的烟雾，安抚着这些孤独的灵魂。
　　那些鬼魂默不作声地踏上忘川，他们的脚沾上了彼岸花猩红的花瓣，霎时前尘往事纷纷记起，一时间鬼哭狼嚎，悲声一片。鬼魂疯狂地四散奔逃，却被猩红的花瓣死死地缠住，动弹不得。
　　思影亲眼看到那些花朵吸收了鬼魂前世的记忆，开得更加妖艳灼热，看上去很是诡异。
　　思影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噤。

　　青眼的后背突然僵直，思影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终于等到青罗了吗？

　　等了半年，他终于可以了却心愿，送青罗离开。
　　直到那一长长的队伍消失在忘川的尽头，再也看不见，思影才轻轻说道：“放心吧，青罗一定会投生到一个好人家……以后，你还可以去看她。”
　　青眼面色平静地将披风解下，重新披在她身上，道：“经过忘川的人，再也不会记起前世的事，我宁愿她过平静快乐的生活，再也不要想起我，所以，我不会私自去看她。”

　　那……我呢？一世安乐，不也正是我所想的吗？眉间那熟悉的刺痛感又传了来，与此同时，颈间顿时散发出一青一白两团光晕，将她罩了起来，思影按着眉心，缓缓蹲了下去。
　　青眼担忧地看着她：“思影，冥界并不适合你久待，安魂玉对你也管不了什么用，你还是早日回暗月宫去为好。”
　　思影抱着头，不说话。

　　青眼看她一眼，继续说道：“当日之事，其错在我，怪不得夜璃，若不是我灰心懒意，也不至于弄出这样大的事来。夜璃在你房外站了三日，方才离去，以他的性子，若不是为我受了严重内伤，当也不会急于离去。你拒不见他，伤了他的心，最多的还是伤了你自己。”

　　思影叹气：“青眼，我不是怪他，只是，我无法放过我自己。夜璃为我做了那么多，还差点为我丧了性命。若说以前我还可以将他的话当笑言来听，经此一事，我却再也无法装傻。这六个月来，我日日站在忘川之上，却不敢想他当年是怎样从中取出我的魂魄碎片，他说的轻描淡写，若非我亲眼所见，也想不到这其中有多么凶险。说到底，我这一世，不过是托你所赐，下一世是否还能转生，或者真的化为灰烬，对我来说，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我只希望你们都会好好地活下去，就当，从来没有这样一个我。”
　　没有我，夜璃就不会再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而疯狂；没有我，你们还会是一如既往的朋友。

　　思影一直不去想，夜璃是怎样数十次站在忘川的河岸上，一点一点地收集她的魂魄。那青衣黑发，在火热的彼岸花的映衬下，一定美得无言。可是她不想他再这样为她冒险，她知道她欠他的，她还不起，于是只有一直欠下去。

　　额心渐渐恢复清明，一青一白两团柔光也消散开去。思影缓缓站起来，慢慢离开。
　　青眼望着她的背影，仿若自言自语：“你是不是打算再这样耗上半年？一个一个都是这样子，非要等到天人永隔才开心么？”
　　一个玄色的影子从一个暗淡的角落闪出来，乌黑的发丝飞扬，面沉似水。
　　正是夜璃。
　　他望着那个日思夜想的背影，眼中有繁复的情愫，可双脚像生了根一般，沉重得无法动弹。

　　目光痴痴地追随着思影，夜璃头也不回，闷声问道：“她这几日过得可好？”
　　青眼抚额，无奈道：“你上次来这里才过几日啊？好与不好，难道你看不出来，非要这么婆妈地问我一遍才安心？枉费我与你相交一场，也从未见你有如此啰嗦的时候。你要是不放心，自去把她抢回去，放在暗月宫好好藏着便是，何苦做得像个落魄的丧家之犬模样？”
　　夜璃粗声讹道：“闭上你的臭嘴！你以为你的样子能比我好到哪里去？”

　　往日熟悉的语气又回到两人中间，青眼有一些失神，这样直来直去的场景，在他们之间，有多久没有出现了呢？
　　叹气，他退出了这场追逐，反而成为这两个别扭的人的和事老，他夜璃不但不感激，怎么还有脸开骂呢？
　　这小棺材，千年之中，什么都变了，唯独他这臭脾气保持得很好。

　　天色渐明，灼热的红光逐渐隐去，一轮冷清的日头吭哧吭哧地爬上了厚重的天空，给空气中带来一丝凉意。
　　思影忍不住打了个阿嚏，冥界就是这点不好，夜晚太热，白天太冷。她在这里住了半年，还是不太习惯。
　　蘑菇小宝还死乞白赖地躺在地上，白白的脸上，一个硕大的鼻涕泡随着它的呼吸一起一伏，五彩斑斓。

　　思影没好气地拎起它的两条小短腿呼呼地抡：“你个臭蘑菇，我都起床了，你还敢赖！”
　　小宝睡眼惺忪地睁开眼，杀猪般大叫：“来人啊来人！有不良少女谋杀蘑菇啦！！”

　　思影危险地眯起眼：“你说什么，嗯？”
　　可怜的蘑菇那点睡意彻底没了，嗫嚅道：“没……没说什么呀，就是说……你今日看上去……不错，嘿嘿。”
　　痛心地闭眼，为了蘑菇的一条命，它丧失点蘑菇格也就在所不惜了。可是就算它睁着眼睛说瞎话，它还是狠不下心说她漂亮得惨绝人寰——尽管那样它死里逃生的机会要大些。

　　还想蒙混过关？思影毫不怜惜地松手，小蘑菇直直地跌到地上，龇牙咧嘴不动了。
　　“哎呀，真不好意思，一个不小心没有抓住。哦呵呵呵！”思影毫无歉意地惋惜着，发出无良的笑声。
　　小宝两眼翻白，洪荒的神啊，它一个堂堂的精灵宠物，前途无量的大好蘑菇，为什么会脑子抽筋，非要哀求夜璃殿下把自己往这个小恶魔手里送呢？
　　它不想活了，给盆牛奶淹死它吧！

　　思影似乎洞悉了它的想法，故作哀伤地自言自语道：“像我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硬要逼着你做我的宠物，真是难为你了。我再也不好意思拖累于你，不如今日就叫青眼送你回夜璃身边吧！”

　　夜璃那张邪恶的棺材脸顿时栩栩如生地浮现在眼前，小宝一个蘑菇打挺，利索地站了起来，巴到思影腿上，亲热道：“主人为我着想，小宝真是感激涕零，无以为报，就让我誓死追随主人左右吧！”
　　思影故作感动状：“小宝，你真好！”顺便再蹂躏两轮。
　　小宝翻着白眼任她上下其手，要它独自面对夜璃的电闪雷鸣，它还不如被思影玩死算了。

　　偷偷瞄着思影的脸色，不出所料，神思又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小宝翻个跟头，轻轻巧巧地从她腿上跳下来，一个思影如此，一个夜璃还是如此，这男女之间那点事，真有那么折磨人么？

　　悄悄溜向门外，那个棺材脸还在等着它去报告这几日思影的生活呢。每隔几日，他都要偷偷前来一次，却又只在暗中看着，不敢现身。小宝就这样被他抓来当了卧底，夜璃勒令它将思影平日的一举一动都要仔细记下，事无巨细都得一一上报。若说到思影又头疼了几次，晚上又被梦惊醒什么的，那棺材脸板得可以立马扒下来装死人；若说她某日吃了几大碗，某日又兴致极好地摧残它几次，那棺材脸上的冰雪马上就呈现消融之势——若再有那么两次思影心心念念地提到了夜璃，那脸灿烂得都可以埋花盆里当盆栽了！

　　不要问它为什么能感觉到夜璃的踪迹！这是蘑菇心中永远的痛！要是当时在蛋里会预料到今天这种情况的话，它会很高兴思影去孵化它的！
　　小宝暗自哀嚎，它一个热爱和平的小蘑菇，为什么非要活的这么纠结呢？？

作者有话说

　　奋勇更文，新年的各位快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