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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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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穗隔日发现手链掉了。
之后三天都没看见萧索来小卖部,想起之前威胁不让他来买东西,挺可笑的。
他有一屁股债要还,能饱腹就不错了,哪有闲钱吃吃喝喝。
于是麦穗换了一个人留意,她记得在小卖部第一次见面,他旁边来了个小跟班。
这天早上,王清北在餐桌上没有看到自己的碗筷,父母冷着脸告诉他早点去学校,想想昨天的大题为什么会做错。
闻言心情从昨晚到现在,又降到新的低谷。
王清北来到学校后担心饿着影响听课,就掉头去了小卖部。
心不在焉拿了面包去付钱,没注意到小卖部里就他一个学生,直到听到预备铃才慌了神。
麦穗见他慌慌忙忙在收银台落下东西,出声提醒他。
“同学,你的小蓝本没拿。”
王清北噢了声转头,看到他妈妈帮他包的书皮,疑惑地看着麦穗。
“你知道这本书?”
麦穗笑说:“我为什么不能知道。”
王清北听到她反问自己,顿时觉得尴尬,怪自己嘴快,瞧不起人。
“对不起,我不是说……”
“好的,道歉我接受,但你要告诉我你认不认识高二三班的萧索。”
王清北愣了愣点头,“认识,他是我的同桌。”
“那就好办了。”麦穗觉得这人虽然心思重,但也呆呆的。
她接着说:“你能把他的手机号给我吗?他掉了东西在小卖部。”
“但是他今天不在学校,他请假了。是什么东西?我应该可以帮他拿回去。”
“你确定能带去教室?”
“嗯?”王清北向教学楼的方向望了下,路上已经没学生了,“不可以带去教室吗?”
麦穗不紧不慢酝酿了下,欲言又止道:“我怕你带回去被老师发现了,不太好交代。”
“额——”王清北吞吞吐吐,想问是什么东西,然而马上快上课了,又犹豫着要不要给电话号。
看见麦穗目不转睛等待着,他一时想不出拒绝的话,只好赶紧把号码给她,在响铃前跑回了教室。
旭日冉冉升起,光芒穿过薄薄的晨雾,照耀着美丽而恬静的校园。
食堂的阿姨们搬出小凳子,在树荫下择着孩子们中午要吃的菜,想起什么趣事便说出来乐呵乐呵。
上头小卖部就安静许多,来来去去只有麦穗一个人在补货盘成。
热了,她就扎起头发,把碎花衬衫挽起来,净白的脖子与手臂漂亮得令人移不开眼。
等这些事干完了,依旧是她一个人呆在小小的空间里,等待着下课。
开了小卖部后,麦穗时常觉得自己仿佛也是教室里的一员,与他们抱着同样的心情。
等待着上课,又期盼着下课。
唯有是她没有人可以说说悄悄话,也不用提心吊胆被点起来回答问题,可是没人打扰也会惆怅。
她翻来塞在侧柜的书本,有一搭没一搭喝着汽水,电风扇在背后轻悠悠吹,好似百无聊赖,但也好像不是无事可做。
反正手里的书是看不进去一个符号了。
麦穗拿出手机噼里啪啦打出一行字。
——“你有没有在器材室看到一条红玛瑙手链?”
萧索收到短信的时候,刚到家门口。
他先看到的信息,然后才看到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虽然对手机号没有印象,但这显然并不重要。
他打开对话框输入了几个字,却没有预兆地拇指停顿在键盘上,接着又逐字删掉。
这时家里传来动静,他顺手就把手机放回了兜里,正准备进屋,接下来听到的话令他僵硬在原地。
“我说了不要管他不要管他,你怎么都听不进去,那样的人能生出什么好东西!你如果想跟我回家住我欢迎,但要他和我们一起,想都不要想,门我都不会让他踏进去。”
“你可不能这样说呐,他怎么样也是你的亲外甥。”
“我呸!吕美芳当过我是她亲弟吗?我上学、我结婚、就连我的孩子出生,她哪次没来闹过。不是她我家大的能掉吗?!她被人搞大肚子凭什么让我来收拾,就她生下的,别说我看死了,不是随爹就是随娘,没出息是肯定的,您就求他别杀人放火坏事干尽就烧高香了!”
话音落地,仿佛一道闷雷在灰色天空辟出裂缝,那刹那世界寂静极了。
稀疏的呜咽,是天在悲泣。
萧索站着一动不动,像一层无形的冰给他冻住了,但仔细看,拽着背包越来越紧绷的手,隐隐透出了他的情绪。
石子粒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双脚失去了进门的勇气。
可没走几步,屋内传来吕勇的惊呼声,萧索立马掉头冲进屋内。
“姥姥!”
他扒着门框,声音颤抖,看见姥姥趴在餐桌上,他急切跑过去蹲在她的身边,轻轻呼喊着“姥姥”,怕吓着她似的。
吕勇本来扶着张裴么,但看见萧索凑过来,就像看见病毒一样,生怕沾染到什么,退站到一边,喉咙里不时发出嫌恶的冷哼。
张裴么直觉得头晕脑胀比以前更严重了,但这会强压着难受睁开眼,模模糊糊看见萧索在眼前。
“小索?”
萧索抓着她的手,轻声回应。
张裴么皱着眉,“你去哪里了?这两天都没有回来。”
她伸手朝他的背狠狠打了两下,对于他来说挠痒痒都太轻了。
“我在学校,最近课程抓得很紧,这两天都住在学校宿舍。”
“真的?不是去哪里打电脑了?不对不对,你现在应该在上课的,姥姥还没糊涂。”
萧索见老人家一副“你可骗不到我”的样子,他弯着嘴角说:“我赶回来就是想跟你商量以后住校的事,这样每天来回节约的时间,我可以更加专心学习。”
“啊?”张裴么似乎没有理会什么意思,抓紧萧索的手,茫然望着一个方向,“去学校里住啊?”
吕勇这会得着机会也顾不得嫌弃,凑近了说:“妈,他学校要求住校你未必还拦着他,到时候自己学不好赖你。让他去。”
他巴不得把那个人扔得远远的,一辈子打不到干系。
张裴么不知是不相信小索会想好好学习,还是担心他一个人更加孤僻。她不说不,更不说可以,仅仅满目慈祥,却也悲伤地看着萧索。
“我们小索…我们的小索啊,从出生就没享过一丁点儿的福,姥姥对不起你……”
“是我混账。”萧索抢着说,“如果没有姥姥,我连五岁都活不过去。您不是养着我,现在应该在享天伦之乐。”
吕勇看了萧索一眼。
“姥姥不图什么享乐,只想看着你好好长大。”张裴么摸摸萧索的脑袋,自从他的头发修剪以后,人也不像以前那样暮气沉沉。
她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兆头。
“你只是别哄着姥姥,虽然这个家不大,但永远都有我们小索的位置。别怕,昂。”
亲人之所以是亲人,是因为你可以没有理由的在他们面前做一个任性的孩子。
萧索没有他们,从来只有一个姥姥,但自己配不上她的疼爱。
他要一个耄耋之年的老太太养着,捡垃圾供他上学,即便是这样他仍然选择苟且偷生。
世界上的卑鄙和自私也不过如此。
“不骗你。”萧索压着发紧的嗓子眼,“我给班主任打个电话。”
他拿出手机解锁,还是方才未完的对话框。他似乎早有打算,点开上面的号码拨了过去。
没过多久,对方接了。
“麦老师。”萧索低低沉沉的声音,总是给人以虚无的感觉,和他这个人一样。但他偏又是一个俊逸的颓废少年,这三点加起来,很难令人忽视。
他接着说:“我家里人想跟您谈谈搬去学校住宿的事。”
电话里,麦穗花了十来秒编排的语言一下子被打乱。
“你叫我什么?谈什么事?”
萧索没有和她对口劲的时间,算是自己和自己赌了一把。
他递话道:“您关心的事我知道。”
“啊?”麦穗虽然听的鸡同鸭讲,但直觉这句意有所指。
没等她弄明白,电话已经被张裴么接到手里,不知道什么情况,她只能见机行事,跟着应和,“嗯嗯”“对的”“是是”,幸好对方都把话说完了,她也非常聪明的圆了场。
吕勇看情形提出要把张裴么接回家住,起先姥姥怎么都不肯,但是难得吕勇和萧索在这件事上达成默契,左右劝说才让她松了口。
萧索背对着一室一厅的红砖平房,看着送走姥姥的车在眼前渐渐消失,那时候的他在想,肖安没胆子去骚扰住在派出所旁边的人。
电话铃拉回了他的思绪,他迟疑了半会,却是王清北。
他把麦穗找他要电话号的情况陈述了遍。
两人的身份互调,萧索反倒成了失主。
撒这个谎除了不想让别人把他们两人联想到一块,萧索想不出别的原因。
他说知道了,回到学校会去拿。
“对了。”王清北想起来,“今天小胡子问你作业写完没有,我看你的练习册在抽屉里,帮你把选择题填满交了上去。”
“他说的不是练习册。”萧索心里一阵烦躁,“算了,别管他。”
“可是这个星期我们只布置了……班主任,单独给你一个人留了作业?”
“嗯。”
“为什么?”他问得急促。
“谁知道。”萧索满不在意,“大概他自认有教无类。”
说完这句后手机又进了一条短信,他扫到尾号是0910。
“就这样。”萧索准备挂电话。
“昨天有一道——”
“我来了再说。”
——“?”
麦穗单纯发来一个问号。
她觉得自己已经等待得够久了,谁知萧索没有要打来解释,或着道句谢的意思,毕竟一个电话她就随随便便帮他撒了谎,还是现场feelstyle。
就当她快把00后遭批的体无完肤的时候,手机叮地声。
敲得她心里咯噔一下。
——“手链在我这里。”
“Yes!”麦穗看到来信,心情肉眼可见的愉悦。
她下一秒把手机扔到一边,起身围着货架走走停停。
第二天晚自习的时间。
一高的每个年级晚上都有三节课,到晚上九点一刻,只有走读生才可以只上一节课然后回家。
麦穗会一直等到学生全部下晚课再收店,因为到九十点他们上完课后,饿了馋了,那时像关东煮汉堡炸鸡这些,就会有一阵小高峰。
但从六点半到九点的这段时间,几乎是营业空白,很少有人来买东西。
麦穗想节约一点电费,仗着屋外的路灯很亮,就关了小卖部其中两盏灯。
前台明暗两分,她挪挪位置,也仅刚好够她能在书本上勾勾画画。
她看得认真,等察觉书本上的字变暗了,来人已经在面前稳稳站定。
麦穗仰头见是萧索,淡然自如地把书收起来,对他微微一笑:“嗨。”
“是不是这个?”他背对着光线,但食指上挂着的红珠链子很是明亮。
麦穗挑起来细瞧了瞧,然后对他说:“你捡的那就是的。”
萧索懒得理她不明不白的话,拿开手,链子重回到她手里。
麦穗戴上左手腕,边说:“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放在包里,忘了有这回事。”
“电话里是你姥姥?拉我做戏,你是不想住校吧。”
萧索低着头,以一种露出四分之三眼白的目光瞧着她,像是沉吟途中的打量,也像懒得揭开眼皮回应,仅仅是停在那而已。
他的眼睛很独特,单眼皮,不算大也不太小,像杏核一样,眼下是月牙弯弯的卧蚕。
按理说这样的眼睛应该是清纯温润的,但长在他身上就格外不同,譬如他这会儿面无表情看人时,那种意外的深邃感,甚至带着强劲的凶恶。
“谢了。”他半天道,说得那是一个“干净清澈”。
麦穗有时候觉得这人就是太孤独了,所以看谁都冷漠,有时候又觉得这人只是不喜欢说话,因为孤独惯了,不知道说些什么。
所以对于他一贯的态度,她并没有多介意。十六七岁的男生,要么对人爱答不理要么嘴贱的可以,她也不是没有经历过。
麦穗接他的话说:“要你一句谢谢真不容易。不过,谁跟你说我姓麦?”
萧索道:“你叫麦穗,不姓麦难道姓穗?”
“那你呢,到底是住校还是走读?”
“我的事你就这么关心?”
“当然。”麦穗坦然道,“我得知道你是不是潜在的消费力呀。”
萧索冷哼一声,伸手拿了一瓶矿泉水,右手从兜里掏出两个钢镚儿按在桌上。
他拧开瓶盖,仰头喝水,余光里她的目光紧追不舍。
许是今天多了搬搬抬抬的重活,她平常扎得清清爽爽的头发,这会凌乱了些许,两侧都散开了几缕短发,搭在宽松露出半肩的衬衣上。
昏暗的灯光,暧暧昧昧的氛围,成年女人会有的温婉与妩媚,这会尽数在她身上见识了。
意识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无声碰撞,她意味不明的眼神在跟前游走,他咽下一口水,抿了下嘴,呼了口气。
“走读。”
她接着就问:“那晚上要不要宵夜?”
萧索闻言一个眼神斜过来,她差点就以为自己又飙了车。
他不怎么好的语气警告道:“即使比你小的异性,也还是个男人。”
麦穗面不改色说:“所以呢?”
萧索抿唇不语,眼神告诫她不要耍花样。
她见他一副不想招架的样子,好像自己是那种胡搅蛮缠的精怪,然而她觉得自己还作的不够。
她用手指去戳他的肩膀,挑衅地笑着:“你是不是想说自己是个男人了,也会有把持不住的时候。”
话音缠缠绵绵绕着房梁,在寂静的夜下,萧索一把握住麦穗的手指,牢牢的令她想收都收不回。
“这种事,吃亏的永远不会是男的。不信你就再跟我闹。”
“……”
麦穗呆楞的看着他转身,十七岁的少年比二十二岁的她高出一个头,而两边长开的肩膀,已经担负着许多不是这个年龄该承受的一切。
相比其他同龄人,这过的日子,令他不得不成熟。
“喂。”她叫住他,觉得该说点什么。
说出口却是:“我这人不像有些人八面无情,你帮我捡到手链,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萧索背对着她,低沉的声音说:“八面无情?”
“难道不是。”
他默了会,扬头指向她刚才藏起来的本子,“那个练习册,是你在写?”
“不行么。”麦穗就猜他看到了,“姐姐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好歹也个文化人。”
萧索短暂的笑了下,似乎打定了什么好主意,开始翻找书包里揉成的面团子,递过去。
“帮我写一张试卷,欠我的人情就用这个抵消。”
麦穗挑动眉毛,没接:“我跟你说客套话你还真不客气,不记得谁帮你撒谎了,噢,都不算啦。”
萧索似是勾起了嘴角,配着他酷酷的发型,有点小坏的意思。
又听他说:“你想跟一个八面无情的人打哪算起。”
麦穗的双眼皮褶子都抬宽了:“哟,小哥哥嘴皮子厉害的咧。”
他静默了片刻,准备拿走试卷,“当我没来过。”
麦穗这时却伸出两只指尖轻轻松松捻走试卷,低头看了会。
“你为什么不自己写,只有选择题,ABCD还不好填么,难道你觉得我能道道题都答对?”
“你能做得出来,你就填上去。”
这话没什么毛病,但配上他没什么表情的脸,总令她有种看不起的感觉。
不过单是今晚盯着他发现,以往颓丧的精气神,似乎开始有了生气。
“好的吧。看在是你开口的份上。”
她偷偷抿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