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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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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小卖部到了四箱泡面,小货车司机帮忙从车上卸下来。
“好了,你去吧。”麦穗顺手合上车后门。
“我帮你搬上去。”
“这还有一车的货,再不走客户的投诉先来了。”
司机昂首示意:“那你再有货收找我。”
麦穗挥手:“拜拜。”
学校的地势像座山,教学楼设在山顶,小卖部在山腰上,山脚是食堂和大门。虽这样说,但距离都不太远,食堂到小卖部几步路就到了。
麦穗转身背对食堂大门,把厚厚的头发扎起来,准备把四箱泡面一次性搬上去。
箱子摞在一起,被她抬在胸前,重量对于她来说有点吃力,也看不见前面的路,所以她侧着脸看脚下台阶。
身体歪歪扭扭,上面一箱泡面也跟着倾斜,走着走着就要掉了,麦穗停下来想搁在旁边的石阶上把它摆正,哪知脚底下忽然踩空。
眼见就要摔倒,身后冒出一只手把箱子扶稳,而她的后背也刚好倒在那人的胸上。
又硬又平的胸,是个男的。
身上有一股很浓郁的花香。
麦穗转身入目便是一个高挺的鼻梁,她目光闪了闪,道:“还真是这个学校的。”
萧索不解的眼神。
麦穗说:“你那天也是穿的这件校服。”
萧索没有接她的话,但帮她把箱子搬了起来。麦穗也不推拒,跟上去。
“高三?”
“高二。”
麦穗至上而下瞧了瞧他,又暗自衡量了与他差一大截的身高,说道:“真小。”
萧索闻言撇过来,估计有点不爽,但麦穗直视回去,目光炯炯,“不是么。”
小卖部门口已经有四五个学生等候,麦穗过去把门打开,指了一处让萧索放下泡面。
他放好后走到收银台,低声道:“一个打火机。”
“你问我?”麦穗指着自己,这是开张几天第一个问她要打火机的。
萧索大概觉得说其他话多余,只问:“有没有?”
麦穗追着他青黑的眼圈:“要打火机做什么用?抽烟?”
萧索反问:“这里有烟卖?”
“以前在小卖部买过?”麦穗似是而非的笑,假装为难的样子,“不好意思啊,我刚来不知道规矩,你觉得根据这学校的风气该不该有?”
“有什么不可以,你做生意难道有钱不赚。”
“那倒是哦。”
她的笑容很浅,脑里浮现的是疮痍满目的他说——
“要钱没有,有种怼这里捶,来啊!捶爽了老子跟你们两清!”
他像一座孤岛。
阴影笼罩着孤立无援的他,在任何人都到不了的地方。
麦穗说道:“你还有闲钱买烟,就不怕那些人知道再来找你?”
他一下子像从颓废中醒过来,漠然道:“与你无关。”
之后转身离开,又顿住,侧过来对她说:“以为自己做了件好事,陶醉起来了?告诉你没有任何意义,你的举动,更谈不上帮到我什么,所以别再套近乎,我们不熟。”
他没想过自己的语气会不会很凶,只是不喜欢别人带着好奇的试探,尽管在她眼里没有看到丝毫悲天悯人。
但看到她的眼睛又黑又亮,像银河里扑闪扑闪的星星,渐渐好似有水光冒了出来,正以为她会哭,却听见她扑哧一笑。
“怼爽了么。”麦穗漫不经意指着他的背包,“今天不会挥砖头了吧?”
“……”
萧索大概没想到自己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萧索!”迎面一个戴着眼镜,穿着整齐干净,书生气很浓的少年跑来。
他看着萧索说:“你来学校了呀,昨天班主任找过你。”
萧索不咸不淡道:“知道了。”
说着准备离开,王清北又说:“他刚刚从食堂过去,你等会再走。我妈妈今天来不及做早餐,等我买两个热狗面包。”
他拿出一张十块递给了麦穗,然后自己在货架上拿了两个热狗面包放进收银台对面的微波炉里加热。
距离早自习还有十五分钟,小卖部慢慢热闹起来,蓝白色校服匆匆来过,又匆匆离开。
她只能在穿梭的人群中,看见他低耸着脑袋,和在阳光下隐隐约约泛黄的头发。
这时人头攒动中又见到一个眼熟的漂亮姑娘,对方先过来跟她打了招呼。
“穗儿姐。”
“早啊。”
苏曼婷目不转睛盯了麦穗的脸几秒,“穗儿姐用的什么粉底液?看着皮肤好透亮。”
“商店买的小牌子。你们还关注这个,学校允许化妆吗?”
“爱美是女人的天性,老师才管不着。”
“下次看见我帮你带一瓶?”
她努努嘴,“还是不要了,我只用惯那一两个牌子。”
麦穗点头目送她们走近货架。
在货架上挑选的时候,苏曼婷左边的同学问她怎么认识麦穗,另一边个子矮矮的回她。
“你傻啊,曼婷的表舅是校长,谁想在学校做生意当然要通过她的表舅,曼婷肯定是在她表舅那里知道的呀。”
苏曼婷说:“上次在国贸买手机见过一回,她和表舅他们一群叔叔辈的在吃饭。”
“我记得你之前的手机才买没有半年吧,又换了一个,怎么不等最新款出来再换。”
苏曼婷表示颜色看腻了所以换掉,以后出了新款再换掉手上这个,贾贝贝和张玉都露出艳羡的神情,她们一个用的是长辈换下来的旧手机,一个连手机都没有。
两个人拿着她的崭新机摸了又摸,看了又看,心里喜欢的不得了,就连上面的吊坠都觉得精致无比,让她们大吃一惊的是小小的吊坠大有来头。
“很漂亮对不对?我妈从巴黎给我带回来的,意大利著名设计师设计的限量版,全球也就一百个。”苏曼婷洋洋得意,“光是这个环就能买两个手机了。”
贾贝贝和张玉相视一眼,在对方的眼睛里都看到自己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张玉正酸溜溜的时候,腿后碰到一团软乎乎的东西把她吓了一跳,她转身退后,看到地上一坨比老鼠还讨人厌的东西。
她语气不耐道:“你蹲在地上干嘛呀?!”
女孩身材微胖,倒在地上缩成团都没有她们站着的几个女生小巧玲珑,而且她带着厚重的黑眼眶,不敢与人直视的感觉,低着头蚊子般“嗡嗡嗡”,没人听清她说了什么。
张玉更是不爽,嫌恶的眼神瞪着她:“你吱个声呀,蹲在地上是想吓死谁?像个鬼一样。”
梁小莜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来,又嘀咕了一声,大概是在跟她道歉。
“胖成这样你还好意思吃饼干,喝水吧,哦不对,胖子喝水都会胖。”贾贝贝说着说着笑起来。
苏曼婷和张玉手挽着手,高高在上,面露轻笑。
下一秒目光瞥见店门另一边,苏曼婷逐渐收起笑容,让贾贝贝别乱说,又蹲下来问梁小莜:“你想吃饼干吗?我请你。”
梁小莜一副受宠若惊的感觉:“不用了,我可以自己买。”
“都是一个班的,不用跟我客气。”
苏曼婷让贾贝贝和张玉拿了很多零食,包括梁小莜看中的饼干,一起到麦穗那里付账。
微波炉上显示倒计时十秒。
王清北把手悬在空中做好准备,耳朵留意微波炉的声音,眼睛看着对面收银台。
“苏曼婷家里很有钱,听说他外公在法国有一家公司,以后大概也会过去留学。”
萧索懒洋洋说:“你喜欢她?”
微波炉叮地声,王清北心里跟着一抖,否认道:“没有。”又换了种语气,“只是觉得别人拼了命还得不到的,她一出生就有了。”
萧索露出苍白疲倦的眼神:“想生活好过一点,就别对这个世界抱有太多期望。”
王清北说:“我爸妈不是这么想,他们说只要花百倍千倍的努力,一定会达到自己的目标,哪怕每天只睡三个小时。”
“所以他们成功了么。”
“……”
人走得就剩他们几个,麦穗从他们的搭话中听出都是高二三班的学生。
当他们在门口边聊边走的时候,麦穗对着距离她最远,看着最不合群的萧索吱了声,他就像得到感应一般看过来。
一个小得像石子的东西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落在萧索手心。
麦穗旁若无人道:“你要的东西,下次再试试问我。”
见众人望过来,麦穗勾起嘴唇。
碎花上衣令她笑起来像朵早春盛开的雏菊。
“没什么,就是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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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萧索还是逃不掉被鲍家明逮住,叫到办公室问话。
谈及几次逃课,萧索不咸不淡说。
“我有事。”
“有什么事能比上课重要,都高二了呀,别看还有两年,高三眨眼就过了。”
“它过它的,我过我的,上不上课有什么区别。“
“这可是高考,关系你的未来。”鲍家明摸了把心爱的小胡子,坐下来语重心长地说,“我跟你以前的班主任了解了一些情况,加上迟到早退,你一学期有两个月都在逃课。他们以前怎么管你咱们先不提,但是你既然分到我的班,这种情况肯定不能继续,不管你学得怎么样,起码教室里要有你的身影。”
萧索弯了下一边嘴角,说:“有多余精力你就放在那些好学生身上,放在我这种人身上,是浪费。”
鲍家明觉得他的态度消极得可怕,都到了自我厌弃的程度。
“学不学得好是你的事情,教不教导你那就是我来决定。不管你觉得自己是哪种人,读不进去书也好,流氓混混也罢,到了学校你就是学生,一样能进步,能站在顶峰。”
萧索沉默了一会儿,问他:“要是连向上爬的资格都不配有呢?”
鲍家明紧皱眉头,看着他说:“只要坐在这个教室,你就有资格。”
萧索沉默不语。
鲍家明又拿出一张前天考的试卷:“但是要先正视一个问题。你这张试卷为什么只写了选择题?”
“后面不会。”
“选择题满分五十,你可全拿完了。”
“蒙的。”
鲍家明放下卷子,双手十指交握:“这就是现在大部分学生都要正式的问题。考试的目的不是要看你们得了多少分,而是要看你们对知识点的掌握程度,弱强项在哪一方面,然后我们再做针对性的辅导。不会的题目不写是对的,空着我不会批评你们,但明明自己不会还要想方设法写一个答案上去——”
萧索冷不丁说:“你认为我是抄的就是抄的。”
“也不完全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说——”
“放学了,我还有事。”
“唉,不是批斗你我……”鲍家明看着掉头走人的萧索,忽然想起什么赶忙说,“你不上晚自习了……”
鲍家明跌坐在座椅上,叹了叹气,抓耳挠腮地收拾桌上的试卷,无意间看到一张平时布置的习题,他不知怎么想翻到萧索的名字,依然只填了选择题,而十个对勾赫然在目。
他猛地觉得不对劲,找上物理老师让她把前两天测试的卷子给他看。
他在一堆卷子中找到写得龙飞凤舞的名字,一看更是不得了。
“他这里的选择题全对。”
“有什么奇怪,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同桌是谁,王清北好嘛。”物理老师抓着卷子说,“你看他抄都懒得抄,只抄了选择题,后面都是空白,烦死了。”
鲍家明又把王清北的卷子找出来对比,指着一道红叉说:“他最后一题错了。”
物理老师一副服了他的表情,“当老师这点还不知道么,他们抄作业都会改一两个,怕被我们发现。”
“不对。”鲍家明仿佛魔怔了一样,陷入自己的世界。
就算是抄的,那王清北错的题,他为什么次次都能蒙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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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索回家的路上接到邻居电话。
“小索,你姥姥在家晕倒了,你别着急,她已经醒了没什么事,她让我别告诉你,我说送她去医院她也不愿意,我觉得还是应该跟你说一声,让你劝劝她去医院看看。”
萧索来不及对电话里的邻居说一声谢谢,骑着自行车当飞机一样赶回家。
张裴么正在吃晚饭,一碗面条面上放一瓶榨菜,见到萧索回来,她首先笑起来。
萧索喘着粗气进门,目光呆滞,面色惨白,看到张裴么对着自己笑,才反应过来。
“我带你去医院。”
“没事没事,哎呀,我都让黄阿姨别告诉你,耽误了你学习。”
“姥姥我们去医院看看。”萧索拿出柜子里面的铁罐子。
张裴么跟过来想阻止,但来不及了。
萧索打开了罐子。
“她回来过。”
空气中有从岛上吹来的阴冷无望的风。
“是她害你晕倒的!”
萧索怒气冲冲向门口走,张裴么紧紧拖住他的手臂不放。
“不是的小索,是我自己身体不行了,姥姥年纪大了,不关你妈妈的事。”
“她不是我妈!”
“别怪她孩子……是我的错,都是我没有把她教好……你生下来没有过一天好日子,是姥姥没有能力,让你跟着受罪……”
张裴么气色本来不好,一激动像要再次晕过去的样子。
“姥姥!”
萧索赶紧去求邻居帮忙,用车子带着他们去了医院。
做了几项检查,在值班医生的门诊室,张裴么说自己嘴里有点干涩,让萧索去买瓶水。
萧索走后,张裴么询问医生。
“这么多药得多少钱…”
“总共九百多,快一千。”
“不要不要,我身体很好,吃不了这么多药,你帮我开里面最便宜的一种,其他都不要。”
“这怎么行呢,奶奶你有高血压的基础病,刚刚测量高压156,你也说停药很久了,这药肯定得吃的,不然会很严重。”
张裴么说什么都不要贵药,语气虽然和气,但态度十分坚决,于是医生在哀求下重新开了单子。
拿了药后,他们回了家。
张裴么要做饭给萧索吃,他没同意,说要回学校上课。
但是正在晚自习的身影中,鲍家明还是没有看到该坐在位置上听课的人。
夜晚十二点,急诊科医室闯进来一个血迹斑斑的少年。
在医生一脸震惊中,他有些困难地发出声音。
“谢谢…其他的药帮我加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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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
路灯忽亮忽熄,总有一天连微弱的光都不再有。
野狗孤零零趴在垃圾桶旁边,不用担心天亮后的下一顿饭。
回到家中,萧索悄悄走进张裴么的房间,把药拿出来一样一样摆在标注好的药盒里,然后轻轻合上房门。
他的肚子在寂静的角落咕咕叫,明明饿到胃又开始疼了,却没有一点食欲。
身体累也疼,但担心脸上的伤不及时处理,明天严重了被姥姥看见。
他起身打开台灯,一点微弱的光就能照亮客厅的全貌。
靠着墙壁的一张单人床,旁边一件木制衣柜,然后正方形的餐桌,过去就是厨房。
简单而清苦。
萧索对着钉在柜上的四方镜子,抬手把额前的头发扒上去,露出两道格外英气的剑眉。
没有头发的遮挡,他的五官比之前更加立体,高挺的鼻梁在少年鲜嫩的脸上增添了一份硬朗与高冷。
而嘴角和眼角地方的伤口也更为明显,扩大的淤青已经没办法遮住,碰一下都疼到要死。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对苟且生活的样子唾弃至极。
没有被期待,没有被欢迎,为什么还要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多此一举。
萧索渐渐红了眼眶,满是悲伤地滑落在地,躺在地上空无一物的铁罐子被他紧紧攥在手里。
明明没有期待,为什么心口还是会疼?
他想起放进口袋里的薄荷糖。
他拿了出来,摊在手心,盯了数秒。
接着用力挥手。
薄荷糖摔在不起眼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