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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语成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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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昨夜的雨下得透彻,正如这诗中所说。父王常在我面前念起这几句诗,说这样的春雨是真正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通身散发着内敛的光芒。它大可以在白天大张旗鼓的到来,接受一切的鲜花和掌声,可它却选择在夜晚悄然而至,德泽万民,润物无声。
正如当今天帝,不言而化天下,无为而治天下。
受父王影响,这几句我开蒙时便日日吟诵的诗句,近年来也一举成了我的心头好。
小灵支起我床头的窗户,我深深地嗅了一口窗外的空气,嗯,湿润的气息裹挟着泥土的芬芳,这雨下的甚好甚好,今年必定是个丰收年,翼渺洲的小鸟崽子们不用愁了。
我真是个忧国忧民的好公主。
小灵捧来一件淡金色的曳地长裙,“公主,今天是你两千岁的生辰,穿这件怎么样。”
金色的凤凰自足见盘旋至领口,我点点头,这配得上我。作为天地间仅剩的两只凤凰之一,我被寄予厚望。为什么这么说,凤凰一族近几十万年来血脉凋零,爷爷本是最后一只凤凰,头胎生下了当年的凤凰公主荼姚。羽化前本想着为凤凰一族再尽一份力,一努力生下来我父王。很不幸,是只翳鸟。虽然看起来和凤凰差不多,但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好在我姑姑荼姚争气,一举生下堂兄旭凤,为凤凰一族再添新丁。可惜堂兄旭凤不争气啊,和夫人努力了近两万年也只有一只小白鹭。鸟族长老们说他娶的夫人血统太混杂,又是水又是花的,恐生不出这上古神兽,劝他纳妾。但我堂兄是个万年难遇的痴情好男人,绝不纳妾。族长们捶胸顿足,说凤凰一族要完。
就在他们万念俱灰之际,本公主来了。
我出生在清晨,朝霞似锦,绯红漫天,父王为我取名,锦漫。娘亲怀我之前,父王压根就没想过自己能生一只凤凰出来。鸟族的族长们说这叫返祖,我说这叫踩了狗屎运,只有父王说,福兮?祸兮?
延续凤凰一族血脉的重任就这么落到了我身上,虽然我还只是个刚长成大人模样的小朋友。
穿戴好,推门而出,我低头,雨后的水洼里映出一个无比好看的面容来。“这是谁家小仙子啊,生的如此俏丽。”我一边说一边梳理了几下垂在一侧的长发。
小灵笑道:“公主,你又自己夸自己了。”
不是我自己夸自己啊,这是林子里的老鸟小鸟儿们说的。我还记得白杨树上的布谷婆婆几百年前爱不释手地捋着我的头发丝说,“等你长大了,不知多少小郎君要拜倒在你的翅膀下。”
我不以为意。鸟族忠贞,我并不期待将来有多少爱慕者,我只求得一人疼我,惜我,偏爱我,不离不弃。
小灵一边撑起油纸伞,一边说道:“公主今年打算许什么愿望?公主每年许下的愿望都会实现,今年是两千岁的整寿,依我看,不如许个大的。”
就好像有人能听到我的愿望似的,每年生辰我许下的愿望都会实现。比如小时候我喜欢吃小舅舅家厨娘做的乳酪,第二天小舅舅就会带着乳酪来串门子。虽然很神奇,但我一直觉得这只是凑巧。小灵问我,我便随口一说,“那就希望我得个如意郎君吧。”
我还小,尚未有此打算,只是随口一说,万万没想到竟然一语成谶。
傍晚,父王抖着五彩胡子来到我院儿里,带来了一个五雷轰顶的消息——天帝陛下要娶我!
我从未见过天帝,对他的所有了解都来源于传说。
天帝是上位者,人在高位,底下的人难免议论。六界关于天帝的传说很多,我作为鸟族公主,人缘好,路子广,听到的传言绝不会少。传言传来传去也就那些,大都是些不太好的评价。什么弑父夺位啦,天魔大战啦,罪己诏之类的。当然其中最传奇的当属他对水神长女爱而不得恩怨纠葛。
父王对他倒是满口赞誉,说他是不世出的英明君主,万年前又一统六界,纵观千古,唯他一人。说他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人品相貌才华皆是世间少有。
关于他的传说真假难辨,但我还是比较相信父王。父王不是溜须拍马之徒,他说好那便肯定是真的好。
在我心里,天帝是真神。是卑以自牧的君子,也是弑父篡位的逆子,是统御万方玩弄权术的政客,也是风骨超然文采不群的骚人,就连那痴情的种子他也做得。
他是画上的神仙,供人瞻仰,供奉。一如被贬的诗仙在凡间吟诵的“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那般是件精美绝伦的艺术品,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我仰慕他,却不爱慕他,更没想过嫁给他。
“漫漫啊,你觉得天帝陛下怎么样?”那语调带着四分试探三分喜悦两分紧张一分担忧,若不是父王和娘亲足够恩爱,若不是陛下他是个男的且身份过于尊贵,若不是相信我父王的鸟品,我简直要以为他要给我找个二娘。
“可我没见过陛下,不想嫁个陌生人。”
“怎么没见过,他还抱过你呢。”
啊?我惊掉了下巴。怕是他微服出巡的时候轻薄过我,然后一抱倾心?可我仔细回忆了一下,生平好像并没有被谁非礼过。
父王一副你怎么不记得,你应该记得啊的表情向我娓娓道来。原来我刚出生时,陛下因公务途径翼渺洲,见翼渺洲上空朝霞烂漫,迸发出新生的凤凰气息,便顺路来看了看。他就是在那时抱我的。
陛下,我那时候还小,不算被非礼,您不用急着对我负责,真的。
见没见过不是主要的,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喜欢上那样一个可遇不可求的神仙应该不是难事。我在意的是这个人他是痴恋水神两万年的陛下,他会喜欢我吗?他娶我又有什么目的?
看我一脸愁容,父王拍着我的脑袋道:“虽说帝命难违,但父王绝不会推你进火坑。你放心,陛下实乃良配,而且是真心想娶你。唯一遗憾的是你还小,父王本还想多留你两年,可陛下不许,着急定了婚期。”
我相信老父亲的眼光,可他究竟是真心娶我做天后,还是娶我做妻子,这两者看似毫无差别,实则隔着天堑,就好像凤凰和翳鸟那样。
我要的夫君,心里只能有我一个人。
说来陛下对父王有提携之恩。爷爷走后,本应由父王继承族长之位,可那时姑姑是天后,真身又是凤凰,仗着血脉和地位一手把持着鸟族大权。但她外嫁天界,日子久了,对鸟族事物难免力不从心,父王此时继位本是天经地义。但父王与她政见不合,不愿带着整个鸟族做她在天界拢权挣位的工具,我的这位好姑姑一怒之下开始打压父王,并且扶持了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孔雀公主为族长。后来新天帝登位,长老隐雀凭着从龙之功坐上了族长之位,父王再次沉寂。直到几千年后,好大喜功的隐雀犯了僭越大罪被贬,各大长老为了族长之位争执不下,闹到了陛下面前,陛下金口一开,“鸟族王室的嫡脉不是还在吗?”
就这样,父王咸鸟翻身。
父王是个好族长,我也是个好公主。传说当年水神作为陛下的未婚妻却属意于前火神,一心和他在魔界厮守,陛下冲冠一怒为红颜,直接大军压境,发动了天魔大战。凡事可以不可再,如果我也拒婚,鸟族怕是凶多吉少。作为公主,我要对鸟儿们负责。
成,我嫁。
*
直到大婚那天我都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娶我。不过我想也无非就是时候到了,该立后了,便选一个最合适的。我是鸟族公主,真身又是凤凰,才貌双全那在天界也是小有名气的。身份地位配得上他,又能帮他牢牢掌控鸟族势力,最适合是。只是有一点让我有些担忧,我那个从未谋面的姑姑是他的杀母仇人……
想到这儿,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壮着胆子披上了灼灼的嫁衣。
陛下为我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十六匹天马载着花轿将我从翼渺洲接到了天界。远远的,在众神之首,我瞧见了他。
他拥有一副倾倒众生的好皮相,立于九重天自上而下铺撒下来的柔光之中,气自华贵,大红喜服的烟火气遮不住他流光般的气度,在他身上生出了一种碰撞的错乱的美,像是泠泠的泉水中溶了一抹醉人的胭脂。
我只有两千岁的年轻心脏狠狠撞了一下,那一瞬间,我有些窒息。
礼成,小灵和两个仙娥把我搀回了寝宫。听说陛下为我新建了一所锦绣宫,想来就是这儿了。
陛下还在外面应酬,我等在里面,不知为何除了紧张,我竟有些期待他进来。
可直到月移西楼陛下都没有来。这种情况我也曾经设想过,如果他只是为了让天界有个天后才选择娶我,那么凭他对水神两万年的痴情,很有可能娶回来之后就这么把我冰着,和我作对有名无实的夫妻。如果这样的话,那我就不要理他好了,就当我只是搬了体面个家,以后还要继续过我自己的日子。爱情很美但不是必需品,我是不会为了争宠变成丑陋的妒妇的。
可是为什么明明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我还是会失落呢。
难道只是因为小灵带我回来时,我转身多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