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得一批》古木可辰

2、有理由

　　飞絮飘完荷叶展，蛙声阵阵雷声鸣，在高考的倒计时从100到50再到1，教室里的氛围由严肃到紧张再到放松，从考场里出来的那一刻，华一清整个人倚着墙滑落瘫在地上，被后知后觉的同考场同学背进医务室。
　　华一清有个毛病，紧张又有心事的时候容易睡不着，所以立志进计算机系顶级的科大的之后，格外努力，对高考也分外上心，将近一个月每天只睡一小时，铁打得也熬不住。
　　华一清很小的时候，妈妈因车祸去世，老爹生意忙顾不上她，她就一直跟着爷爷住。十三岁初二那年，爷爷突发脑梗晕倒在她面前，老爹那时候正好出国谈生意，不在A市，她一下子就慌了。从爷爷进入手术室到爷爷醒来，三天三夜，她在爷爷病床前边絮絮叨叨絮絮叨叨，连眼睛都不敢阖上，生怕眼睛一闭一睁再也看不到爷爷。
　　爷爷病来的快去的也快，手术后不久就出院了，一点点后遗症都没有，好像就是为了吓唬吓唬华一清。
　　爷爷住院三天后，老爹终于赶了回来，还带了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
　　从那以后，华一清落下一紧张就睡不着的毛病。也是从那以后，从大宅搬出来住自己的小公寓，从不会煮泡面，到现在会炒一桌子家常菜。
　　不得不说生活就是能逼人呐。
　　和老爹闹别扭，其实不是因为带孩子的女人，而是因为老爹对爷爷太不上心，可老爹不这么认为。他老爹生意做得那么大，自负是一定的，非要认为华一清跟他女人跟儿子过不去，才搬出去住的，于是断了华一清的生活费。
　　事情本来可以是另一种情况，可华一清年龄不大脾气挺犟，吃软不吃硬，跟老爹吵着吵着赌气要搬出去，老爹二话连问都不问为什么，听说她要搬出去瞬间就炸了，扬言她搬出去就断她的生活费。
　　这下好了，华一清多骄傲的人啊，初一刚入学那会儿因为同学一句“靠老子上得初中”，成绩刷刷刷上升挤进年级前十，被她老子一激，没火也有气了。
　　摔门而出。
　　本来事情还是能有转机的，毕竟父女哪有隔夜仇，父亲都是爱孩子的。气归气，华昶三天没收到闺女消息，也慌了神，各种寻找之后，在一家饭馆看见华一清跟个男孩子在吃饭，有说有笑，跟个没事人一样。
　　华昶第一想法是华一清早恋，第二想法是闺女走了歪路，第三想法是必需把她带回家好好管教。心里想着，脚下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他们的桌子边，一掌拍下去震得桌上碟子碗筷跳三跳，还没来得及说话，那清秀男孩子也拍了桌子站起来，大声说：“脑子有病啊！”
　　“对啊！可不就是脑子有病，疯人院没看好也不是不可能。”华一清看都不看自己老爹一眼，端起杯子喝水，心说你不养我我也能活，气死你。
　　看自己闺女跟外人站一边跟自己怼，华昶脑门青筋直跳，心里火气蹭蹭蹭往上冒，烧了心肝脾烧到脑门上，语气硬的不行：“华一清！跟我回家！”
　　清秀男孩子也看出来什么，猜测面前的高大男人多半是华一清嘴里的拼命三郎老爹，半是疑问半是确定地问华一清：“你爸？”
　　华昶听男孩子说话，突然觉得男孩子还不错，刚想说是，那边听华一清说：“现在是人家的爸，关我屁事。”
　　三天过去，华一清想了很多遍那天跟老爹吵架摔门而出的原因，也觉得说搬出去是气话，又看见老爹来找自己，心说你好好跟我讲话，我回去不是不行。这边话一出口就觉得过了，跟那女人没关系，跟她的儿子也没关系，不该这么说，想多说几句解释解释，就听桌子又一震。
　　华昶火气更大，脱口而出：“什么叫关你屁事，老子供你吃供你喝，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这么大，你就这么说你老子的！那孩子十岁了，老子就送过一次东西，他怎么能跟你比！……靠！什么叫关你屁事！”
　　华一清被她老爹怼，也不解释了，也拍案而起：“那你就回去好好养你的儿子！还管我干什么！”
　　“我是你老子！”
　　“关我屁事！”
　　“我是你老子！”
　　“谁家老子闺女失踪三天才找！？谁家老子断闺女生活费！？”
　　“我特么！反了你了！”
　　华一清看老爹扬手就要一巴掌下去，心惊又害怕，一想到老爹为了新儿子打闺女，气得大喘气，伸长了脖子给他：“你打！你打啊！妈妈在天上看着！老子哼一声都特么是软蛋！”
　　华昶扬起的手颤颤巍巍，转手一掌拍桌子上，靠近边上的杯子摔在地板上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华一清见老爹巴掌没下来，胆子更肥，说：“老子说话算话，说不回去就不回去，断生活费也不回！谁回去谁是孙子！”
　　然后气呼呼一步一步狠狠踹着地走了。
　　整个对话，清秀男孩子看得胆战心惊，一时没回过神来，直到华一清消失在门口才回过神来，慌忙拿了包追出去。
　　果真，那之后，除了爷爷过寿，华一清再也没有回过大宅。
　　神奇的是，在第三天的跟老爹饭馆一架之后，华一清按时去了学校，申请了住宿，再然后开始找兼职。
　　生活费还是断着，家里每一个人都觉得华一清坚持不了多久，老爹是，爷爷是，新来的女人是，老爹的新儿子也是。
　　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一个月两个月，华一清按时上学，抽空兼职，爷爷送过生活费，新来的女人给买过衣服，新弟弟给塞过银行卡。无一例外，所有来自大宅的东西，都被华一清原封不动邮了回。
　　临近年关，老爹华昶终于在华一清兼职的网吧里找到华一清，说要聊聊。老爹站在柜台面前，她坐在柜台后面，时不时地还给进来玩游戏租电脑的登记，并没有强硬地要求说要换个地方什么的。
　　聊呗。华一清心说。
　　聊天很安静，老爹说什么都是“哦”，说什么都说“好”，一点火气都没有。
　　老爹说：“生活费给你了，别在这里干了。”
　　华一清：“哦。”
　　老爹说：“放假之后学校宿舍就不让住了，你考虑考虑搬回来。”
　　华一清：“哦。”
　　老爹说：“那天我不该不问你原因就跟你发火，老爹向你道歉。”
　　华一清：“哦。”
　　老爹说：“爷爷很想你，你回去看看他。”
　　华一清说：“好。”
　　老爹说：“快过年了，你苗姨给你买了很多新衣服，放在你班主任那里了。”
　　华一清说：“好。”
　　老爹说：“你班主任说你成绩很好，老爹很高兴。但是上课睡觉不是好习惯，以后早点睡觉。”
　　华一清说：“好。”
　　……
　　老爹唠唠叨叨说了很多，华一清能说两个字就不会说三个字，能点头就不会“嗯”，看得老板都过意不去，给老爹华昶搬了个凳子，请这位从头到尾好言相劝的慈爱父亲坐下来慢慢说。
　　从下午五点到夜里十点，华昶看着闺女从熟练登记，到跟给别人端茶倒水代购，再到跟很多小青年称兄道弟，跟姑娘们打哈哈玩闹，看华一清闲着就说两句话，忙了就住嘴，直到华一清下班，然后送华一清回宿舍。
　　网吧离学校不远，两条街距离，十分钟就到了，因为是贵族学校，管制类似于大学，大门全天候刷卡可进，宿舍本身没有门禁，华一清一点也不担心十点回去有什么问题。
　　华一清前面走，老爹在后面跟着，影子在地上时长时短，直到宿舍楼下。
　　华一清总觉得老爹一路上憋着话没说，所以在楼底下站住，回身跟老爹说：“老爹，你是不是有话要说？你说吧，我不跟你你生气了，但是我也不会回去。”别墅太大，太空了。
　　“一清，老爹想和你苗姨结婚，来征求你的同意……你苗姨是一个好女人，跟你妈妈一样的好女人……你要是不同意，老爹就不结婚了。”
　　华一清听了有些楞，觉得发展有点快，毕竟苗姨搬到大宅不过三个多月。但是华一清还得很认真思考了一小会儿，说：“结呗。你也老大不小了，早该结婚了。”这是她一晚上说得最长的一段话。“好容易找到一个，现在不结婚万一跑了怎么办……别感动啊！早先赶跑你身边的女人，是因为她们居心不良，又不是不让你找。虽然我年纪小，但是好赖人能分清，我就问一句，泉泉是不是你亲生的。”
　　老爹眼镜片后眼眶子里泪花滚滚，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觉得自己闺女简直就是特么的世界上最好的闺女，点了点头，声音沙哑：“是你亲弟弟。”见华一清点了点头，又说：“那时候你妈妈刚走，老爹喝醉了，把她当成了你妈妈。本来就不是很熟，后来你苗姨突然离开，也没注意，前年去美国出差，偶遇到的，工作间接触了一些，也是偶然间见到泉泉，才想起来的。”
　　然后华一清点头，上楼了。再然后，老爹领证了，怕华一清不肯出席，亲朋好友间的小范围酒席，还是选在了华一清喜欢吃的一家酒楼。
　　……
　　已经四五年了吧？病床上的华一清想……哦，五年了，老爹结婚五年了。
　　那时候，华一清其实有一点点不痛快，就想，格老子的，原来已经有两年了，难怪带回家。
　　再一想又有点悲伤，妈妈走得早，老爹当爹又当妈，又要赚钱养自己跟爷爷而，不常回家还经常胃疼，也没人照顾，挺不容易的，就时常想起小时候妈妈跟爸爸的对话话。
　　其实那时候华一清真的很小，连周遭的环境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妈妈说：“华昶，如果我有意外比你先死，你还是找个好姑娘在一起吧，我总不忍心看你孤独终老。”老爹脸色不好看，说：“不许死，跟老子一起养大闺女，看她嫁人。”
　　……想着想着，华一清就有点想哭，眼泪就流下来了，可能是因为梦里莫名其妙的。
　　明明是五年前的事了，现在老爹过得不错，爷爷被照顾得很好，有苗姨在老爹那里打掩护，自己过得也不错，除了越来越大的弟弟偶尔闹出幺蛾子给她添麻烦，自由亲情两不误，真得不要太好。
　　“一清，怎么了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声音焦急而温柔，是苗姨特有的声音。华一清睁开眼，看见视线苗姨盯着自己，伸手按了床头的呼叫铃：“跟苗姨说，哪里不舒服？”
　　华一清咧嘴一笑，嗓子不舒服，咳了咳：“脚疼腿疼腰疼屁股疼，手疼胸疼头疼浑身疼，想吃苗姨做的猪脚。”
　　见华一清还有力气贫嘴，被称作苗姨的女人放下心长舒一口气，说：“好，苗姨给你做。你没事就好。华昶前两天出差D市，还没回来，已经跟他说了。”
　　“赚钱好啊！拼命三郎要拼命，才能养活一大家子。苗姨记得给老爹记功啊！”华一清环视一圈，有一点点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