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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第95 章(终) ...

  •   自从先皇逝去,小皇帝即位,在开始的质疑淡去,挑衅的陈王和汝阳王相继偃旗息鼓,以沈复为代表的文臣再一次执掌朝廷,大芮朝又继续向前稳步迈进。

      曾经的秦贵妃,因为提前向江太后示好,在先皇薨后,顺利成了秦太妃。而秦太妃的弟弟秦寿虽然是个纨绔公子,却因与死而复生的瑞王交好,成了京城炙手可热之人。

      “秦公子,秦老爷,您说怎么才能见到瑞王?”一个长髯飘飘,面容清矍的老人道。

      如果不看老人对秦寿卑躬屈膝的态度,单看老人那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肯定不会想象出这一样一个人会与秦寿联系在一起。

      老人叫唐璋,中过进士,曾做过几任县令。因儿子前个月不小心在路上冲撞了朝中某个贵人的车马,儿子被那贵人拘了,万般无奈,在别人的指点下求到秦寿这里来。

      秦寿看了眼唐璋,喝了口蜜水,那胖得把眼睛夹成一条缝的圆饼脸抖了抖,最后道:“事情我听说了,原不是什么大事。但你也知道,那人历来在京城嚣张,要让对方放人,也得递上去话。外面虽然看本公子风光,能与瑞王爷说上两句话。可你们不知道,瑞王爷那人性格清冷,最近这些年更是不愿沾惹俗事。实话告诉你,本公子也好久没见过瑞王爷了。”

      “秦公子,”唐璋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这是小老儿一辈子的积蓄,小老儿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秦公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公子可怜可怜小老儿……”

      秦寿推开银票:“不是本公子不帮忙,实在是你儿子惹谁不好,惹上了太后的人!”

      “公子……”唐璋跪伏在地,“看在太妃的面上,求公子帮小老儿一把。”

      原来,当初秦家在秦太妃未进宫时,曾与唐家有些交集。当时唐璋做县令,唐家要比秦家条件好得多,曾接济过秦家。不过唐璋为人古直,不懂得攀附,因此在秦家因宫中的贵妃飞黄腾达时,依旧是个小小的县令。

      也正是因这层关系,唐璋才能走进秦家的大门。不然,秦寿咋能看见这么一个老头子?

      “好吧,看在以前的情面上,本公子给你指条明路。”秦寿摸摸肥白的脸,“王妃每月的初一、十五都会去城外的半山寺进香。”

      半山寺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寺庙,不像护国寺、广济寺那些皇家寺庙,气势恢宏,烟火旺盛。平时来半山寺进香的多是周围普通的民众。

      唐璋鸡鸣就起身,骑着一头小毛驴走到半山寺时,天刚蒙蒙亮。他在半山寺的山脚下等了没多久,见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朝半山寺行来,在山脚下停了车。

      车上先跳下来一个年轻男子,穿着半新不旧的玄色布衣,看起来和殷实之家的男主人没什么区别。

      男子刚下车,车里争先跳出来两个娃娃,大的有五六岁,小的只有两三岁的样子。

      “两个猴子一样,又不是第一次来。”男子一边疼爱地训斥孩子,把孩子抱下车,一边扶着车上的女子下来。

      女子下了车,两个孩子跑过来,一个抱着腿,一个抱着腰。

      还没来得及给当娘的撒完娇,当爹的一把分开孩子,斥道:“说过多少次了,你娘肚子里有小妹妹了,你们这样横冲直撞的,把你娘的腰闪了咋办?”

      “爹,你怎么知道是小妹妹?要是和我一样的小弟弟呢?”大点儿的那个男孩道。

      “去,爹看见你就烦,再来一个,就不养了。”当爹的一边训斥,一边把男孩放到肩上,又把小的那个抱到怀中,另一只手腾出来扶身怀六甲的妻子。

      唐璋看一家人喜乐融融,想起自己那被关着的儿子,忍不住擦了擦眼角。

      “娘,看!这里也有一头小毛驴,和我们家的一模一样!”坐上父亲肩上的男孩抱着父亲的脖颈,冲母亲大嚷,“一点儿都不好看,娘为什么喜欢?”

      女子捏了捏儿子的小手,笑道:“潭儿又皮又闹,娘为什么喜欢?”

      叫潭儿的男孩一听,哼了一声,把头扭向一边。

      男子哈哈大笑起来。

      潭儿被笑得不好意思,挣扎着要从父亲身上下来。怀中的另一个见哥哥下来了,爬到父亲的脖子上,大叫:“驾、驾!”

      男子拍了小儿子一巴掌:“坐着还不老实,你当爹是马吗?”

      “爹不是马,为什么要让娘骑?”叫昭儿的小娃娃奶声奶气、天真地问。

      这一下,男子黑了脸,啪的一声打在小儿子的屁股上:“乱说话!这种话不准说!”

      “我睡醒,听见爹自己说的。”昭儿眼睛含泪,可怜兮兮地望着母亲求救。

      可平时慈爱的母亲却不理他,虽然身怀六甲,却身子轻盈,走到前面去了。

      一家四口走到唐璋前面,女子朝唐璋边的灰驴看了眼,轻声道:“大哥,果真很像大灰呢。”

      男子笑笑:“你要喜欢,咱们买回去,养在后院里,和大灰一样。”

      “不了,别人的东西,我们怎能做强夺的事?将来给孩子们不好的榜样。”女子冲唐璋欠然一笑,挽住了男子的胳臂。

      唐璋见夫妻二人虽然衣着普通,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但二人长相实在出众,尤其是那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实在太过漂亮,不敢多看,忙低下了头。

      唐璋一直等到太阳高照,只遇到两位来求子的农妇,并未见瑞王一行的身影,不由大为泄气。

      他本来年老,此时天热,晒得头昏脑胀。跟随他的老仆见此便道:“老爷,小的去寺里问问,看瑞王妃什么时候会来。要是今日不来了,咱们也好赶紧回转。现在少爷不在,一家老小还得指望老爷哪。”

      唐璋无奈点点头:“快去快回。”

      老仆安顿好唐璋,便沿山路向半山寺爬去。

      就在唐璋不抱希望时,老仆从山上喜出望外地跑下来:“老爷,老爷,王妃在寺里!”

      “你怎么知道王妃在寺里?”唐璋问,“难道他们走的另一条道?”

      “刚小的问寺里的小和尚讨水喝,无意中听到有个中年和尚说王妃身体不适,要做些清淡的斋饭。小的问小和尚里面是谁,小和尚只说京城来的。老爷,你说,那不是瑞王爷、瑞王妃是谁?不过,他们连个随从都无,有点儿说不过去啊。”

      唐璋道:“你也觉得说不过去。那要真是瑞王爷和王妃,怎可能一个侍从皆无?连我这样的还有你侍候呢。刚我看见那夫妻的穿戴,也不像是京城富贵人家。你不会听错了吧?”

      老仆擦擦脸上的汗水:“老爷,我们等到现在,也没见人影。还不如去寺里讨碗斋饭吃。要是真的是王爷王妃,咱们走运,要是没碰到,咱们在寺里歇个晌,再等那王爷王妃也一样啊。”

      唐璋拍拍脑袋:“我真是老糊涂了,只记得秦公子说得要在山下等。好,咱们就先去寺里讨口水喝。”

      唐璋拄着拐在前,老仆牵着驴在后,二人走到半山寺,气喘吁吁,又累又渴。

      老仆刚把驴拴好,准备进寺里讨口水给唐璋,只见刚才山脚下见的两个小娃娃像皮球一样滚了出来。

      “哥哥,哥哥……”后面的边追边叫,“给我的佛手,给我的佛手!”

      前面的潭儿见到唐璋身后的驴,立住看了一会儿,把佛手一丢,问道:“老爷爷,这是你的毛驴吗,它叫什么名字?”

      “驴能有什么名字,只是畜牲罢了。”唐璋笑道。

      “驴当然有名字了。我们家后院的那个,和这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就叫大灰。我娘什么都不让它干,我爹还让人专门伺候它。给它梳毛,牵它遛弯。我想骑都不行。老爷爷,我能骑你的毛驴吗?”

      “可,可以。”唐璋听了潭儿的话,对刚才那夫妻的身份隐约有了向往,便故意道,“小娃娃,你家的毛驴咋那么金贵?老儿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么金贵的驴子呢。”

      “因为那是我娘的啊。”潭儿说着,就要爬唐璋的毛驴身上。

      “潭儿!”院内忽然走出那年轻父亲,三两步近前,一把揪下儿子,朝唐璋告了个饶,提着潭儿就要进去。

      唐璋此时忽然生出从未有的一股勇气,扑嗵一声跪倒在地,叫道:“王爷。”

      那男子脚步微顿了一下,不理唐璋,提脚继续往里走。

      唐璋扑倒在男子面前:“王爷,草民唐璋,平熙三年的进士,因小儿冲撞了京中贵人,草民求救无门,才来此向王爷求救。”

      男子冷笑:“你认错人了。你看我像王爷吗?”

      “草民有眼无珠,刚才确实没认出王爷来,请王爷恕罪。”唐璋跪在地上,从怀里掏出在家写好的诉状,“这是事情始末,王爷看过若觉得草民无理取闹,随便处置草民。只是看在都为了孩子,草民舐犊情深的份上,请王爷接了诉状。”

      就在唐璋以为没有戏时,手中的状纸被接了过去,头顶上的男子道:“你从哪儿打听到我会来此?”

      唐璋懦懦不敢言。

      “是秦寿?”辛酉一笑,打开状纸看了一遍,“先生好文采!只是你一生只做过几任县令,没有什么凸显的政绩,与秦家认识,却没有乘秦太妃之势,可见是个迂直却不通的人。你既迂直不通,应当知道人人都有为难之事,何必要向不相干的人求情?更何况你有冤屈,该向县尉,向大理寺,向刑部告发。他们自会处理你的冤屈。我只是一个人,哪能左右法令律条?”

      “王爷,草民早向大理寺呈情,可那边明着推脱不知我儿,暗里却押着我儿子不放,小的有冤无处诉啊。”

      唐璋叩头如捣蒜,一会儿额上便鲜血淋漓。

      辛酉把诉状放回唐璋面前:“恕本王无能为力。”

      唐璋闻此,再也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采薇从潭儿口里听说唐璋的事后,对辛酉道:“我们也是做父母的人,那老先生如此可怜,要是所说是真,不如你说句话,把人放了,只当为孩子积德了。”

      辛酉把头贴着妻子的肚皮,听了半天道:“这么久没动静,该是女娃了吧?”

      采薇抿嘴一笑:“我也想要个女儿,可要是再是个儿子,我也没办法。对了,快说啊,那事怎么说?我听潭儿说,那老先生头都磕流血了。”

      “就知道你心软,听不得这样的事。我又不是什么救世主。再说了,国有国法,他应该去走正常渠道。天下冤屈那么多,要是都像他那样来求我,我不得累死?”

      “你也知道天下那么多冤屈。”采薇嗔道,“我们那时候从叶城到夏城的路上,见到不少人情冷暖,底下的人生活何其不易。我们能帮就帮一把吧。”

      “好,妹妹开了口,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去。”辛酉把采薇扶到榻上,“快躺下休息会儿。等岳父回来,我们见了他,就回了。”

      圆智在半山寺修行,因此,采薇才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来这里进香。

      采薇见辛酉同意了她的话,便依着他很快睡了过去。辛酉却另有打算,为了不让人发现,每次来半山寺,他都只带暗卫。现在竟有人求到了这里,可见这里也不保险了。这些年他虽然贵不可言,却从不对朝政干涉半步,也不担什么职事,只在家陪着妻儿逍遥度日。

      他见惯了世间冷暖,最终也没同意沈家的要求,只愿做个富贵闲人。沈琼见儿子死活不承认她,只好继续住到沈家。

      他不像妻子那样心底良善,对人对事冷眼旁观。因此江珍珠很信任他。用这样一个可以牵制沈家,且对权利无求的人,实在是上天赐福啊。

      **

      唐璋回到家,因不抱希望,一病不起。在床上躺的第三天,儿子却平安无事的回来了。他惊喜若狂,想着怎么去向瑞王拜谢,便先去秦寿那里求指导。

      秦寿却不见他,只让管家对他道:“事情已了,不要再打扰贵人了。”

      原来,自这件事后,辛酉向江珍珠提议整治内外:皇家犯法与庶民同罪。清理打击那些为非作歹、狗仗人势、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贵人们。

      江太后正中下怀。她正要借助这样一场风波为日渐长成的小皇帝排除异己。

      于是,从这一年的秋天开始,从皇宫到京城,到全国各地,都兴起了一股严打之风。

      而靠此更得太后信任的瑞王却带着妻子离开了京城。

      采薇抱着昭儿,看丈夫正斗弄刚过一周岁的女儿,道:“大哥,人家都说你冷面热心,咱们这一去,他们可舍不得呢。”

      “哧……”辛酉自嘲地一笑,看着妻子,“还不是因为有些人爱管闲事,不然我干嘛管那么多?你信人性本善,我却觉人性本恶。许多事情,都是由人的贪欲造成的。就像楼慕白,他当初舍弃一切想追捧萧衡为太子,萧衡死了,换成了我。现在,他终于得偿所愿,成了京城里达官显贵,却又战战兢兢,怕岳父还有那些仇人杀了他,怕太后不重用他。你说,不是因为他太贪吗?还有萧桓。我要是萧桓,听听曲儿,画些画儿,扯扯皮,活得多惬意,非要争什么太子,弄得家破人亡。还有萧绩……不都是这样吗?”

      自从知道母亲的死与楼慕白有关后,采薇恨不得杀了他。但念及楼慕白对大哥的所作所为,采薇并没有动手。

      楼慕白因自己的贪欲毁差点儿毁了楼氏家族,他的妻儿也被萧桓萧绩杀害,剩他孤零零一个人在世间,也算是最惨的惩罚。

      圆智知道后,要杀楼慕白,被采薇拦住了。辛酉道,与其让一个人痛快地死去,不如让他如狗一样残活。

      这世上的事情,谁能说得清呢?

      好在她有大哥,有孩子,有父亲,这就够了。

      “所以这世间充满了人的贪欲。我不喜欢它。”辛酉把女儿抱在怀中,握住妻子的手,“要不是你,大哥可能是另一番样子。”

      是什么样子呢?是和瘦猴一样靠偷盗骗人为生,还是如蝼蚁一般在为生存发愁?不,也有可能成为一方江洋大盗。

      辛酉想,自己的人生就像寂寞的深夜,没有光明。妹妹带给了他光明,也给了他一切,温暖了他那颗冰凉的心,才让他坚强地活下去。

      “爹,娘,快来啊!你们看这里好多人!”在外面骑着小马的潭儿叫道。

      辛酉掀开车帘一看,见一队衣衫褴褛的的人相互扶持着从对面走来。

      “老伯,这是怎么了?”谷满仓上前道。

      “唉,先是蝗灾再加上水灾,颗粒无收,我们全村人只得去逃难。听说南边没受灾,我们只好去那里碰碰运气。”老人看了眼马车,还有那一队马肥体壮的侍卫,眼露羡慕。

      这时,后面一个和昭儿差不多的男孩子忽然啼哭起来。

      谷满仓上前一看,孩子大概又饿又渴,所以生了病,发起了高烧。他正要去向辛酉请示,只见潭儿和昭儿跑了过去。

      “他怎么这么瘦?”昭儿问。

      “傻子,他是饿的了。”潭儿道。

      “那把我喜欢吃的糕点给他吃吧。”昭儿道,“他就能好了吧?”

      说完,昭儿跑过马车边,爬进车里,把自己最爱吃的米糕拿出来递过去。

      逃难的人群中,几个大点儿的小孩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给你们吃吧。我还有!”昭儿大方地把米糕递了过去。

      几个小孩儿喜出望外,接过糕点狼吞虎咽地吞了下去。

      没吃到糕点的几个大些的孩子羡慕地望着昭儿。

      采薇要下车,辛酉拦住她,把女儿递给她,走下了车。

      “把车上的吃食拿出来,分给他们。”辛酉道,“把治病的药品也给些,看看孩子得了什么病。”

      因为带着三个孩子,随辛酉一起行路的还有儿科圣手。

      逃难的人一听,欢呼起来,领头的老者朝辛酉叩头致谢,跟随的其他人也跪了下来。

      辛酉摆摆手,抱起好奇的昭儿,重新上了马车。

      “大哥,你总是这样,”采薇笑,“面冷心善。”

      “我不是心善。我是觉得,”辛酉回忆往事,叹口气,“如果我那时饿着肚子,有人搭救我一次,我也许会觉得这个世界有温情。可没有如果。与我不同的是,你看潭儿和昭儿,他们从小没受过苦难,在众人疼爱中长大,就觉得一切都好。”

      “那大哥还觉得人性本恶吗?”采薇笑。

      辛酉看着外面的大儿子,昭儿正把自己不舍得吃的枣糕分给那些逃难的孩童。

      辛酉揽过妻子,也不顾忌昭儿在场,温柔地亲着妻子的脸颊:“也许是我错了。有了你,我相信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采薇把头靠在丈夫怀中,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一路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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