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烛问旧》陆清焰

1、第 1 章

　　大城市的角落，最适合藏污纳垢，滋生恐怖。因为栖居于此的不仅仅有虫蚁蛇鼠，凶犯贫民，还有黑暗与邪恶。
　　这句话突然在脑海中蹦出来的时候，年轻的小警员正一边疏散着围观群众，一边偷眼去看被警戒线重重围住的案发现场。
　　虽然确实有尸体摆在地上，但尸体四周遍布油污秽物的地面上，并没有散落的血迹或尸块，空气中也没有任何异味，因此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格外的多，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个个都拿着手机对准地上盖着白布的尸体，不停地按着快门，好像碰见了个死人是个多么值得骄傲的谈资一样。
　　小警员被他们挤得东倒西歪，有些恶劣地想去掀开盖住尸体的白布，让这些围观者好好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这些人看到了那具还没有被挪走的尸体到底是什么样子，不知道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苍蝇一样的围在一起，交流着诡异的兴奋情绪。
　　毕竟连他刚看到这具尸体的时候，都被吓白了脸。
　　他毕了业就被分到了刑警队，从警时间不算短，也跟着师父跑过了不少命案现场，但像这样的尸体，还是第一次见到。
　　对于这具尸体，他脑子里唯一能想到的形容词就是恐怖。青年男性的身体被从中间撕开，裂口边缘还能看到筋脉和肌肉组织的粘连，然而同样被撕成两半的内脏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包裹着，还停留在尸体的腹腔里。
　　尸体双手手腕处的肉被压成烂泥，和碎成细渣的骨骼混在一起。赖于人类头骨的坚硬，死者的头部是唯一没有被分成两半的部分，也正因此死者面部的痛苦表情被完整的保存了下来，那张脸上的五官扭曲到极致，鼻端溢血，口角崩裂，眼珠几乎要从眼眶中脱出。
　　只要看上一眼，就让人毛骨悚然。
　　无神论者的素养让小警员逼着自己相信，杀死死者的必定是个手段诡异、丧心病狂的疯子，但直觉却告诉他凶手绝对不是人类——死者手腕处被捏成肉泥的部分依稀能看出五指的形状，那具尸体是在生前人被抓住双手手腕，向两边施力生生撕成两半的，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但人类，怎么可能做得到。
　　小警员蓦然想起了孩提时听祖母讲过的种种都市传说，传说里充斥着食人的妖兽、索命的厉鬼、作恶的邪魔，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来人恰好在这时出现在小警员眼前，黑发黑裤黑鞋，立领的黑色大衣包裹全身，唯有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暴露在外。那人的眼睛也黑得骇人，像是不见底的深井，带着从地下涌上来的寒气，连光明和温暖都能吞噬，在看向小警员的时候，几乎将小警员吓得尖叫起来。
　　好在那双眼睛一瞬间后便移开了视线。来人抬起手，向小警员身后的什么人挥了下，随后小警员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刑警队长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您来了，萧先生。”刑警队长向来人弯腰致意，又示意小警员提起警戒线，让来人能够进入现场。
　　被称为萧先生的男人颔首，对于刑警队长可称恭敬的客气照单全收。黑色皮靴踩过一地污渍，径直走到尸体旁边蹲下了身。
　　在白布掀开的瞬间，萧先生像是闻到了什么难闻的气味一样，狠狠地皱起了眉头。
　　“尸体有人碰过吗？”萧先生问。
　　“没有没有，这片儿平时人很少，而且尸体这么吓人，目击者一看到就被吓得够呛，跑远了才敢报警。”刑警队长回答道，“我到了之后看情况不对，就赶紧封锁了现场，也没敢搬运尸体，第一时间就给您去了消息。”
　　“嗯。”
　　萧先生简短地应了一声，看得他出对刑警队长的处理方式十分满意，于是便没有再问，转而专心观察起了尸体。

　　是酆都逃出的阴灵下的手。
　　在看到尸体的第一眼，萧寻意就确定了这一点。
　　且不说人类根本无法造成这样的致死原因，单尸体上的盘旋不散的阴气就足够打眼。那阴气浓成了纯黑色，聚在一起化都化不开，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且极其难闻的阴冷黑暗的味道，熏得萧寻意心口骤然一阵疼痛。
　　老毛病又犯了，萧寻意用没有抓着白布的那只手揉了揉胸口，没有多加在意。
　　从离开酆都之后，每次遇到过于浓重的阴气，他的心口都会泛疼，像是一把刀子剖开前胸剜出心脏一样，疼得钻心挖骨。起初那疼痛格外厉害，他又不得不时常接触阴气，于是便养成了在口袋里揣了一把手术刀的习惯，实在受不住时就往指甲缝里割一刀，借此分散疼痛。一来二去，承受的时间久了，习惯了疼痛便不再觉得难捱，每每在心口疼起来时皱一皱眉，也就过去了。
　　就像他刚被殷恒带回去时曾经极度畏惧一切阴灵，即使是殷恒将他揽在怀里百般哄劝，也绝不向任何阴司生灵看上一眼。
　　而如今他孤身在阳世行走百余年，游走漂泊居无定所，专门处理各类鬼门逃出的阴灵弄出的事情，无论面对血肉模糊的人类尸体，还是面对形貌可怖的凶神恶煞，都能游刃有余、从容不迫。
　　只要时间够久，就没什么是过不去的。
　　将食指点在死者的额头上，而后伸出拇指与食指并笼捏紧向上提起，一缕淡灰色的线状痕迹被萧寻意自死者额头提出。那缕痕迹看上去气体一般虚无缥缈，但暴露在空气中却不随风消散，被萧寻意伸手一抹，变作了一环灰色的线圈，服帖地套在了萧寻意的手腕上。
　　与此同时，尸体身上浓郁的阴气开始飞快散去，不过片刻便在萧寻意眼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紧接着，一直被阴气锁在死者腹腔里的内脏和鲜血流了一地，一具尸体该有的气味飘散开，血腥味、腐肉味、尸臭味同时传出，死亡的气息姗姗来迟。
　　围观的群众片刻间作鸟兽散，连自诩身经百战的刑警队长都露出了几欲呕吐的表情。反观萧寻意却是面不改色，只是在阴气消散的瞬间快速起身退后几步，恰好走出了会被血液污染的范围。
　　小警员低头看了看自己浸泡在血泊里的皮鞋，嘴唇几度开合，最终还是顾不上先擦干净，赶紧跑到了一旁呕吐。
　　“我处理好了，尸体你们带回去吧。”萧寻意毫无愧疚之色地看着刑警队长哭丧着脸，用指尖拎起流到鞋面上的肠子扔到一边，“老规矩，尸体尽快焚烧。骨灰送到庙里或道观净化七天之后就可以随意处置。”
　　“您放心吧。”刑警队长满口答应，顿了顿，又堆着笑脸说道，“杀人的那个东西，还要麻烦您多费心了。”
　　“应该的。”萧寻意冲着刑警队长点了点头，不再对尸体好旁人有丝毫挂念，转身离开。
　　同来时一样，他一张雪白的面孔绷得死紧也冷到极点，眼眸漆黑，一丝表情也无。明明才在一堆形同碎肉的尸体旁边站过，一身黑衣却干净又利落，好像不染凡尘的谪仙，又像行于暗夜的鬼魅。
　　光与暗，生与死，在他身上，格外模糊